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

作者: 孙学忠 | 来源:发表于2022-06-25 16:58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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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参加【馨主题】第三期写作活动

    “小叔,你说真话,听说六福叔在路边捡到花花的时候你也在场?”憨驴吃得满嘴流油,仰头灌下了一杯酒,打了个酒嗝。盯着我问道。

    关于六哥捡到花花的故事,流传了三十多年,每每提到总是有人抱着极大的兴趣。看着人们热切的目光,我刚要开口说话,只见憨驴右手拇指和食指伸进嘴里抠了半天,从牙缝里抠出一块没有嚼烂的肉,放到眼前端详了一下又塞进嘴里咀嚼着。看见他的丑态,我的嗓子眼一紧,恶心得险些儿呕出来。

    我最看不起这个嗜酒如命的二货,每逢婚丧嫁娶必然要喝得烂醉方肯罢休。韩路(憨驴)是大嫂娘家的侄子,虽然仅仅小我三岁,按辈分却称我为叔。这些年虽不常见面,但是他的为人却时有耳闻,属于过街老鼠一类的人物。

    我们这是在一场乔迁新居的喜宴上相遇的,他口中的六福叔,是我的堂兄六福哥。花花是我六福哥的女儿,三十多年前路边捡到的孩子。他之所以重提当年的事,是因为许多人都在说这个话题……

    “花花真是大难不死,福报多多啊!”春生一副羡慕的口吻说道。

    “老六这个吝啬鬼,捡了个孩子就是捡了个宝啊!”万半仙端正了一下礼帽,由衷地感叹道。

    ……

    记得那是一年秋季的一天。

    我和三哥骑了自行车准备去县城办事,恰好遇到了同样骑车走在居民点街道上的六福哥。他神神叨叨地,遮遮掩掩了好半天,才说出是远在新疆的妹子寄来了包裹,他这是去邮局取包裹呢。

    六福哥的日子在整个生产队四十几户人家,相对来说是比较富裕的,人们说这都得益于他接二连三出嫁妹子的结果。我那五伯父去世的时候,给他留下了六棵摇钱树——六个成年待嫁的妹子。学历最高的五妹六妹小学二年级就相继辍学了,她们都是壮劳力,挣的工分也多。都说是当初彩礼太重的原因,出嫁后的妹子们很少回娘家,这给他造成了不好的名声。

    “过了桥就到邮局了,你们先走我撒泡尿。”三个人一边骑车走着,一边聊着天,不知不觉快到公社岔路口了。六福哥停下来说道。

    “我也要撒尿,今天喝水有点多。”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也有了尿意。

    估计是为了避免尴尬,他下了路基钻进了树丛里。十四五岁的我哪管得了那么多,直戳戳地杵站在路边喷出了一道水柱。打了个激灵长长地舒了口气,我提着裤子往回走。不经意间侧过头一看,六福哥正猫着腰在看啥。

    “他还有这个爱好,拉完大便还要端详半天?这个吝啬鬼不会把大便装回去做肥料吧!”我突然冒出了这个奇怪的想法,慢慢凑过去想看个究竟。

    我走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他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一沓绿色的钞票。或许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他急忙把钱塞进信封装进了口袋,双手哆嗦着伸向面前黄色帆布提包。帆布提包一侧印着“上海”两个字,拉索是敞开的。

    我看到提包里面赫然躺着一个婴儿,用一只小花被包着。两只眼睛黑葡萄一般水汪汪的,面目上看不出性别。被子上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出生年月日。

    “六,六福哥,这咋回事?”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声音颤抖着问道。

    “我咋知道呢?撒完尿转过身才发现。”他一脸懵逼的样子说道。

    “估计是个丫头,你不是一直遗憾没有生下个丫头,这不正好啊!”随后走过来的三哥对六福哥说道。

    “我先抱回家再说吧,如果有人问起孩子的来路,你们可得给我作证啊。”六福哥看了我们一眼,径直提了提包向路上走去。

    六福福哥捡了一个孩子的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附近的生产队。计生人员闻讯而至,他们严重怀疑是六福哥和想生男孩的人家共同导演的一出捡孩子的假戏。六福哥找我和三哥给他作证,我们只能如实讲述发现孩子的整个过程。最后在大队领导的一致同意下,孩子暂时由六福哥照管,一旦查出孩子的生身父母再做处理。

    六福哥对这个孩子如获至宝,精心照料着。他给孩子起名“花花”,因为孩子是用一只花被子包裹着的。

    自此以后,六福哥有了一个叫花花的女儿。

    时间过去了几个月,一直没有关于花花亲生父母的消息。六福哥为这事找过几次大队领导和计生人员,还曾扬言要把孩子送到他们办公室去呢。经不住六福哥的再三折腾,大队开具了介绍信给花花上了户口。这样一来,花花作为六福哥的女儿就合法化了,终于圆了他的女儿梦。那一段时间,他一幅趾高气扬的样子,都说他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老话说“人的命,天注定。”看来这话有一定道理。虽然说六福哥全家双手捧着当宝贝,作为一个农民家庭来说各方面条件毕竟太有限。

    花花喝的是那种玻璃罐装的炼乳,从来不用奶嘴,刚开始是用勺子灌,后来直接对着碗咕嘟,几个月下来倒也养得白白胖胖。别人家的孩子母乳喂养精心照料,不是今天感冒、就是明天发烧,动不动还要住院治疗。花花除了有过一次感冒,从来没有出现过其他状况。

    人的欲望是与生俱来的,最根本的表现在吃喝方面,饿了知道找吃的,渴了知道找水喝。刚刚长了几颗小乳牙的时候,花花就能吃白开水泡馒头了。刚满一岁就能吃面条,被呛着或者不消化这样的事在她身上没有发生过。先前把苹果削成片,她一片一片地吃,后来自己抱着苹果啃,一只苹果往往被她啃得面目全非,最后连苹果核也不见了。

    放养长大的孩子总是让人省心,但是意外也总是不期而遇。有一天晚上,哥哥大才娃正在做作业,两岁多的花花在一边摆弄自己的玩具狗。六福哥家十四寸黑白电视前面围坐了许多人,都在专心看李谷一的歌唱专辑。

    突然花花大张着嘴,连声“咳咳”着似乎嗓子不舒服。这一下吓坏了在座的众人,六福哥把孩子抱在怀里,灯光下一看,花花憋得脸通红,好像什么东西卡在嗓子里了。用手拍后背无济于事,手电筒照着也看不到嗓子深处。

    还是大才娃发现的,他放在桌子上的一小块橡皮擦不见了。

    听了大才娃的话,六福哥飞起一脚把他掀翻在地上,抱起花花冲出门外。六福哥抱着花花一路小跑来到拖拉机手何天家,后面跟了一群惊恐万状的邻居。

    “何师,快,快,快发动你的手扶拖拉机,救救孩子吧!”六福哥气喘吁吁地带着哭声对何天喊道。

    “咋回事?”被突如其来的一帮人吓了一跳,何天一脸不解地问道。

    “孩子的喉咙被橡皮擦卡住了……”后面进来的人赶忙说道。何天听了这话,赶忙提起摇把发动拖拉机,一溜烟朝大队保健站驶去。

    家住在保健站旁边的常大夫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被窝里叫起来。没经历过这种事的常大夫忙活了一阵居然束手无策,这时候花花的脸已经有些发紫了。常大夫连忙吩咐去公社卫生院,他亲自坐上拖拉机一路护送。

    公社卫生院王院长正好在值班,六福哥见到王院长,不由分说抱着花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鼻子一把泪一把牛吼一般地哭起来了。王院长来不及说啥,立即开展施救措施……

    看着孩子的呼吸正常了,脸色也慢慢好转,走出手术室的王院长松了一口气说“亏了你们来得及时,再晚点就麻达了!这就是和时间赛跑啊!这孩子真是命大。”

    六福哥看着怀里的孩子,心疼地低声哭泣着,任谁劝解都止不住激动的情绪。走出卫生院的大门,他再一次跪倒在了王院长的面前……

    经历了一次危险遭遇后,六福哥对花花的人生安全格外重视了。上地干活的时候用架子车拉着,喂猪喂羊的时候用手牵着,生怕这颗掌上明珠再受到伤害。六嫂是个干净利索的女人,真的把花花打扮成了一朵花花。你看那花头绳、花袄袄、花鞋鞋,头上的小辫子隔天一个新花样。

    花花误食橡皮擦,让大才娃遭受了无妄之灾,那孩子着实委屈了好一段时间。自从那以后,他不怎么愿意接近花花,除非谁特意吩咐他照料她,否则,总是离得远远的。倒是小才娃喜欢和花花一起玩耍,总是妹妹长妹妹短地叫着,从来不欺负她。

    “六福哥,居民点后面的水渠马上放水了,准备好给你的麦田浇水。”三哥和我路过的时候,他在门外喊了一声。这是小麦浇第三茬水的时候。

    “我的拦水坝早已经垒好了,马上就去了。”六福哥正在院子里逗着花花玩耍呢,他对着门外说了一句。

    “大才娃、小才娃你俩看好妹妹,我去看看不要让渠水冲毁了拦水坝。”六福哥看着做作业的两个儿子交代了一番,又喊了六福嫂抬着化肥袋去给麦田撒化肥了。

    六月的骄阳就像一团火,快要把田埂上的沙土烤焦了。连片的麦田在微风中荡起一层层绿浪,因干渴而有些曲卷的叶子,相互摩擦着沙沙作响,似乎诉说着对水的渴望。

    六福哥六福嫂端着脸盆在麦田里来回走动着,他们的手一挥一扬,虽然没有配乐却极具节奏感。洁白如雪的硝酸铵从他们手里飞出去,在空中舞蹈,如同天女散花一般。

    “你先回屋里去吧,孩子还在家呢。”看着最后一点化肥撒完了,六福哥对六福嫂说道。

    “渠水还没有流到我们地头呢,趁这会功夫我把地埂上的杂草锄一锄。”六福嫂边收拾化肥袋子边说道。六福哥再也没说啥,用手中的铁锹咔嚓咔嚓地铲起了草。

    “放水了,注意接水!”过了一会,就听有人在上游提醒着喊道。听到这话,六福哥提了铁锹朝水渠走去。

    渠水裹挟着泥沙像脱缰的野马,哗啦啦地一路欢唱着奔流而来。遇到六福哥垒就的拦水坝,一下暴怒了,汹涌着一浪接着一浪冲击着水坝企图冲破桎梏。几次三番过后,被陡然拦截的渠水无奈地从田埂的豁口处灌进了麦田,干涸的麦田里发出滋滋的声响,恰如痛饮甘露般淋漓酣畅。

    六福哥从水渠边绕过环视着麦田,嘴角上叼着一支烟,脸上的皱纹乐成了一朵花。他听着渠水的欢唱,仿佛看到麦子拔节生长的韵律,眼前是黄灿灿颗粒饱满的麦粒……

    “花花,花花快回来,不要到水渠边上去。”正在尽情畅想丰收喜悦的六福哥,突然听到大才娃急切地呼叫声。他回头一看,花花手里拿着玩具狗欢快地向水渠边跑来。

    “花花,回去,赶快回去。这里太危险了!”六福哥见状大声阻止着花花。

    “爸爸,我要玩水,我要玩水……”花花全然没把大才娃和六福哥的话当回事,颠颠颠地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花花已经跑到了水渠上。她试图从水坝上跑过来,到六福哥的这边来。眼看着紧随其后的大才娃一把拉住了花花的衣襟,六福哥见状才站住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花花被大才娃突然拉住,惯性作用下一个趔趄倒在了水坝上,紧接着滚进了水渠,大才娃猝不及防也被扯进了水里。

    “快来人啊……”六福哥看到两个孩子同时掉进了水里,撒开脚丫子边跑边向不远处的其他人求救。周围的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也正在向这边跑来。

    六福哥跑到水渠边,一个纵身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齐胸深的水中。这时的花花正在胡乱挥动着手臂,毫无目标地扑腾着一沉一浮中一口一口地吞咽着污浊的渠水。六福哥一把从水中把花花提了起来,我三哥也恰好跑了过来,把花花抱在了怀里。

    看到这边出了事,六福嫂像发疯了一样扯直了嗓门喊道“快,赶快救救大才娃……”

    六福哥舒了一口气回头一看,大才娃双手拽着一根树枝,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水面。六哥蹚着水走过去,把大才娃从水里抱起来,递给了随后赶来的其他人……

    六福哥爬出水渠,立马跑过来从我三哥手中接过花花,半蹲着把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头朝下,想把花花喝进肚子里的脏水控出来。受了惊吓的花花嘤嘤地哭着,不断地吐着脏水,看来没有啥大碍。

    随后赶来的六福嫂搂着大才娃的肩膀,不停地安慰着,说着宽慰的话。他滑进水渠的时候顺手抓住了树枝,所以没有呛着水,只是浑身湿透了。不知道为啥,大才娃表现得很镇定,他没有哭一声,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水渠里汹涌翻滚的水花,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这个造瘟货,让你把花花看好,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看我今天不把你……”看着躺在怀里的花花平静了许多,六福哥气上心头。他看了一眼发呆的大才娃,一边骂着,一边抬起腿就要踹过去了。一旁的人见状,赶紧把他拉开,生怕在气头上做出过分的举动。

    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好在两位孩子的情绪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大才娃的性格似乎有所改变,说话比以前少了,时不时的发呆,好像想问题走神了一样。好在吃饭、睡觉都和以前一样,也就没人过多在意了。

    “老六,你在家吗?也不管管大才娃,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不知道成啥样了。”万半仙急切地在门口大声嚷嚷着。

    “有啥大不了的事,猴急猴急地叫啥呢!”六福哥说着话从院子里出来了,当他看到大才娃脸上流血的样子,一着急竟然有些结巴了,他连声问道“咋、咋回事,大、大才娃,这是咋、咋回事?”

    “我刚从憨驴家门口路过,看到大才娃在那里发呆,憨驴家的芦花大公鸡一扑一扑地啄大才娃呢。这孩子又犯病了,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万半仙说了事情的经过。

    “花花呢?小才娃呢?他们不是在一起吗?”六福哥看到大才娃的样子,气咻咻地找花花和小才娃算账呢。正在这时,花花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回来了。原来他和大才娃赶着羊去饮水,一只羊从憨驴家旁边溜走了,她找羊的功夫就出了这档子事。

    “老六,不是我说你。娃娃的病耽误不起,尽快去医院看看,不要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万半仙许多时候都像一个智者一样,说话带着教训人的口吻。

    “去过好几次医院了,都笼统地说是精神类疾病,就是没有好的办法治疗。”六福哥听了万半仙的话脸上挂不住了,连忙解释着说道。

    这话不假,连着两个假期六福哥带着大才娃去了县医院和市医院。市医院住院期间,科室组织了几次专家会诊。专家的最终看法惊人的一致——是精神方面的疾病,但凡有点智商的人都是这样说的。

    统一的说法是“精神疾病的治疗是不可能很快见效的,必须通过药物和其他辅助治疗方式相互配合才行。”再说了,大才娃每天发病时间不一定,而且次数不多,属于轻微型的,住院一段时间就出院了,医生嘱咐平时不要让他受刺激,不要给精神压力。

    鉴于大才娃出了这种状况,六福哥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动辄大声呵斥拳脚相加。小小年纪的花花格外懂事,他知道大才哥哥有病,处处照顾他的情绪。为了防止大才哥哥发呆摔倒,她上下学路上都紧紧相随,回到家更是形影不离。六福哥交代花花和小才娃,必须保证有一个人随时跟在大才娃身边。

    一次放学后,作为值日生的花花最后打扫完卫生关了教室门窗才一路小跑,追赶已经走远的两个哥哥。大老远他就看到前面围了许多人,好像在看什么热闹。她赶到近前,从人群外一看,发现大才娃呆呆地站在那里。以春生娃为首的一帮捣蛋鬼在一旁起哄,连声喊着“呆子,呆子……”

    花花连忙挤进人群,他看到小才娃挽着大才娃的胳膊,显得束手无策的样子。谁也没想到,平时不多言语的花花做出了疯狂的举动。只见她迅速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猝不及防地朝春生娃的脸上扬过去。毫无防备的春生娃顿时被搞了个了灰头土脸,而且大部分沙土都扬进了他的嘴里。

    吃了亏的春生娃哪能忍下这口气,他揉揉眼睛恢复了视力,一个饿虎扑食朝花花扑了过去。柔弱的花花一个仰八叉倒在了地上,春生娃见状也抓了一把沙土朝花花扬了过去。哪料想花花顾不得眼睛里的沙土,她凭着模糊的视线,发疯一样双手乱抓乱挠,直把春生娃挠了个大花脸。要不是路过的大人过来制止,不知道春生娃会被挠成啥样了。

    这件事引起了两家大人之间的纠纷,本来就有宿怨的两家人在居民点街道上展开了对骂,后来发展成了拉扯厮打。春生娃没占到便宜,花花却自此在学生中间立了威,再也没人敢欺负大才娃了。

    大才娃发呆的次数更加频繁了,他发病的时候摇着头上下牙不停地相磕像打冷颤一样,两眼无神,咬紧牙关,。都说他犯病的样子像极了他爷爷临死前的状态,人们私下里说这是六福哥没有好好孝敬老人的结果。

    后来又去了几趟省城的大医院,专家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们好像统一了口径一样反复着那几句话。接二连三地休学,同班同学都初中毕业了,五年级第一学期的大才娃在老师的建议下中断学业回家休养了。

    生性木讷的小才娃熬到初中毕业,也毫无悬念地回家扛起了铁锹,成了一名光荣的地球修理工。这就意味着他将沿着祖辈们的足迹,面朝黄土背朝天与土地打一辈子交道。

    六福哥的两个儿子一个生病,一个又学业无成,大胆泼辣的花花反而成了他的心理安慰。尤其是学习方面花花一直是名列前茅,从二年级开始每年都是三好学生,还是学校的少先队中队长。

    花花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六福哥家里来了两位客人。据说是从县城里来的,他们是听说花花学习好,来请教学习经验的。据说是个煤矿老板,家里很有钱但是儿子学习差得一塌糊涂。他们虽然有两个女儿,还想让花花做他们的干女儿。

    客人提了许多礼物,还给三个孩子发了红包,花花的红包钱数最多。六哥最终没有答应他们的的要求,他说那两个人有点奇怪,花花的学习再好,又能好到啥程度,名声传到了县城了?这也太荒唐了!

    有人说来的一对夫妻,男人以前是乡中学的老师,后来违反计生政策被开除了。他后来在西山煤矿开矿,这几年顺风顺水发了大财。有人怀疑花花就是他们遗弃的孩子,现在有钱了又想认领花花了。

    六哥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又极力否定这个想法。他的态度是坚定的,谁也别想从他身边把花花带走。

    大才娃清醒的时候干农活也没问题,尤其是待人接物有礼有节,深受人们喜爱。他还买了医学方面的书,寻找治疗自己疾病的方法,有强烈的求知欲,外人看不出来他是个有病的人。谁也没有料想到,他的生命里居然有一段姻缘……

    “老六,忙啥的呢?”万半仙左手拿着礼帽一边扇着风,推开六福哥家的门进了院子。

    花花正在给大才娃洗头,六福哥两口子在剥玉米棒子。见万半仙进来了,他努努嘴示意让他坐下。万半仙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他盯着大才娃看了半天,又去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嘴里不住“啧啧啧”地赞叹着。

    “老六,你去一趟老魏家,给你说件事。”万半仙停下脚步,说道。

    “去他家?有事就在这里说。你不知道我家婆姨和老魏屋里的有过节。”六福哥头也不抬地说道。

    “有啥解不开的结?都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去不去?不去别后悔。”说着话他抬腿做出要走的样子。

    “你神神叨叨地干啥呢?有话你就说。”六福哥心里痒痒,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老魏的小舅子你是知道的,他让我给你捎个话,说是有事相商。他这个人你应该清楚,还用我说。”万半仙诡秘地笑了一下。

    六福哥听了这话,连忙拍了拍手上的土,又从廊柱上取下一只破布条扎成的拂尘,把身上的灰尘扫了一遍。从兜里掏了一支烟递给万半仙,自己也叼了一支,一前一后出门去了。

    进了老魏家的屋门,一股酒肉香味扑鼻而来。靠墙的三人沙发上坐着老魏的小舅子和老魏,魏老大坐在单人沙发上。万半仙径直走过去坐在了三人沙发的另一头。见到六福哥进来了,老魏的小舅子欠欠身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过来这边坐。”老魏和魏老大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说道。

    “不了,不了。我就坐这里吧。”六福哥说着话,坐在了炕沿上。

    “叔,过来吧,边喝酒边说事。”魏老大拉过一把椅子对六福哥说道。

    实在推脱不过,六福哥走过去掏出烟每人让了一支,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老魏的小舅子,等着他说话。

    “我说老六,你家大儿子有没有娶媳妇的打算?”老魏的小舅子端起酒杯做了个碰杯的姿势,慢条斯理地说道。

    “老哥真会开玩笑!谁不知道我家大儿子的情况,倒是想娶一个媳妇,谁愿意跟他?”六福哥自嘲地笑着说。

    “我今天就为这事来的。有个远房亲戚家的丫头结婚三年了,男人出意外死了,两人也没有生孩子。婆家没有人了,娘家也只有爹妈。我说了你家的情况,她说她再考虑考虑。我这次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老魏的小舅子一仰头杯底朝天,夹起一块肉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他要是知道了我家大才娃的实际情况,只怕是不会同意的。”六福哥虽然这样说,但是语气中掩饰不住那份喜悦。

    “这事他先前给我说过。”万半仙看着老魏小舅子说道,“根据那个女人的八字,我合了一下,给大才娃冲冲喜也许有好处。事在人为呢,他舅想要办成的事谁能难住?”

    “真的?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你们给说合一下,至于有啥要求,我们再商量着来。”六福哥这一激动就忘了两家有没有过节的事了,他主动端起酒杯敬了一圈,又给每人让了一支烟。

    几个人边喝酒边聊天,六福哥抽空又从家里提了两瓶酒,才勉强撑住局面。

    老魏小舅子特别能喝,多年来搭桥牵线成就了不少姻缘,喝酒的量自然也得到了锻炼。

    从老魏家出来,六福哥的脚步像腾云驾雾一般轻快。老魏小舅子的一番话不亚于一剂兴奋剂,他脑袋里灵光一闪,自创了一句歇后语“大才娃娶媳妇——做梦”。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出了声。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大才娃的婚事出奇地顺利,老魏小舅子得到了很大的实惠,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前前后后不过三个月,大才娃就当上了新郎官。从订婚到结婚这段时间,大才娃犯病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人们最担心的结婚典礼上,大才娃表现得尤为突出,全程没有出现哪怕是一瞬间的发呆情况。

    大才娃的婚事又一次证明了万半仙的灵验,他在婚宴酒桌上口若悬河地给人们讲述着诸多关于冲喜的成功案例。

    大才娃结婚的当天,花花跟前跟后寸步不离。她随时注意着哥哥的状态,生怕出啥意外,和新嫂子有说有笑关系融洽和谐。参加婚宴的宾客对花花赞口不绝,都说这孩子端庄大方,知书达理,将来成就必定不凡。

    大才娃媳妇婚后一个多月就怀孕了,人们私下里调侃说大才娃人虽傻功能倒很强。也有好事者,对孩子的来路持怀疑态度。特别是结婚五年没有生育的常俊媳妇,更是把谣言放得满天飞。

    谣言终归是谣言,在事实面前不攻自破。大才娃媳妇从乡卫生院回来,接二连三有人上门看望,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那个缩版的大才娃逐渐进入人们的视线,极大地满足了众人的好奇心,包括常俊媳妇在内的长舌妇不得不闭嘴了。

    孩子两岁多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大才娃起夜的时候突然栽倒了。他后来说自己看到了一个穿着大白袍的人向他走来,紧接着他就失去了知觉。听了他的描述,一时间吓得左邻右舍晚上没人敢出门了。

    六福哥和儿媳妇陪着去了一次省城,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啥效果。听说万半仙也尽了平生所学,没有起到一点作用。随着时间的流逝,媳妇好像失去了信心,不像以前那样尽心尽力照顾他了。后来有风言风语说大才娃媳妇和春生娃走的很近,好事者传得有鼻子有眼。这些传言估计传到了大才娃的耳朵里了,他变得越来越不怎么说话了,只是看到自己的儿子才会露出笑容。

    农村单一种植粮食产生的经济效益太有限了,那几年兴起的制种开创了一条致富的路。那一年六福哥家种了几亩地的制种南瓜,种子回收价格很是喜人,就是倒南瓜籽太费劲了。一个人用刀把南瓜砍成两半,其他人用手把南瓜籽从瓜瓤里抠出来。自家人多还好办,如果掏钱雇人就有些不划算了。为了节省时间,六福哥晚上回家的时候把南瓜摘回家堆放在院子里,晚饭后一家人边聊天边挖南瓜籽。

    那天也该当要出事,本来是小才娃拿着刀砍南瓜,花花为了体贴哥哥,一把夺过菜刀咔嚓咔嚓地砍起来了。花花的战斗力很强悍,不一会每个人面前就堆了一堆黄灿灿的南瓜。花花顺手把菜刀放在了身旁,抱起半个南瓜开始抠瓜籽了。

    “哥,你先去睡吧,累了一天了。”看到身边的大才娃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花花说道。那几天花花放假在家,大才娃的情况有所好转。估计是花花的体贴有疗愈功能吧,大才娃说话也比平时多了。

    花花看到大才娃没有回应自己,转头一看,大才娃在那里发愣。她赶忙起身去洗手,想把大才娃扶起来送到屋里去。就在花花转身的瞬间,大才娃左手拿起地上的菜刀。右手放在一只南瓜上,左手手起刀落咔嚓一声响,右手食指中指短成了两截。

    大才娃就跟没事人一样坐在那里,好像砍掉的是别人的手指,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六嫂和花花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大才娃媳妇漠然地自顾自抠着南瓜籽,四岁的兴娃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一旁自娱自乐着。

    小才娃迅速发动了四轮拖拉机,载着六福哥和大才娃去了乡卫生院。值班大夫对伤口做了简单处理,建议赶快去县医院。乡卫生院仅有的一辆救护车恰巧送病人去县城了,只有自己开拖拉机去了。不如意事常八九,那料想走到半路上,四轮拖拉机突然熄火抛锚了。

    深更半夜四周安静落针可闻,父子三人在漆黑的夜里茫然无措。两小时以后,他们拦截住了返回的救护车,总算把大才娃送到了县医院。由于错过了最佳时间,大才娃的断指头最终没有缝合上,右手从此留下了残缺。

    自从大才娃出事以后,花花的日子很不好过。六福嫂把大才娃的一切都归罪于花花,她说花花是丧门星,自从花花落水那一次开始,她的大儿子就落下了病。只要花花在家,她总是指桑骂槐冷眼相对。

    周末放学不回家又没地方可去,回到家面对的又是冷言冷语。花花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给大才娃洗头、洗衣服,还学会了理发,省吃俭用买了剃须刀。每个星期回到家,大才娃的浑身上下清洁工作就由花花负责了。但是,这些似乎都换不来六福嫂的一丝笑脸。

    大才娃砍断了两个指头依然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只是病情有加重的迹象。发呆的时候大小便失禁,从他的身边走过大老远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尿骚味。忙了农活还要照管儿子,六福嫂的脾气越来越差了。她给六福哥说过好多次,要花花结束学业回家照管家务,六哥一直没有听她的话。

    大才娃的媳妇早晚会离开这个家,这是人们预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之前六福哥也探听过她的口风,她没有任何表态。这几年分给她的几亩地的收入由她支配,大才娃看病和吃穿用度她一概不管。但是她会帮公公婆婆干农活,也在一口锅里吃饭。

    那一天赶集她一去再没有回来。

    从家里去乡镇将近二十里路,没有骑自行车,她是坐谁的车去的集市?当时去赶集的人很多,居然没人发现她是和谁一起去的。看来一个生产队肯定有知情人(也许是策划人),但是看谁谁都很正常,让人感觉到虚无中似乎有一双魔爪……

    她走之前把房前屋后撒上水,打扫得干干净净。给兴娃洗了脸,把脏衣服都给洗了,她为啥没有带走兴娃呢?看来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孩子留下最起码有爷爷奶奶和叔叔姑姑抚养,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已经懂事的儿子往往不容易再嫁。

    媳妇虽然什么也不管,毕竟从名义上来讲还有个媳妇在。她一旦抛下一切走了,任谁心里也很难过,大才娃也是如此。他不犯病的时候时常站在门前张望,好像期盼着什么。人们问他在等谁,他只是笑笑不做回答。据说晚上睡觉的时候老是喊媳妇的名字,一旦犯病就把花花当作自己的媳妇,搞得一家人很尴尬。

    大才娃又一次提起了菜刀,这一次他的目标是自己的儿子。幸亏六福哥发现的早,一把夺下了菜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再后来发展到提了木棒砸窗户玻璃,再就是双手抓起地上的土往嘴里填。大才娃的问题严重影响到了家庭生活,严重威胁到了家人的生命安全。

    有一次我回到老家,顺便去看望了大才娃。他靠墙坐在光秃秃的炕上,脖子里拴着一根绳子。当时他处于清醒状态,他知道我是叔叔,他还给我看他的那本医书,他说已经找到了治疗自己病的方法了。

    我刚转身出门的时候,大才娃又开始犯病了。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撕扯,只有撕扯自己的衣服。都说那是鬼魂附体了,那时候掌握他身体的不是他的灵魂。

    花花以优异的成绩被县一中录取了,是县一中理科重点班。同一个生产队考上一中的就两个人,另一个是我三哥家的大丫头。花花回到家没有把这份喜悦和家里人分享,她预感到自己的上学生涯初中毕业就算是到头了。她很低调,一回到家就忘了自己的学生身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操持家务。

    人们知道花花考上高中的消息源于六福哥家登门拜访的客人。

    据说客人是县二中的老师,他们想让花花去他们学校上高中。他们的条件是免去花花上学期间的学杂费,每月给予适当数额的生活补助,将来考上重点大学还有奖励。六福哥当时就答应了,并且说好开学的时候就去二中报道。

    六福嫂的态度截然相反,她说花花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将来是要嫁人的,费劲巴力地供着上学没啥意思。再说了,花花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长大了要是个白眼狼,后悔都来不及了。

    六福哥有自己的主见,眼看着自己两个儿子就那样了,既然花花学习好那就供着她,将来有了出息也能帮凑两个哥哥。

    花花最终没能继续学业。

    本来她都做好了去县城上高中的准备,就在开学的一星期之前,却发生了变故……

    整个暑假期间在花花的精心照料下,大才娃的病情稳定了许多。花花在家的时候就把大才娃脖子里的绳子解开,上地干活也带着他,两人之间的言语交流也最多。

    他问花花有没有见过兴娃的妈妈,他说兴娃妈妈是不是不会回来了。花花说,你还是好好养病,你的病养好了她就回来了。他说自己的病很快就会好的,他已经从书上找到了治疗方法。

    那一天,六福哥六福嫂和小才娃去地上干活了,他们还领着兴娃。花花把大才娃的被褥给拆洗了,又把屋子里的破破烂烂收拾了一番。在此期间,大才娃说有一味中药名字他不认识,花花就给他教了一下,并且用拼音做了标注。

    “哥,你肚子饿了吗?”正在做饭的花花看到大才娃斜倚在门框上望着她,随口问了一声。大才娃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盯着她看。觉察到他的眼神有些异样,花花浑身一激灵打了个冷颤。这个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即使在他犯病期间她从来没有害怕过。这样想着,花花一边做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大才娃的动向。

    大才娃冲过来的时候花花惊呼了一声朝旁边躲了过去,谁知道他的身手是那样的敏捷,一转身又薅住了她的头发。他一边叫着兴娃妈的名字,一边用力的拥抱着花花,想把她按倒在地上。

    花花用力反抗着,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哥,哥,快放开啊……我是花花”,试图把大才娃从混乱意识中唤醒。此时的大才娃完全失去了辨别能力,他把心底里对兴娃妈妈的思念和怨恨一股脑儿的倾泻到花花身上了。

    “大才娃!你这个遭瘟货,不得好死你……”就在这时,六福嫂回来了。她看到眼前的情景,边骂着边扑上去想把大才娃从花花身边拉开。

    此时的大才娃双眼血红,根本不知道面对的是谁,在他心里都是他该恨的人。他用力一推,只见六福嫂蹬蹬蹬后退了几步一个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呻吟着再没有起来。随后进来的六福哥顺手拿起门外的扁担,朝着大才娃的腿弯上打了一扁担。

    大才娃猝不及防被一扁担打得跪在了地上,六福哥又一次抡起了扁担,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落下去。大才娃又开始发呆了,他的脖子里再一次被拴上了绳子,关进了那间徒有四壁的房间。

    闻讯赶来的邻居和小才娃只赶上了收拾残局。他们看到的是花花双肩剧烈抖动着抽泣和六嫂仰面躺在地上的场景,人多了反而一时没有了主意。就在大家动手想把六福嫂扶起来的时候,花花制止了大家的做法。她询问六福嫂的身体状况后,让人拿来了一副门板。把六嫂放到门板上抬到四轮拖拉机上,在拖拉机车箱里垫了厚厚的麦秸杆。这样一来就减少了颠簸,防止进一步损伤。

    乡卫生院最终检查结果显示,六福嫂轻微脑震荡,腰椎骨折。医生说亏了花花的救助措施得当,不然的话救助过程中会加剧伤害。

    六福嫂在医院一躺就是一个多月,回到家也是卧床休息。通过这么一折腾,一年的收入算是又赞助给了医院。

    六福哥倒是没有忘记花花上学的事,每每说起花花总是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啥也不愿意再提这事了。

    二中的老师也来过一回,他们希望花花不要轻易放弃上学的机会。县城的那一对夫妇也来过,他们愿意资助花花上学,以后的所有费用他们都会负责到底。花花没有同意,坚决的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临走之际,那对夫妇把一只沉甸甸的信封塞给了花花。花花又把信封从他们的车窗扔了进去,她感觉到了,那里面是一厚沓钱。那个男人走下车,把信封塞给了六福哥,拍了一下六福哥的肩膀转身开车走了。

    远去的轿车留下一路烟尘,消失在居民点街道的尽头。回到屋里,六福哥打开信封一看,里面装着一万块钱和一封信。六福哥拿出信大概浏览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花花。花花拿着信看得很仔细,她眼里浸满的泪水最终没有流出来。

    她顺手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咔嚓一声冒出了一股蓝色的火焰,蓝色的火焰舔舐着那封信,在它的热烈亲吻下瞬间变成了一团纸灰……

    花花烧信的事,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后来,还是六福哥揭开了谜底……

    县城来的一对夫妻的确是花花的生身父母。男人原来是乡中学的老师,女人是县供销社职工。三代单传的男人一连生下了两个女儿,花花是他们的第三胎。为了生儿子,他把刚刚出生十多天的花花抛弃了,恰好被路过的六福哥捡到了。他们也如愿以偿地在花花之后生下了一个男孩,男人却由于违反计生政策丢了工作。

    丢了工作的男人另辟蹊径与别人合伙开煤矿,这几年倒也干得风生水起。对于当时抛弃花花的做法他们感到很内疚,一直以来默默地关注着花花的成长,试图在合适的时机为她做点什么。这次赶来就是为了花花上学的事情,在信中再三为抛弃花花的举动做解释,祈求得到花花的谅解。

    那对夫妇留下话说如果花花愿意继续上学,可以住在县城他们家里,所有费用由他们承担。他们承诺可以考虑通过关系,把小才娃送进市里的工业专科学校学一项专业技能。

    不得不说他们这样做,的确表达了自己的诚心,这也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情。

    花花把信烧了,这就意味着她拒绝了他们的好意,放弃了人生逆袭的机会。

    那对夫妇再次到来的时候是准备把花花和小才娃都带走的,他们没有理由相信花花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然而,花花的态度是坚决的。但是,她请求他们能把小才娃上学的事安排好。

    六福哥苦口婆心地劝说花花继续去上学,躺在床上不能起身的六福嫂也改变了态度,就连大才娃也隔着窗户模糊不清地说着“花花,上学,花花,上学。”

    那对夫妇最终遗憾地流着泪走了,他们带走了小才娃,按照花花的意思去送他上工业学校。

    六福嫂卧床不起,大才娃又傻又残,又走了小才娃这个劳动力。十几亩地的农活只能靠花花和六福哥来完成,花花既要承担做饭和照顾六嫂的工作,还要管兴娃这个没娘的孩子。大才娃吃喝拉撒虽有六福哥服侍,但是洗衣,洗头等等一些琐碎事情还需要花花来解决。

    三年后小才娃毕业后去了化工厂上班,六福嫂的身体基本恢复正常,能做一些不出力的家务活,还可以照管兴娃,对于花花来说减轻了不少负担。

    几年来在家务和农活的双重压力下,花花受了不少苦,本来是坐在教室里学习的年纪却承担起了家庭的责任。也正是这样,花花比同龄人更成熟,更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花花喜欢看书,看电视也只看新闻和中央台第七套农业频道的节目,她还订阅了农技方面的报刊。

    六福嫂再也没有抱怨过花花,虽然没有明说,从平时的言语之中可以看出她对花花深怀愧疚之情。她逢人便说花花的好,她说如果不是有花花撑着,这个家的日子真不知道咋过呢。此话倒是不假,这件事上左邻右舍,十里八乡的人们都有共识。

    兴娃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大才娃去世了,那是一个下雪天的早晨。

    长期关在屋里的大才娃皮肤煞白煞白的,他的头发胡子由花花定期打理。任谁也看不出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他和瘫痪在床的魏老大比起来享福多了。

    寒冬腊月虽然说炕上没有被褥,但是屋子里一点都不冷,六福哥把土炕煨得很热。不像是魏老大那个可怜鬼,屋里冷得跟寒窑一样。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六福哥半夜里都会起来看看,防止大才娃晚上拉屎。如果不及时地把屎清理掉,就会被他犯病的时候吃了。

    昨晚六福哥从门缝里看了一下,他安静地睡着,也没有拉屎。早晨送早点的时候一看,人已经僵硬了,估计半夜里早就死了。他的怀里抱着那本医书。

    十一

    大才娃的死没有渲染出悲伤的氛围,只有六福嫂和花花脸上挂着泪珠。对于六哥来说是悲伤的,毕竟是自己的骨肉。

    其实,二十多年来经济上和精神上的折磨,他也早就失去了耐心,大才娃的离去对这个家庭来说是一种解脱。人们都说,六福哥没有用在父母身上的孝心,全数奉还到了儿子身上。

    大才娃没有像平常人去世那样放上三五天时间,还要请先生念经超度。六福哥做了两桌饭,请来十几个邻居,吃完饭就抬着棺材去了后沙窝。沙地上挖了一个坑,把棺材放进去草草填埋就了事了,中途由万半仙随便祷告了几句。

    那只小坟堆过不了几日,就会被移动的沙窝掩埋,关于大才娃的话题也会在时间的长河里慢慢消失。

    春节期间县城的夫妇又来了,同时来的还有他们的两个女儿和儿子。他们对六福哥全家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花花的两个姐姐给妹妹买了衣服和化妆品。六福哥对他们的到来很欢喜,跑前跑后张罗着吃吃喝喝。

    吃饭的过程中,城里的夫妇也谈了他们的一些想。他们的意思想让花花去城里找个事情做,像花花那个年纪的年轻人很少有待在农村的。他们想投资花花开服装店,或者先开一间超市也行,总比起在农村强多了。六福哥对他们的提议持赞同态度,他也觉得多年来太委屈花花了,是时候该让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花花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她说走出农村是早晚的事,只不过不是现在。她想过两年再看,最早也要等到兴娃上了初中再考虑。

    她现在每天辅导兴娃的功课,想把哥哥的孩子给培养出来。再说了,自己最擅长的就是种田,去城里打工没有一技之长,开店也没有经商经验。她这么一说,也只能遵照她自己的想法了。

    城里夫妇走后不久,花花的几个姑姑姑父前前后后陆陆续续都来了。除了新疆的姑姑之外,其他的都到齐了,这些分布在各个乡镇的姑姑姑父闲聊之际,也带来了不少好信息。比如,谁谁谁家种洋葱发财了,谁谁谁家当洋葱贩子也发财了,还有谁养土鸡成规模了……。忙着做饭的花花耳朵一直没有闲着,有用没用的信息她都收纳了,其实她的心里也早有了进一步的打算。

    春节期间花花从外出打工和随子女进城的人家承包了八十多亩地,她为实现自己的想法走出了第一步。

    开春以后辣椒贩子,洋葱贩子,玉米制种的都陆续上门预订。花花也和别人签订了洋葱种植合同,由对方提供种子,并回收全部产品。她计划种几亩地的小麦解决吃饭问题,其他的全部种洋葱。

    对于她的这个冒险做法,六福哥六福嫂坚决反对。洋葱价格受国际市场因素的影响,有时候价格飞上天了,有时候洋葱烂到地里没人要。种洋葱就是跟赌博一样,运气好的时候赚个盆满钵满,亏钱的时候跳楼的人大有人在。再说了,哪有把馍馍往一个篮子放的?风险太大了。

    六福哥最终拗不过花花,将近一百亩地的洋葱不是小数目,从下种的那一天起他的心就提到了嗓门眼上了。他睁开眼就往田间地头上跑,看看出苗情况,看看是否该浇水了,看看是否该除草了。他经常带在嘴边一句话就是“庄稼汉就要腿勤、手勤。”花花劝不住他,只有随他去了。

    花花到田间地头是有一定时间的,她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她经常去县城,动不动就背回来一厚摞书,没事的时候就把自己埋在书堆里。县农科所的人也经常到她家来,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也许是天道酬勤,也许是运气太好,洋葱价格居然创了历史新高。花花把所有费用除掉,居然收入了十多万元,惊得六福哥半天合不拢嘴。

    这一次的成功,给花花增添了信心,她计划再承包更多的土地大干一场。也有人劝她见好就收,说好运气不可能被一个人独占了,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她的姑姑姑父们也劝她不要再冒险了,说有人专门画了洋葱行情曲线图,研究洋葱价格走向规律。根据以往的经验,下一年是一个低谷期。

    天生倔强的花花没有听从别人的意见,来年开春她承包的土地达到了两百多亩。和她的做法不同的是,许多人改种其他经济作物了。有些人嫉妒心作怪,在等着看花花的笑话,也有人为这个苦命的孩子祈祷着幸运之神再一次降临。

    县农科所的小李技术员经常下来指导工作,在花花家他打开电脑让花花了解更多的信息,探讨一些农作物种植方面的问题,院子里时不时传出两人开心的笑声……

    十二

    果然不出花花所料,洋葱价格又一次闯了新高,这已经是第四年连续上涨,打破了事不过三的魔咒。看着花花有这么好的运气,许多人说明年就跟着花花走,她们家种啥我们就种啥准没错。

    接下来的一年花花又玩起了新花样,她打算种植别人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一种叫做“甜叶菊”的经济作物,据说这东西可以做食品添加剂也有药用功效。人们对此将信将疑,一个黄毛丫头能有预见未来市场的能力?不过是撞了好运罢了。

    又一年结束的时候,效仿花花的人家无一例外都有不菲的收入,花花成了远近闻名的能人。

    花花大刀阔斧地承包土地种植经济作物,六福哥的的小农经济意识明显跟不上时代了。他和六福嫂骑了电三轮在地头上转一个来回,除草用不着他们,施肥用不着他们。说实话,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干点啥,刨了一辈子土坷垃老了老了居然成外行了!

    小李的父母要来提亲了,虽然花花前几天就说过,六福哥还是有些紧张。通过这几年的接触对小李也很了解了,他对花花事业上的帮助六福哥看在眼里,能有这样的女婿,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可是让他担心的是门当户对的问题。小李是事业单位技术员,他父亲是国营农场职工。家里承包了一千多亩地,还有一个养羊场。自己这条件能与人家相比吗?

    两辆小轿车停在门口的时候,六福哥居然腼腆地手足无措了。小李把一众来客一一作了介绍,挨到六福哥说话的时候嘴唇都有些颤抖。好在他提前请了我三哥给他撑场面,有一位当中学教导主任的堂兄弟,对于六福哥来说也是脸上添彩的事。

    “滴滴……”随着几声汽车喇叭的声响,屁股都没有坐稳的小李父亲跟任何人都没打招呼,就这样开车走了。

    “这是咋回事?”六福哥见状赶忙跑到厨房里找花花问情况。

    “我也不知道啊!”花花也是不知缘由。她赶忙去找小李,小李正在一旁打电话呢。

    小李打完电话一回头,看到一脸焦急的花花连忙说道“没事,没事,我爸爸说他随便看看就回来了。”

    “他看啥去了?”花花问小李。

    对于花花的问题,小李也不知如何回答。他爸爸就是个火急火燎的性格,自己有啥想法从来不和人商量。他这不声不响地一走,包括小李的妈妈姑姑都在心里嘀咕着不知所措。各自都有心事,相互交谈就有些言不由衷了。

    为了招待贵客,六福哥昨天就把宾馆当厨师的外甥给叫来了。鸡鸭鱼肉的香味从厨房里溢出来,肆无忌惮的在院子里左冲右撞,挑逗着人的食欲。话语权最重的人都走了,再好的美味谁还有心思品尝呢。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好地方啊!”正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小李的爸爸回来了,一进门就没头没脑地连声说好。他朝厨房看了一眼,鼻子使劲吸了几下,又说道“真香啊,亲家做啥好吃的?赶快上桌吧,馋死我了。”

    ……

    居民点西侧的盐碱滩上机器轰鸣,那片自古以来只能生长芦苇和骆驼刺的荒滩,即将变成千亩良田。花花和小李在一张图纸上指指点点计划着什么……

    原来,那天小李的父亲在来六福哥家的路上,眼光明锐的他看准了这片荒地。订亲的那天他莫名其妙地开车走了,就是来这块地上看个仔细。

    那天的提亲宴成了名副其实的未来发展研讨会,主角是小李的爸爸和小李、花花三个人,我那当教导主任的三哥愣是插不上一句话。

    小李的父亲神通广大,很短的时间内就帮花花办理好了相关手续。又联系好了推土机和钻井队,随后节水灌溉方面的技术人员也到现场勘查了。

    伟人说“科学是第一生产力”,这也是无数实践证明了的真理。

    “这家伙,机器就是厉害!”万半仙到背着双手连连赞叹道。

    “谁说不是呢?年轻的时候都说啥‘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时候觉得就是痴人说梦。这才多少年,每一样都实现了。”六福哥附和着说道。

    ……

    十三

    来年春天,花花新开垦的千亩荒地全部种植了苜蓿。多少代人见惯了的白花花的盐碱滩换了新颜,放眼望去苜蓿绿浪翻滚,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苜蓿花开的时节,一片紫色的海洋,引得蜂飞蝶舞。不少人驱车前来游玩拍照,野炊烧烤,俨然成了一个休闲的好去处。

    六福哥的新居落成了,由花花设计施工的传统农家四合小院,被融入了现代元素。地暖,太阳能,光伏照明,互联网,一应俱全。作为六福哥人生中的又一件大事,自然是少不了大宴宾客。

    未来的亲家来了一大帮人,花花的亲生父母和姐姐也来了。要说迎来送往跑得最快的人,当属小才娃的媳妇淑珍。虽然她是做嫂子的,但是她万事必先征求花花的意见,似乎这个小姑子才是一家之长。

    话说小才娃的媳妇淑珍还真是个有头脑的人,她自然会审时度势,知道谁才是最有实力的人。他们两口子从企业下岗以来一直给人打工,混了这么多年,还一直租房子住。前年花花给他们提供了首付,在市里买了一套八十多平米的房子,装修还是花花出的钱。去年又投资给他们开了一间大超市,自此再也不用出去打工了。有了这样的小姑子,她能不当财神一样供着!

    大才娃的儿子兴娃已经是高中生了,和他爸爸一样一米七几的个头,长得白白净净。话不多但是礼节周到,深受人们喜爱。花花对他的学习一直抓得很紧,这孩子也很争气,据说在班里保持在前三名。

    在《今天是个好日子》欢快的旋律声中,鞭炮齐鸣过后,有教导主任三哥致辞。接着在韩路和春生这两个愣头青的起哄下,原本没有打算讲话的六福哥,磕磕巴巴前言不搭后语地讲了几句。从来没在众人前讲过话,这些大家都理解,谁知他憋了半天居然老泪纵横了。

    “我这辈子真的没想到,没想到还能住这么好的房子,过上这样的生活。我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花花带给我的,这些年来,花花为了这个家……”说着说着他泣不成声了。

    “爸,你这是干啥呢?新房落成应该高兴才是呀,您咋哭上了!”花花见状,上前搂着六福哥的肩膀宽慰他。

    六福哥这么一说,花花再上前一互动,现场的知情人都被感动得人泪盈眶了。站在一旁的花花亲生父母和两个姐姐,更是泪流满面不能自己。左亲右邻也在窃窃私语,都说是花花拯救了六哥一家,花花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众人散去,就剩下花花的亲生父母和姐姐姐夫们。六哥的小院归于安静了。

    “老哥哥,你们今天就住在这里吧,花花是你们的女儿,这里也是你们的家。”六福哥看着动身准备出门的花花亲生父母说道。

    “唉!我也想住下不走了,可我……!”花花亲爸爸长叹了一口气,说不下去了。

    “爸,您这是咋了?您想住就住下吧,我在这里专门给您留下了一间房子,您可以随时来这里住啊。”花花见状说道。

    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开口叫爸爸,她这么一称呼,现场顿时陷入异常安静的状态。花花亲妈制止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下扑过来抱住花花,呜咽着说道“孩子,爸妈对不起你啊!……”

    “有孩子这句话就够了,多年来我们一直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对孩子多有亏欠。谢谢孩子的宽容!”花花亲爸爸激动的说道。

    “说啥亏欠不亏欠的,这样挺好啊,如果不是这样,我哪有两个疼我的爸爸和妈妈!”花花打趣地说道。她这么一说,现场气氛好活跃了许多。

    “好吧,以后我们会常来的。要不是明天去戒毒所看你那不争气的弟弟,今天我们说啥也不走了。”花花亲爸爸心里敞亮了不少,他拍拍花花的后背说道。

    接下来的十月十八日,坐落在六哥家隔壁的村民文化活动室也正式落成了,这也是有花花出资修建的。县妇联,乡政府有关领导和县农业局,农技站相关领导都到场了。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落下,文化室门两边几条大红绸子被掀开,露出了几块牌子:

    临海村七组文化活动室

    临海村洋葱产业合作社

    临海村种子产业合作社

    临海村草业产业合作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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