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令人烦躁的下午,已经到了最后一天的期限,可是因为弄错了一个数字,报表的总数总也符不上。
下班后,整栋楼里的人都走光了,我一个人坐在那儿,又饿又烦,给黑猫打电话诉半天苦,心里才稍稍平静些。
想到黑猫,感觉总是甜蜜蜜的,结婚这么多年了,他对我的体贴跟别家的老公不一样,不但不打任何折扣反倒随着岁月的流逝有增无减。挂掉电话我一个人坐着没动地方,发了半天的呆。
楼梯上拖拖沓沓的脚步声让我的神经一下子崩紧了,下意识地站起来去看看,原来是黑猫提个饭盒给我送饭来了。
我接过饭盒说了句言不由衷的话,这么晚了你不在家待着,来干什么呀,我一会弄完就会回去的。黑猫刮一下我的鼻子笑话我说,都快哭了,还一会就弄完呢?
哼,你怎么这样说我呀。我掉过头去假装生气了。
黑猫过来扳过我的身子说,别跟自己过不去了,事再多也得先吃饭呀,我来给你看看,你快吃吧。
说着他把饭盒利索地打开取出筷子放我面前的桌子上。我开始边吃着饭边看着黑猫核对数据那张认真的脸。
奇怪的是,还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也就刚放下筷子的空儿,黑猫已经找到了那个该死的数字。
他站起来又刮刮我的鼻子正要向我说什么,可是没有来得及说出来。这座早说要拆一直没拆的老楼突然塌了,没有任何征兆地塌了。
等到我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已经被一块重重的水泥板压在下面,只是由于板的一头搭在了另一块水泥板上,我才没有被这块水泥板砸扁了吧。
但即使这样腿上压着的一片暖气和身上压着的这块水泥板还是让我一下也动弹不得,头倒是全在外面露着的,我动一下胳膊,还好没事,摸摸腿,天,粘乎乎的什么呀。
伸出手一看,头一下子昏厥开来,我的腿在流血呀,很快又感觉不只是流血,还钻心地痛。这时候我突然发现黑猫他并没有在我的身边,莫名的恐惧黑压压包裹了我,黑猫黑猫,我大吼起来。
身后传来了微弱的应声:“别怕老婆,我在这儿”。
我慢慢把头转过去看一下,天哪,黑猫他被摞着的两块水泥板压了个结结实实,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黑猫咧了咧嘴说,我没事,你伤哪了老婆?
我的腿在流血,你真的没事吗?
当然真的,我只是被压住动不了,我们一定要坚持住,等到有人来救我们,不会有事的老婆。
老公边说边往下扯他的领带,可是他的上身和一只胳膊都被压住了,费了好半天的劲才把领带扯下来递给我说,你用它把腿扎住了,越紧越好,不然的话会流太多的血。
我伸手接过来把腿扎住了,可是由于浑身发软,紧是并不太紧的。
困意渐渐袭来,我跟黑猫说,太困了黑猫,我想睡一会儿。
别睡老婆,这个世界上现在只有我们俩,没有任何人会打扰,我们不利用这个机公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吗?
怎么享受呀黑猫,我快痛死了。
你记得谈恋爱时有一次我们俩去过公园的吊桥,你吓得吱哇乱叫,我拉着你的手也不管用,最后索性把你抱在怀里。说起来我们的姻缘还是那个吊桥帮我们成就了的,是吗?你这个胆小呀,真是少有。说着他轻轻笑一下,还出声了的。
我想恶作剧地吓唬黑猫让他不要这么有恃无恐地取笑我,可是腿上的疼痛让我既不想笑也说不出话来,困意一阵一阵地来袭,我打不起一丁点的精神。
呆呆地使劲睁眼盯着黑猫,可是脖子太困了,我回转头趴在了地上。
兴致颇好的黑猫似乎才说到了兴头上,还有一次我们晚上在公园里只是拥抱了一下,恰巧来个守夜的老头打个手电筒照着我们晃那么一下,把你吓得就大喊一声,反过来把那个守夜人倒吓一大跳。
这倒是,过后我自己也感觉挺可笑的,再后来我跟黑猫每次说起这事都会捧腹大笑,可此刻我仍然是笑不出来。
血还是在流,我会流血流死的吧,心里这样想着,又掉过头去看看黑猫,看起来黑猫比我好点。他好像是没有流血的地方,精神也比我好多了,只是黑猫说话的声音让我感觉他似乎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但愿他没事,让老天保佑我的黑猫吧,只要黑猫不死,就一定不会让我们年纪尚小的孩子吃苦。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跟孩子是黑猫的最爱,他对我们娘俩有着任何时候都不会枯竭的耐心,即使我们是无理取闹。看到我看他,黑猫又咧开了嘴。看着这张永远都看不够的脸,此刻的我却连眼皮也困得睁不开了。
老婆,你千万不能睡呀,你不是瞌睡了,困是因为流血的缘故。睡着了怕就再也醒不来了呀。跟老公说话好吗?
我用力张开眼睛,脖子刚才就那样拧过去看着黑猫睡着了,觉得酸困酸困的。我转过来趴了半天,也缓不过劲来。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吃饭吗?那时候我太穷了,给你吃不起太好的饭,但说实话吃个炒菜什么的还是不成问题的。
可你执意只要两个大碗面,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辈子我绝不负你,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跟着我不要你受一点委屈受一点罪,这么多年过去了,较之过去日子虽然不十分苦了,可我们还是过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
老婆我好难过,你常常说我对你好,其实比起你对我的理解支持与艰难日子里的不离不弃,我只是做了一点点我应该做的事而已。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一定还找你做我的老婆,你愿意吗?
是的,如果真的有来生,我愿意再做你的老婆呀黑猫,我愿意做你生生世世的老婆。可我此刻像虚脱了似的一点劲也没有,没有任何说话的欲望。头也开始痛起来,像要裂开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耳边没有了黑猫说话的声音。可能他也睡着了吧……
知道黑猫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是我醒来之后的事情了,听那个去现场的救护大夫说,一到现场其实他们首先发现的是黑猫。
可是黑猫他一个劲地示意大夫让他们先来救我,经验老到的大夫稍一观察老公的情形便已知道老公是不行了。
从他的脸色他的各种情形都明确显示他受了严重的内伤,而大夫也明白此时稍稍的搬动都会是对黑猫的致命伤害且于他的救治无济于事,所以他们立即转向了对我的救护。
我只是腿骨骨折并流了太多的血昏迷过去了,黑猫就在大夫对我的现场救护没有完成我还没有被抬到救护车上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大夫说,死前,他一直想要对我说话,一直看着我没有转动一下眼珠。我问大夫黑猫对我说什么了。大夫说,那时候他几乎已经没有声息了,看着是说话,其实并没有声音出来。
我揪着大夫的手不放,不,我要知道,黑猫他到底对我说什么了?
虽然他并没有声音出来,但是我看着他翕动的嘴直到他的呼吸停止,我认为他说的是一句反反复复的‘我爱你’。而且一直到死,他看着你的眼睛都没有闭上,就那样张着的。
当时在场的医生护士全都唏嘘不已。你也算是运气好啊,凌晨时分有巡逻警发现了这座倒塌的楼房时,并没有想到里面还会有人的。只是例行检查的时候发现了你们,如果再晚上半个小时,你失血太多就危险了。奇怪的是你的老公他受那么严重的内伤是怎么坚持那么长时间的,这在医学上解释不通呀。大夫边说边摇头叹息着走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妈妈和姐姐失声痛哭,奇怪的是我没有眼泪。伤口的疼痛较之内心的苦还在其次,吃不下睡不好的日子很快把我的身体弄垮了下来,做过手术的腿不能随意打动更不能下地走动,而我只能整天整夜的与床为伴。
醒着的时候我常常盯着天花板发上一阵又一阵的呆。妈妈看我的眼神装满着心痛与担忧。我自己想想,从那个被石板压住的时刻开始,我就没怎么想着要说话,开始是说不了,现在是不想说。可是妈妈她不了解情况,也难怪她会这么担心了。
没事的时候我就一个劲地想像:天堂里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情形?黑猫他在那里还好吗?他会不会孤单?如果有一天我也去了天堂,他还会记得我吗?
出院的第二天恰好是黑猫遇难百天的日子,我执意要一个人去看看黑猫,拗不过我的妈妈怎么也放心不下,让三姐陪我一起去。
干净、整洁的公墓里空无一人,让人感觉萧条而寂寥。来到黑猫的墓碑前,我慢慢坐了下来,就在这块冰冷的石头下面,埋着我亲爱的黑猫吗?
我不敢相信,阴阳相隔原来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对着墓碑上黑猫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我心里充满了对黑猫的怨恨,你无数次对我说过要照顾我一生来着,为何这样狠心说走就走了呢?
往后的日子谁来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从来没有感觉到,你是一个如此不负责任的人。泪水,顺着脸颊恣意横流,流进嘴里,流成苦涩。
其实,黑猫啊,我明白你去前要对我说的是什么,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好好把我们的孩子照顾好了培养成材。只是,你一定要记好了我的样子,将来有一天,我会去天堂与你相会,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忘了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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