院里的枇杷熟了,但那个偷吃枇杷的少年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苟富贵,莫相忘。
这句话被胥昱反复用来教训沈幼安好多次。
尽管耳提面命,沈幼安还是一脸懒懒的答应着好。
“沈幼安,你有点志气行不行!大丈夫要有鸿鹄之志!”
“我有志向的!”沈幼安不乐意了“待求学期满,我就回乡开个小私塾,娶一房贤惠的老婆,上午教书,下午种地,农闲的时候就去村外的小溪钓鱼……”
胥昱看着沈幼安一脸的向往直翻白眼。
没救了。
他转头看向窗外的紫叶李,春光明媚,枝叶浓密,檐下燕子叫的欢快。
沈幼安的理想他反复听了两年了,还是一样的没出息。
他们是同乡,从小一起长大,村里的先生说他俩都有栋梁之材,他舅舅听了,不屑的笑笑,还栋梁呢,先去给我把房梁学会怎么架了。
他心里却有些信夫子的话,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栋梁,但他知道,他看一遍书就能记得七七八八,先生讲的经学也总是很快就能理解,但他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隔壁的沈幼安也是这样。
他没有父母,寄住在木匠舅舅家,勉强让他上了两年学,后来舅舅娶了媳妇,家里就不再出钱让他读书了。他就趁放牛时悄悄溜到私塾墙根下偷听,转角的那扇窗总是开着条缝,他就透过那条缝听的津津有味。
那天突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粒子打在茅草上沙沙作响,私塾的屋檐很窄,他努力贴着墙根,还是打湿了半边身子。
“喂,喂。”
头上被什么东西碰了下,他抬头看,是把旧竹伞,从窗缝里伸出来半截。
他犹豫了下,没拿伞,里面的人似乎感觉到没人拿伞。趁夫子转身的间隙,沈幼安打开窗户,从里面探出头来,却正好和想要看是谁给自己递伞而向里面探头的胥昱撞个正着。
两人同时呀了声,夫子停下讲经,转身来看。
沈幼安赶紧把伞丢出去,迅速关上窗户坐的端正。
胡子花白的夫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窗户。
“沈幼安,起来解释下我刚才讲的那段话什么意思。”
沈幼安拿着书站起来仔细讲了遍,夫子满意的点点头,让他坐下,拿着书准备继续讲学,看又了眼窗户,拿着书淡淡道:“暑夏闷热,还是把窗户打开透气吧。”
沈幼安抬头吃惊的看着夫子,见他继续看着书讲学,低头抿嘴悄悄的笑。
胥昱被突然丢下的伞打中,正气恼的揉额头。
那小子是隔壁的沈幼安,从小身体不大好,甚少见他出来玩,他家院子里有株枇杷树,胥昱没少翻墙偷吃。
胥昱捡起地上的伞,身上是不用被淋了,可他望着紧闭的窗户,叹了口气,正准备回家,那窗户又打开了,他赶紧靠近墙,踮起脚尖往里看,正看见沈幼安亮晶晶的眼睛。
沈幼安对他一笑,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摸摸鼻子。
“谢谢啊……”
沈幼安疑惑的靠近窗户,小声道:“你说什么,雨声大,没听清。”
胥昱耳根子都红了,粗声回了句,没什么!
“沈幼安!”夫子微怒。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有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沈幼安赶紧乖乖坐好,不敢造次,只在夫子背过身时,对窗外的胥昱傻傻的笑了下,胥昱撑着伞,凝神听讲,突然看见沈幼安傻笑的脸,别扭的侧过脸。
雨声减小,屋内朗朗读书声渐渐清晰。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胥昱回头看见沈幼安惯常的傻笑,随口敷衍:“没什么,就是想吃枇杷了。”
沈幼安一脸了然,嗯,马上就要到夏天了,枇杷也该熟了。据说我家院里的枇杷树是我奶奶种下的,好多年了,结的果可甜了,每年都会被鸟吃掉大半,唉,可惜不在家,吃不着……
胥昱有些不自在的咳咳嗓子,摆出严肃的样子,别整天想着吃吃吃,浪费你的天赋。
沈幼安笑了,双手枕在脑后,半躺在座椅上,看着书院屋顶繁复精美的装饰:“你总说我的理想浪费天赋,那你呢,你那么聪明,今后想做什么。”
胥昱看他一眼,顿了一会:“入朝为官。”
“噗。”沈幼安看着胥昱要打人的表情,赶紧绷住不敢笑:“呃呃,我不是说你的理想不好,大多人读书不都为了入仕嘛,只是你以前一直不肯告诉我,我还以为会是,嗯,更意外的答案。”
两年前,村里的夫子举荐他们上这家白鹿书院,说以两人之资,在此学习后必大有可为,沈幼安还好,他父母想了一夜,还是答应送他去千里外读书。
但胥昱的舅娘不同意,他舅舅也说,不用读那么多书,能识得几个字,将来跟着他学做木匠有口饭吃就行。胥昱不甘心,他不想一辈子只呆在这个小地方做个老实的木匠,他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偷偷去那家书院旁听。临走前的一天,夫子亲自到他家拜访。他心里一咯噔,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听的事暴露了,如果夫子要收学费的话,那他只好提前跑了,他躺在床上,看着从屋顶漏下来的清冷月光,觉得人生无望。
可第二天天不亮,舅舅就把他带去了沈幼安家,把他们送上了去白鹿书院的牛车。临走时,夫子来送行,捋着胡子,温和的叮嘱他们要认真念书,珍惜光阴。沈家大叔大婶准备了两份干粮,塞了一份到他手中,沈大婶眼含泪花,殷殷嘱咐,他舅舅在旁,一脸不耐烦。
胥昱低头捏手中还温热的馒头,忽然朝几人跪下,行了个大礼,夫子赶紧将他扶起来。胥昱摇摇头,坚持行了三个大礼。沈幼安父母有些不安,夫子坚持了下也就任他了,舅舅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嫌他浪费时间,让他赶紧磕完头就走。
摇摇晃晃的马车离开了胥昱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胥昱看着送行的人渐渐变,小心底浮上一缕惆怅,虽然不喜欢这里,可毕竟是长大的地方……回头又看见沈幼安的笑得一脸傻气,抑郁的心情似乎放松了许多。天空湛蓝,暖风微醺,大黄牛载着两个少年优哉游哉的走向远方……
凉风习习,翠竹盈窗,狼毫在宣纸上行云流水。
谢微澜垂首在一旁站了两盏茶的功夫了,老者还是继续挥毫,他有些急了。
“先生,此次那位大人来此,想必是想要培养自己的人了……”
须发皆白的老者依旧运笔自如,丝毫不受影响。
谢微澜是真的急得跳脚了,眼下那大人就在山门外了,创办这书院的人还在悠闲写字!
“先生!”老者手一抖,刚刚写好的一个静字,一滴墨落在正中。老者放下笔转过身不悦的看着谢微澜。
“我说你啊,也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人了,怎得还像小孩子般慌张。“
“先生,那人正在山门外等候呢呢,若真是来选人的,我们,这……”让他进,还是不进啊
老者看着眉毛皱成一团的弟子,笑了笑。
屋外上午还是风和日丽,下午就遍布阴雨了,天色阴沉,大有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老者叹口气:“顺其自然吧,该来的,总会来的……”
“轰!“一声雷鸣后,密集的雨便倾盆而来了。
谢微澜撑着伞,看身后的竹屋,透过窗棱看见老者运笔的侧影,有些落寞。
他叹口气,转身走进雨中。
最近白鹿书院多了许多锦衣华服的人出没,一时间,整个书院里的气氛都变得很奇怪,连一项不怎么关心窗外事的沈幼安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胥昱照例先嘲笑了一番他,然后说,据小道消息,书院里来了位大人物,至于究竟要做什么,就不知道了。
沈幼安反讽他也有不知道的事,成功得到一个白眼。
但白鹿书院没什么特别的,学生大多是周围的普通人家,夫子们也都是名声清白的秀才举人。要说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就是这书院创办不久,但出来的学子们大都考取了不错的功名,所以当初他们村的夫子才一力举荐这里。但放眼天下,比白鹿更好的书院也不是没有。
沈幼安对大人物之类的不甚在意,依旧每日读书看书,过着苦行僧的生活。倒是胥昱,他本来就能说会道,几天就和那些人混熟了,偶尔还会一道外出喝酒。
沈幼安不喜欢胥昱的做法,在他夜饮归来时严肃的对他说,那些人形迹可疑,不是学生,也不是夫子,却每日在书院里晃荡,还和学生们打听书院里的事。他看了胥昱一眼,没说出这句话——还特地打听了关于你的事。他劝胥昱不要和那些人交往,若是真的牵扯到什么大人物,事情就麻烦了。
胥昱笑他胆子小,夫子能让他们进书院,怎么可能是坏人。他打个酒嗝,翻身瘫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沈幼安心里隐隐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却又说不上来。看见胥昱横躺在榻上,起身帮他把鞋子脱了,盖上被子,又倒了杯水放在榻旁案几上。自己才到另一边的榻上歇着。
沈幼安知道自己和胥昱会走上不同的道路,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那么早的突然来到。
那天早课后,谢院长亲自过来,叫走了胥昱。直到晚上,胥昱才回到寝居。
沈幼安从食盒里拿出留给他的粥和馒头,胥昱却推开碗筷,眼里流出一丝嫌弃。
沈幼安心一沉。
“幼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胥昱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等不及他反应,胥昱就说出来了:“我要去晋王府做幕僚了!”
沈幼安皱眉不说话。
胥昱说完自己笑了好一阵,才发现沈幼安表情不对。
“怎么了,你不高兴。“胥昱的脸也沉了下来,他坐下认真的看着沈幼安,拍拍他的肩:“你放心,苟富贵莫相忘,我会记得的。”
沈幼安哭笑不得,拿开他的手笑道:“不是。若这真的是好差事,我自然为你高兴。”
胥昱疑惑:“怎么,晋王府难道不好?”
沈幼安摇摇头。
“那你为何如此说?”
沈幼安开口欲言,想了想,还是摇头,只是说:“你不觉得奇怪么,既然是挑选晋王府的幕僚,为何要如此遮遮掩掩的,想必连你选中的事,除了夫子和你我,也再无人知晓吧。“
胥昱皱眉:“我也想过,或许是晋王不愿招人注意吧,毕竟当年那事以后,皇上对晋王颇为忌惮……“
沈幼安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眼中的担忧,心底反松口气。
“其实你也不必去晋王府,以你的才华,一年后参加科考,照样可以入仕为官。”
胥昱笑笑:“科考?且不说要等一年,即便是考上了状元,那也是从偏远的地方小官做起,要何年何月才能在朝堂上有一袭之地?晋王府是个机会,抓住了,便可平步青云。“
沈幼安无语,他知道胥昱的心意已定,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将桌上的食物收拾好,默默的上床睡了。
月色如水,竹影纵横。
谢微澜恭敬的将手中信纸递上。
老者看都不看,直接拿过放在灯上烧了。
他没有意外,没被骂已是松了一口气。
“他选了胥昱?”
谢微澜挑眉,拱手答道:“先生料事如神。”
“够了,少拍马屁,都是一路货色,自然会走在一起。”老者哼了声。
谢微澜知道不是在骂他,但还是感觉到一阵难堪。毕竟是做过太子太傅的人,生气时还是颇令人发怵的。
老者拄着拐杖走到书架前,拿起一个锦囊,温柔的抚摸上面的花纹,而后似下定了什么决心,把锦囊拿给谢微澜。
谢微澜不明所以,接过时摸到里面沉甸甸的块状物。他惊异的看着老者。
“拿着它,如果我阻止不了他,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老者看着窗外的月光,想起多年前那个少年用倔强坚决的眼神质问他,为什么我不可以。
他长叹一口气,挥手让谢微澜退下。
那时种下的孽根,现在来向他讨债了。
自从胥昱走了以后,书院里似乎都冷清了不少。
大家都知道胥昱被某个大人物看中,被带走做官去了。有羡慕者,有不屑者,甚至还有趁机想和沈幼安交好的人。
沈幼安依旧保持着以往冷淡有礼的态度,对每个人都好,只是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那些想利用沈幼安套出一点门路的人碰了壁,只好放弃。背地里都说沈幼安就是个书呆子。
沈幼安向来不在意这些,只是在看到书院里的莲花凋谢时,想到夏天就要结束了,不知道胥昱有没有在京城吃到枇杷……
冬天大雪纷飞的时候,书院放了年假,让学生回家团年。胥昱因为家远,就申请在书院里住下了。
胥昱搓搓手,又朝凝住的毛笔尖哈口气,才蘸墨一笔一划的写着家书。
他说了些书院里的趣事,告诉父母自己身体安然,让他们不必担心。写到一半,想到胥昱的事,犹豫了下,还是告诉了父母,希望他们转告胥昱舅舅。毕竟是亲人,却两年不曾来过一封书信。现在胥昱也算是得志,他舅舅或许也会对他好些吧。
写完书信,沈幼安趁着天色还早,就去山门外寄信。回来时,却看见一个老者站在小竹林旁,风雪交加,翠竹已积上了厚厚的雪。沈幼安见那老者没有撑伞,便过去将伞撑在老者头上。老者抬头,沈幼安才发现原来是教他们书法的老师,尊敬的叫了声夫子。
老者颔首作答。
老者没有要走的意思,沈幼安只好陪他站在风里赏雪。
两人沉默良久,老者忽然开口问他,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沈幼安听了一会,耳畔尽是风雪夹杂的呜呜声。他摇摇头,不知老者是何意。
年轻人啊,眼睛会干扰你,要用心听。
沈幼安觉得莫名,但还是闭上了眼,细细的听周围的声音。
仍然是呜咽的风声,轰隆着往耳朵里灌,闭上眼睛后,这声音仿佛就吹在耳朵里,听的人极不舒服,而且站了许久,他身体都冻得有些僵了。他暗觉好笑,这夫子向来古怪又孤僻,自己是脑子冻懵了才会站在风雪里听什么声音。
正想睁眼向老者告辞,在风声中,却突然传来一声清脆得咔吱声。
他一惊,再细细听,又有一声咔吱声,像金属折断得声音,他想要寻找着声音得来源,却发现,这声音正慢慢从四周汹涌而来,像是一股巨大的潮水,转瞬将他淹没。
他猛地睁眼,却发现声音顿时消退,他们仍在那个小竹林,雪依旧下,风依旧刮,那个声音仿佛是幻觉般。
他看向老者,却发现老者笑得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他。
“听到了什么?“
他如时回答。
老者仰头看飘落的雪,缓缓道:“人呐,很容易被表面的事物迷惑,那个让你紧张的声音不过是普通的折竹声罢了。你被风雪声迷惑了,才会觉得可怕。”
他转身深深的看着沈幼安:“在看不清真相的时候,不要用你的感知或者经验去判断,用你的直觉。”
老者留下这句话后,拒绝了沈幼安的伞,信步离开了。
沈幼安看着那片小竹林,想着刚才的声音,还有老者留下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风雪渐消,沈幼安搓搓冻僵的手,还是回去烤个火炉吧,今年冬天真是异常的冷啊。
“废物!都是废物!”
奏折被砸在地上,底下跪着的大臣气都不敢喘。
今年突降大雪,北边蛮夷粮食不够过冬,竟饿疯了般攻击边界城镇,洗劫食物,后来队伍逐渐扩大,原本只是零散的抢劫,到最后竟演变成了军队,一路攻城,目标直指京城!
派去的军队都被打败,王朝连失两员武将,换谁是皇帝,此刻心里都冒火。
年轻的皇帝颓坐在龙椅上。
难道自己才即位就要亡国了吗?
忽然,他想起了一个人。
如果可以的话,皇帝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他。
晋王的名字在皇宫里是公开的禁忌。
据说当年太祖曾想废了太子改立晋王,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太子还是登基了,晋王被分封在边关。
如今王朝有难,而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或许只有他了。
皇帝看着大殿外阴沉的天,心情复杂。
过年后,沈幼安收到了胥昱的信。
照旧是秀逸洒脱的字迹,洋洋洒洒的写了三大页,无非是讲些京城好玩的事儿,说他如今被重用,时常跟在晋王身边,见了不少贵族,还远远的看到了圣上,可惜太远,看不真切。末了还问候了沈幼安父母和书院诸人。
沈幼安摇摇头,虽然胥昱信中写的轻松,但他心里仍是十分不安,加之最近听到的一些流言……
他放下书信,想起在小竹林老者的话。
用直觉么。
嫩绿抽芽了,三年求学期将满,沈幼安提前向夫子请辞,想在回乡前去京城一趟。夫子想他的确早已学成,提前半年离去也无不可,便同意了。
谢微澜告诉了老者沈幼安的事。
老者听后也不做表示,只是看着桌上的两沓纸。
谢微澜一向习惯了老者对他的忽视。报告完毕,拱手作辞,离去前撇了一眼那纸,大概是学生的文章之类的,两沓纸的字迹截然不同,一端重一秀逸,他觉得这字迹很眼熟,却一时记不起来。
直到晚上回到寝居,看到沈幼安的请辞信,才猛然记起,那不是沈幼安和胥昱的字嘛!
夜深了,老者看着灯火下两种孑然不同的字迹,陷入沉思。
当初发生那场变乱后,那人心灰意冷,执意回乡,与外界断了来往。直到三年前谢微澜突然递上一封信,信里说他有两位学生,天资不俗,若待在乡里,恐浪费英才,故请老者能收他们为徒。
信很短,三言两语便完了。老者心里高兴一阵又颇为失落。
他随后看见那两个格外得那人青眼的小子。
都是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挺机灵。只是那个胥昱长的过于清秀了些,上挑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野心。
后来看到两人的字迹文章,更加不喜胥昱。
他们的确天资异于常人,只是胥昱心思太重,事事爱争第一,连写的字都是锋芒毕露。他看到胥昱,就想起当初那个倔强的少年,同样的野心勃勃。
灯火摇曳,老者长叹一口气。
万里楼阁次第开,重檐飞阙,雕梁画栋。
果真是京城,气象不凡。
沈幼安在来仪楼俯瞰整个京城,啧啧称叹。
胥昱在一旁笑眯眯的喝茶。
他如今与往日完全不同了,跟在晋王身边,换上了江南织造进贡的绸缎衣裳,腰间佩了晋王亲赏的青虎玉佩。
连只迎接贵客的来仪楼,他也进出自如。
“幼安,京城如何?“
“盛世繁华。”
此时已近日落,余晖披撒,京城如精美的画卷。
“可惜繁华到极致的背后总是隐藏着凋落……“
沈幼安转头看见胥昱眯眼看斜阳,神色不明。
“阿昱,离开晋王府吧。”
胥昱奇怪的看他一眼,扑哧笑了。
“怎么,你嫉妒我了。“
沈幼安皱眉:“扯哪去了,外面的传言你也都知道吧,晋王他……总之,我不希望你卷入是非。”
胥昱不甚在意的笑笑,又倒了杯茶,幽幽道:“沈幼安,从小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你有爹娘疼爱,不缺吃穿,连夫子都对你要偏爱些。你可以回乡任性的开私塾,过你的小日子,我却什么都没有,我舅舅甚至恨不得我永远也不要回去……”
“阿昱……”
“你看,连名字都不一样,幼安,佑一世平安,而我,你知道为什么叫胥昱吗?因为我是多余的,我娘未婚生了我,她生了我就死了,我舅舅恨我是多余的,是胥余啊,我给自己改成昱字,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在这天底下有一席之地,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这样做,错了吗?“
沈幼安看着胥余凌厉的眼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所以,我没有可以归去的地方,只能去争!”他起身看着灯火渐起的城,眼神坚定:“富贵险中求,从我入晋王府那一刻起,就没了退路。”
沈幼安看着昔日好友,突然觉得很陌生。
夜幕完全落下了,他看着眼下的满城灯火,感到一阵凄凉。
沈幼安回到故乡没多久,就听到了晋王叛变的消息。
据说那夜京城长街遍地鲜血,连城墙上的弦月都似被染红。
慌乱持续了大半夜,原本晋王就要攻进王宫,宫里却突然窜出一只精悍部队,迅速控制了局势。晋王被俘,关入天牢,余下部属,当即斩首。
沈幼安手中的信掉落在地。
躲在窗外偷看的小家伙们面面相觑,刚才课上到一半,夫子看见这信就匆匆进了书房。
“哎,那信上写的什么?”
“我哪知道啊。”幼小的少年翻白眼,他字都没认全呢。
“可是,夫子看起来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小少年们点点头,这个新来的夫子平时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从来没看见他现在的这副表情。
沈幼安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初夏的风吹动竹帘,院里的枇杷熟了,飘来清新的香气。
他看着累累的果实,想起在他还小的时候,因为体弱,不能出去,只能躺在屋里。他看见年幼的胥昱悄悄翻墙爬上他家的树,灵活的像只猫。胥昱不知道自己早已被人看见,一个劲的吃的津津有味。
他知道胥昱住在隔壁。夜里,他常听见母亲哀叹那是个可怜的孩子,经常吃不饱饭,还要被喝醉的舅舅打骂。
虽然胥昱脸上总是带点伤,但丝毫不影响他偷吃,吃饱了,就躺在树杈上看流动的白云。
沈幼安常年见不到同龄人,但每到初夏时节,他都可以看见胥昱,偶尔会听到他抱怨舅舅家。都是些琐碎的事,可他却心里觉得有些开心。
他羡慕着胥昱灵活的身体,可以自由的奔跑行走,看着他鲜活的样子,自己的身体也好像有了丝力量。
他不善与人相处,却和胥昱自然的成了朋友。
他始终不相信,那样一个心思玲珑的人,会不在了。
院里的枇杷他一直没摘,可惜等到夏天过去,院里堆了一地烂枇杷,胥昱也还是没回来……
“轰”
夏天的最后一场雨落下,打落了最后一颗枇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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