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着,这一次离家自己可以笑着和母亲道别的。没想到还是没出息的想哭得很,那眼泪挡也挡不住,鼻涕一把,泪一把,她躲在厕所里,想尽快把这决堤的洪流给堵上。可能昨晚咽回去的眼泪憋的难受,所以终究是要出来的吧。好容易噙着泪上完了厕所,她不停地回避着母亲,生怕来个对视,自己就绷不住了。然而就算没有对视,只是和母亲讲了几句话,洗脸的时候,她又泪如泉涌了,幸亏在洗脸,但因为担心错过了车,她还是适时的洗完了脸,可眼泪要下下来,不管怎么克制也是无济于事。没办法,她和着眼泪擦了面霜,不知道这参杂了眼泪的面霜会不会有什么奇特的功效呢。
母亲给她煮了鸡蛋,装好放在那里,叮嘱了她一声。因为心里难受得很,和不争气的眼泪较劲又让她自顾不暇,所以答应母亲的时候,想正常一点,却偏偏成了不耐烦的语气,这让她更难受了,为这样应了母亲而难受自责。其实她知道的,母亲与她送别的话越来越少了。她也知道母亲是在尽力忍耐着的,因为她曾和母亲坦言,自己受不了离别时的任何关心,那只会让她更加撑不住的哭。为了照顾女儿的情绪,母亲也就顺着她的意忍着自己满肚子的话。其实她何曾不知母亲忍着也不舒服,而她自己也是,虽然表面上不受言语的刺激了,她内心所感受到的离情别绪更加强烈。
母亲送她到村口等车,为了逃避分别的伤感,她便就着无关紧要的话头和母亲只言片语地说着话。好不容易车来了,车门关上的时候,她听到母亲说,到了打电话。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车窗外的母亲,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答应了一声嗯,她只知道自己的泪珠跟着车颠簸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滚落,自诩的长睫毛此刻也挂不住摇摇欲坠的泪了。又担心被身边的陌生乘客笑话,她也不敢伸手自然的擦眼泪,就任眼泪滑落,然后假装是太困了,打哈欠导致的泪花。可是她笨拙的演技实在是不够高明,反而更暴露了自己,可真是如坐针毡。
因为坐在司机身后的位置上,她抬眼的时候,一下子撞到了后视镜中司机的眼睛。这下她可慌了,像是自己小心包裹着的秘密被刺穿了。司机从那四角圆滑的矩形的小镜子中,能够看穿我的一举一动,她惶恐地想。于是一路上,她再也不敢向前抬头了。左边是一位陌生大叔,向左看她也不自在。向后就更奇怪了。这下她别无选择,要么向右看,要么低头。
到了途中的一个停车点,司机停好车,就下去了。留一车乘客在车厢中待着。其实乘客也是可以随意下车活动的,只是这次的一车乘客,没有一个下车的,甚至连一个讲话的都没有,整个车厢静悄悄的,加上车内光线要暗一些,让她莫名觉得这一整车内的人都在小憩。她小心翼翼地将脑袋向左侧了侧,至少证实一下身边这位陌生的大叔是闭着眼睛的。回转眼神的时候,余光扫到左臂靠近袖口3,5厘米的地方有一大一小两个毛毛团儿,这伲子衣服真是太容易黏上小毛毛了,她想着,便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将那小东西揪了起来,四下打量了一下,犹豫了两秒钟,随即轻轻一弹,小毛球儿就不知落到了车上的哪个小角落。她又迅速将那食指和拇指藏到了左手心儿,似乎这两根手指头做了什么罪恶的事情,生怕被别人瞧见。但事实上,车上的人即便睁着眼睛的也不一定注意到了这一幕,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可能不超过30秒,只是她自觉这样做不好,不该乱丢垃圾,所以才这般紧张。
车再次开动了,她望着窗外越来越不熟悉的路段,又开始紧张自己是不是没有及时告诉司机师傅自己要到哪里去。“某某中学”,啊,看到这学校的大门,她放心了许多,原来才到这里啊。唉,离开这中学三四年功夫,连这路都忘啦,她又在心里懊恼自己的不走心了。
司机师傅提醒她可以准备下车了。悉悉索索一阵,她收拾好了行装,师傅踩了刹车,车慢慢不动了,师傅像是叮嘱小孩子一般提醒她下车小心点儿。和师傅道了谢,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从心里涌上鼻头,紧接着眼里就湿了,唉,没出息的呀。其实她自己也搞不清到底是为什么流泪,也许是因为意外地受到师傅那细微的关心,让她很是感动;也许是因为师傅的关心让她又想起了母亲;也许,更多的是因为自己被当成了小孩,觉得没脸,至少她这么想了一下,怎么二十多岁了,还会被外人当小孩似的关照。她拖着行李箱,压制着泪水,走到了早点摊前,照例点了一份老豆腐(当地也叫豆腐脑,也有地方叫豆花),一份葱油饼,默默吃了起来。胃里暖了起来,似乎心里也跟着安静了下来。一股凉风掠过面颊,她捋了捋那几根不很听话的头发,但是没觉着这春寒料峭的风有多恼人,反而觉得这风平复了她的心情。原来风能平复心情不是随便写的拟人句啊,还真会有这样的感受,她又庆幸自己在这样的时候领悟了中学时代背过的句子。
吃罢早点,她就进火车站了,小车站的人永远都是稀稀落落的,因此她可以挑个喜欢的位置坐下来。距离上车还有两小时零七分钟,她给母亲发了条短信,好让母亲放心自己已经到车站了。
候车厅人虽然不多,但闲聊的不少。她一个人,也不习惯和陌生人聊,就只能掏出手机,静静地看书。偶尔听得几句或是好笑或是伤感的话,她也就分神出来,感受一下这并不大的空间里的气氛。不过,一分神出来,太容易想到家想到母亲,鼻头禁不住一酸,眼泪就下来了。她拒绝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狼狈,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太容易以为她这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悲剧。所以,她很快就沉浸到书的世界中去了。不过,个半小时一过,脖子也酸了,正好放松放松,接受安检,也为上车做好准备。
一坐上车,困意就将她袭倒了。她便迷糊了起来。由于从家到北京的这段是山路,所以火车需要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并且伴随着不断的颠簸。正午的阳光穿过玻璃照在她脸上,腿上,暖洋洋的却也有些过火,让人想要躲避但又无处可躲。尽管闭着眼睛,随着火车穿山越岭,她能明显感觉到光线的忽明忽暗,显然她没有完全睡着。听到对面的婆婆对旁人说要穿过60个山洞,她想要数一数是不是如此,可是数过两个,她就睡过去了。直到火车剧烈的颠簸,她才又醒来。睁开眼睛,欣喜地发现窗外竟是泛着点点银光的河流,那对面的婆婆也看到了,开始不停地赞叹,“多好呀,多好呀”,还问她身边的老头子,“你说这里面有鱼吗?”老爷爷淡淡地说“有吧”,婆婆更高兴了,“是吧,有鱼啊。”
婆婆很有讲话的兴致,各种话题,不停地和身边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说着。老爷爷倒是安静,顺便提一句,老爷爷长得很是好看,年轻的时候定是个帅哥。因为老爷爷长时间闭目养神,她得以大胆的仔细端详爷爷的帅气。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思绪都在哪里,也许是窗外汩汩流动的河水,也许是对河滩边上那三五个玩耍的小孩的担心,也许为山腰上盛开的那不知是杏花还是桃花的而感慨自然春光的美好,也许仅仅是望着似乎漫无目的地肆意绵延的不生草木的枯黄土山任思绪漫无目的地野蛮生长,总之,婆婆百分之八十的讲话都充做了她世界的画外音。突然,爷爷不满的冲着婆婆说,“你就知道汪汪的(方言,指声音大)瞎说”。婆婆没有正面回应爷爷,而是顿了一下,继续面对着她的谈话对象——一个自称42岁的曾在青海当过三年炮兵,后在长治钢铁厂工作过的男人——悄悄的说,“长钢,首钢嘛,我还不知道。”那语气里满是对爷爷的不满和对自己的自信。爷爷也就说了那一句,直到下车,也再没多说一句其他的,这点倒是和她一样呢,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不过,她是因为一个人,可爷爷明明是有伴儿的,也许爷爷只是懒得说,不爱说吧,不然怎么和婆婆互补呢,她这样想着,觉得这是个很合理的解释。
到北京了,出站再进站,接着等火车。她照例先到候车室泡了桶老坛酸,再加一颗母亲煮好的鸡蛋。由于面桶没放稳,滚落到了地上,鸡蛋顺势滑了出去。她俯身捡起鸡蛋,看着白白的蛋清上粘满了灰尘、毛发等杂物,她叹了口气,又舍不得就这么浪费了,想着兴许洗洗还能吃,可是转身看看行李,再回转过来看看面前的热水龙头,只好作罢,遗憾却迅速地将那鸡蛋扔掉了。泡好了面,她蹲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再剥一颗鸡蛋,半晌,面都泡好了,她终于决定再剥一颗鸡蛋,内心却满是对被自己扔掉的那颗鸡蛋的可惜和愧疚。旁边坐着的大叔可能看她蹲在那里吃面太吃力,便站起身来,“姑娘,坐这儿吃吧”她意外地看了看大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腼腆的挤出两个字——“谢谢”,就坐了过去。大叔就站着将手里还没吃完的面吃完,然后收拾东西准备走了,她抬起头冲大叔报以感激的微笑。
吃罢,她也拖着行李到一排排座位之间寻觅“栖身之处”了。“今天运气也太好了吧!”她坐在陌生叔叔让出的位置上,心里想着,怎么今天遇到的人都这么好呢。她有点开心,心想也许是善有善报,可能是昨天和妈妈逛街,听妈妈的话,施舍给乞讨的老奶奶的缘故吧。这么想着,她又被火车站各式各样的人给吸引了——背着吉他,拖着行李箱,一身牛仔,散发着艺术气息和活力的小哥;手指灵活地捻动着佛珠,穿着藏族服饰,说着他听不懂的少数民族话语的两男两女;席地而坐,不停地吃着面包的黑黑的小女孩;来来往往卖鸡蛋、兜售充电宝的老少男女……她想,在车站这样的空间里,短暂地汇聚着五湖四海的怀揣着各种梦想的人们,这是一件多么平常却又奇妙的事情,偏偏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你遇到了她,她遇见了你,你们有了三言两语之交,或仅仅是匆匆略过一眼的缘分。每一个车站里的人,都将等来一辆带走自己的远行的列车,他们都将去往远方,在某个节点再遇见,再分开,都将迎来明天,去到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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