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笔低落地垂着脑袋。“如果他们知道我想不起来他们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应该会很难过。
图源堆糖
当头上这片天空还未揭开黑色幕帘时 ,冯井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了。
“今天有雨,是真的吗。”他把玩着方才从路边撇来的柳条,紧张兮兮得像个即将要登台的小艺讨。
“你长大的地方没有雨吗?”带着好奇与疑惑,我反问。
“我长大的地方……就是你们端掉的那个地方啊。一年不过十次雨,每次也只是稀稀拉拉象征性地滴几滴。你知道的,那里气候太干了。农民工们卖了地,都想往外地跑哩。我想…五十年,哦不,是三十年,那里可能就没有年轻人了。”冯井越说越愤慨,扳起手指比划着。那双手布满各种痤痕,指甲里的泥垢已经深深潜入缝中,虎口和拇指有常年干粗活留下来的老茧,这不该是一个十六岁少年的手。
我看着他的脸,心情复杂。
不觉间,距把他从童工链非法组织带出来已有两个月之久。
两个月前,我们跟着举报人来到那个童工黑链盘拒地,一栋很破旧的二层阁楼,本就不大的院子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显得十分拥挤,地上的红砖已经变成油腻的青绿色。刚一进门,七八个黑瘦的孩子立即惊恐地停下手里的活望向我们,兴许是平日被打怕了,他们只是站在原地瑟瑟发抖。这些本该留在学校接受教育,享受父母疼爱的孩子,却被强迫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做着超负荷的工作。队长蹲下身摸摸一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孩子的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颗牛扎糖给他。那个孩子接过后小心翼翼地盯着眼前这个穿警服的男人许久,才把糖剥开塞进嘴里,糖纸在手里攥得紧紧的。在询问后,大部分孩子都还记得自己是从哪里被拐卖的,能说清的那些都被带回警局一一想办法联系他们外地的家人。而冯井显得十分平静,喧闹的人堆把他衬得有些孤独。他想不起来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到这个地狱的,或许那时候,他还没有地理概念,又或者,从来没有人给他说过他出生的地方叫什么,甚至连名字都是他后来自己取得。“我只能想起来当时我不小心踩空掉进了井里,等了一天,有个人把我捞上来后就直接开车拉我来了这儿。”他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试图在纸上给我们画出自己家人样子,几次尝试后,他放下笔低落地垂着脑袋。“如果他们知道我想不起来他们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应该会很难过。
昨天上午,有人根据我们在网站上为冯井贴出的寻找家人启事给警局打来了电话,说他长得像自己走失的儿子,想当面确认一下。地点在湖北靠山的一个小镇,我被派来带他认亲。途径宜昌郊区时,他望着两侧的山出神,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请求停车逗留一会儿。
“下了下了!”他屈起手指去接下落的雨滴给我看,笑容满面。
“你的父母就在这,你以后可以经常见到了。”我撑开伞挡住他头顶的雨。
“你可以经常来看我吗?”他一猫腰将脑袋探出雨伞的范围,顽皮地问我。
“他们会对你好的。忘掉过去,以后要好好生活,有机会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他用力点了点头,陷入沉默。
启程前,冯井反复问过我是否真的找的了他的父母,我说,对方和你长得还蛮像,描述的经历也与你形容的相似,八九不离十了。他又抿着嘴唇试探性地问我对方会不会已经有了新的孩子,而他只是可有可无。
我鼻子一酸,捏捏他的脸蛋。“如果是可有可无的,他们找你干嘛?多一个弟弟或妹妹的话,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比同龄人懂事很多,即使心里仍被不安和恐惧占据,也冲我咧了大大笑脸,表现出期待和阳光的样子,真让人心疼。
雨中的山被团团雾气缭绕,有一种朦胧的美感,没有戏谑的狂风和眯眼的细沙,以后也不会有。
几缕晨光把视线染成橘红色,天亮了。
“走吧,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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