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自然的问题,是一个悠久而深远的话题。作为人类生存的大环境,人对自然的关照由来已久。马克思阐述道:“从理论领域来讲,植物、动物、石头、空气、光等等,一方面作为自然科学的 ,一方面作为艺术的对象,都是人意识的一部分,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是人们必须事先进行加工以便享用和消化的精神食粮;同样,从实践领域说来,这些东西也是人的生活和人的活动的一部分。”人类自诞生之日起,就与自然山水脉脉相通,人类与自然山水之间也在不断地变换着扮演的角色。
>“山水之美,古来共谈。”自然山水不仅是人居的环境,也是人审视的对象。自人类诞生伊始,自然山水就成为人们关照、欣赏的对象。
“审美活动是一种社会文化活动,美是一个历史的范畴。自然美也是如此。在人类历史上,自然美的发现是一个过程。”学术界认为,自然美的发现始于魏晋。而其哲学渊源却始于老、庄,“老子美学史中国美学史的起点。”老子和庄子的哲学与自然山水审美思想的发生、发展,休戚相关。中国传统的隐逸文化促进人们归隐于山林,老、庄则从精神思想、实践理论方面为人们在山水间发现美奠定了思想基础。魏晋复归老、庄,自然山水也水到渠成地独立成为审美的对象。
道教自然渗水审美思想也从老、庄吸取养分,以崇尚“自然”为审美原则,以虚静的审美心胸在山水间体悟得道成仙之美。
图片来自网络一、自然山水从神话到“比德”
人类早期生产力低下,对自己身处的自然环境了解甚少。自然界各种变幻莫测的自然现象令人们产生了恐惧、敬畏的心理。人们认为自然界中的各种现象都受神的支配,自然山水也是神的化身。因而,“在中国的远古神话里关于自然山水的描写往往是神化的。”
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山海经·大荒西经》)
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礼记·曲礼下》)
天子祭天神地祇,祭四方五岳四渎之神,祭山川之神等,但祭祀是有严格规定,有规定的神可以祭,被废弃的神则不能祭。如果祭祀不当,那么就不会得到神的保佑。自然山水则是人们敬畏、膜拜的对象。
随着人们与自然山水间深入的交往,人们开始审视自然山水的特性与人的关系。
《诗经》里描写了大量的山水生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诗经·关雎》)“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蒹葭》)“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诗经·南山》)“信彼南山,维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东其亩。”(《诗经·信南山》)自然山水成了人们抒发感情的媒介。
儒家继承《诗经》的思维,进而把自然山水作为隐喻德行与德性的纽带。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论语·雍也篇》)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屈原《离骚》)
王逸《离骚经序》道:“《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修灵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飘云霓,以为小人。”
人们借“山红涧碧纷烂漫”地自然山水来烘托自己的情感,比拟自己高洁的品性与道德。人们把自然山水的崇高与宏伟放到了神话里,把自然山水的巍峨与娇美放到了人的生活里。
老庄哲学则从“道”的层面论述了游于“心”,而游于“至乐”、 “大美”的自然,魏晋继承老庄思想,自然独立成为审美的对象。
图片来自网络二、自然山水从哲学到审美
詹石窗先生在《新编中国哲学史》中说道:“中国文化本来就有一种山水性灵,而这种性灵最终则凝聚在传统哲学里边。”老、庄的哲学里就凝聚了自然山水的性灵。
“道家哲学中,老子注重行上本体的建构,庄子注重精神境界的超越与自由。概括地说,受老子影响的艺术大多表现出形而上意味,我们可以称之为‘道’之美;受庄子影响的艺术大多表现出对心灵自由的追求,我们可以称之为‘心’之美。”老、庄哲学不仅为中国美学奠定哲学基础,中国自然美的发生与发展也渊源于老、庄哲学。
老、庄哲学对自然山水的审美产生了全面而深刻的影响,虽然道家不直提山水审美,但自然山水审美的发展演进、艺术旨趣,自然审美的对象、审美心胸等与老、庄哲学始终贯通一致。
“山水,始终是道家摒弃‘言语’之后对道的最诗意的表达。所以,道家的山水思想,是道家从自然山水中寻求生命意义与宇宙精神的本质观念的统称,体现了山水情怀与道为一的哲学精神。”
老子道:“人法地,地方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自然万物有自己的规律,通过对其观察、体悟就能寻找到道的本质。庄子继承老子“道法自然”的思想,把自然山水当成其任自然、逍遥游的园地。
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庄子·让王》)
自然山水的朴素与真性情吸引了庄子,“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夭道》),“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刻意》)。李泽厚先生说:“庄子哲学即美学。”庄子游于江湖,其精神得到极大程度的解脱与自由,庄子称之为“逍遥游”。 “人要达到‘游’的精神境界,首先必须自由超脱,而这种自由超脱,又必须和‘道’融浑为一,即和大自然的生命融为一体。”
只有“依乎天理”、“因其自然”,才能够“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之会”。才能够游心于“道”,体味“得至美而游乎至乐”的境界。
老子提出“涤除玄鉴”地观“象”,庄子继承老子的观点,继而提出“心斋”、“坐忘”地审视自然山水。老子强调虚静的心胸,庄子则认为除了虚静之外,还要摒除功利的观念,才能与“道”合一。“中国古典美学关于审美心胸的理论,可以说就是由庄子建立起来的。”魏晋时期,郭熙认为审视自然山水要“以林泉之心临之则价高,以骄侈之目临之则价低。”即是对庄子的传承。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艺术自觉的时代,也是一个美学的自觉的时代”可以说自然山水审美意识的觉醒与独立从魏晋开始。动荡的政治环境使得文人们官场失意;魏晋玄学大兴,找到精神支柱的文人们摒弃了世俗的生活,纷纷走向了自然山水,在自然山水间修心、养性。
东晋诗人孙绰在《庾亮碑》中说道:“公雅所好托,常在尘垢之外。虽柔心应世,蠖屈其迹,而方寸湛然,固以玄对山水。”(《全晋文》卷六十二)“以玄对山水”,“就是以一种超越世俗的虚静的心胸面对山水。只有这样,才能领略山水之美。”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王羲之《兰亭集序》)
相与欣佳节,率尔同褰裳,薄云罗阳景,微风翼轻航,醇醑陶丹府,兀若游羲唐,万殊混一理,安复觉彭殇。(谢安《兰亭诗》)
魏晋受玄学思想的影响提出“以玄对山水”,即强调以虚静的审美心胸审视自然山水。只有秉持虚静的审美心胸才能体会到自然山水的美,才能进行艺术创作。宗白华先生总结道:“晋人以虚灵的胸襟,玄学的意味体会自然,乃能表里澄澈,一片空明,建立最高的晶莹的美的境界。”魏晋南北朝时期山水独立成为审美的对象,人们开始欣赏自然山水本身的美。
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世说新语·言语》)
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
袁彦伯为谢安南司马,都下诸人送至濑乡。将别,既自凄惘,叹曰:“江山辽落,居然有万里之势”。
山川、山泽、鱼鸟、江山本身的美吸引了人们,使得人们“心甚乐之”,自然山水已经不再是神化、比德或者是悟道的对象。
孔子把自然山水与人的德行、德性联结在一起;而到了魏晋时期,文人、士大夫们借自然山水表现人的品性、风姿、风韵。
王武子、孙子荆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贞。”孙云:“其山巍以嵯峨,其水押渫而扬波,其人磊砢而英多。” (《世说新语·言语》)
时人目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李安国颓唐如玉山之将崩。(《世说新语·荣止》)
显然,魏晋时期,自然山水已不注重用自然山水比拟道德、感情,而是把自然山水当作独立的对象,人走向自然,审视自然山水的风姿进而用来与人相衬。
宗白华先生道:“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山水虚灵化了,也情致化了。陶渊明、谢灵运这般人的山水诗那样的好,是由于他们对于自然有那一股新鲜发现时身入化境、浓酣忘我的趣味。”
魏晋精神的自由和解放,使得他们能以一种自由自在的心灵去审视自己所处的世界。“山川映入人的胸襟,虚灵化而又情致化,情与景合,境与神会,从而呈现一个包含新的生命的意象世界……”自然山水审美思想的发展与中国传统的隐逸思想有着千丝万缕地联系,无论是道家还是魏晋,都纷纷倡导远红尘、归山林,只有离尘污,才能“顺从性情”、“畅叙幽情”、“信可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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