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的年纪
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告诉我们，要好好珍惜高中同学。他说，初中的时候大家还太懵懂，大学时候三观已定又太成熟，唯有高中，是个刚刚好的年纪，此时的友谊，最纯真，最不同，最持久。
什么叫刚刚好的年纪呢？是草长莺飞，情窦初开，乱花旖旎了微睁的双眼？是微雨落花，纸伞一把，不同的轨迹变成顺路同行？好像这样的场景都很熟悉，却又不太相同。少一点的浪漫，多一点的温暖，才是我们青春的真实写照。
现在，我要提笔讲我们的故事了，虽然远方的你，暂时听不到。
传说，有缘要千里来相会。你知道吗？从沈从文笔下那个纯美温爱的小城，到屈贾之乡的岳麓山脚，正好是一千里。在那个奇奇怪怪的创新冬令营里，你记住了我，但我对你的印象却很模糊，似有似无。那时，我们初三，来自相隔千里的两个学校，两座城。
高一，和我玩得最好的女孩子，总是隔三差五找你聊天，我还在心里盘算着你们两个的八卦，你却突然告诉我，你很早就认识我。这样一来，我才隐隐约约想起，在冬令营，好像是有个人在化学课上聊起了歧化反应和一堆我听不懂的东西。但我对化学，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当时没有很在意你的存在。自从我知道我们一年前就已经认识了，我就对你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真的可以说是很巧了，据我所知，在那个冬令营，除了你和与我同校的人来了这所高中，其他的人，都再没有过消息。
你很喜欢化学。在那个时候，你曾经说，没有人比你更爱化学。的确，你成为了化学组的一员，并且是数一数二的竞赛生。而我，连必修一上几个简单的反应都弄不清。顺理成章，我下课找你问题。我从没有见过比你更有耐心的人。下课围着你的人从没有少过5个，每个人问问题也不会少于2分钟，而一节下课是10分钟，你却从来没有不理过任何人。每一个问题你都耐心解答，遇到我这种一窍不通的人，你也不气恼，还好心地帮我把知识点梳理一遍。上课铃响了，你让我把问题写下，老师说上课起立，那张纸条就会被传到我手里，解答清晰。
高二重新分班，你，我，我闺蜜被完全分开。你去了竞赛班，一天到晚见不到人；我留在实验班，继续对抗着数理化；她去了文科班，从此清闲逍遥。奇怪的是，我和她还是每天中午一起吃饭，5层楼的距离也没能隔开。更奇怪的是，你也和我们一起，每天从另外一栋教学楼跑来，明目张胆地把我闺蜜抢走：真的，只要你一来，我就再也插不上话，而你们，总是滔滔不绝，让我总以为我给世界带来了无尽的光明——成为电灯泡。
不久，我就受不了天天夹在你们中间，转而独自一人去吃饭。闺蜜很懂我，于是不让你和我们一起。重新回到两个人吃饭的时候，我却觉得气氛更加奇怪了。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不就是当个电灯泡吗？有什么好不开心的！一想到你曾经那么认真地给我讲题，送我教辅，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你。
第二天，我主动去找你，你没有多说，于是饭桌上又成了三个人。我也逐渐不那么小肚鸡肠，常常多嘴地故意聊起你和她的暧昧关系，又或者和你保持统一战线，共同打击那个学文的她；又或是装模作样讨论高深的数理化，让她云里雾里，不知我们高谈阔论了些什么神奇的道理。
突然有一天，饭桌上你说了一句话。你问她，有没有和我说过那件事。我一头雾水。左看看，右看看，你们谁都是欲言又止。我心下一盘算，随口问道：你表白啦？她一愣，就准备打我。你轻声叫了我的名字，郑重的说：
我要退组了。
为什么？我几乎是喊出来的。那一刻，我真的有种打你的冲动。那个曾经说过没有人比他更爱化学的少年哪里去了？那个高一我们班唯一一个化学组的大神哪里去了？作为一个对化学不开窍的人，我真的羡慕那些有天赋学习化学的人。这样一个极有天赋的人竟然和我说他要放弃化学了。那个时候，我真的生气了。
你当时解释了原因，而我听来只是累了，不想努力了而找的借口。我知道竞赛这条路难走，但我也知道你的天赋和之前的努力足够你好好走下去。我更知道，中途放弃竞赛的这条路更难走，如果不能用半年的时间达到别人两年的水平，就会被淘汰。我问你有没有和竞赛教练讨论过，你说，都说过了，而你，已经决定了。
我再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吃完那天的午饭。回寝的时候，她对我说，我们都不可能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我知道她说得对，但我就是没有办法相信，有一天，你会选择放弃化学。因为在我眼里，你已经是化学的另一种样子，化学已经那么深地刻入你的骨髓，怎么能说抹去就抹去呢？我如此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以至于明明是你要退组，结果变成了安慰我，就像我要退组一样。
中午，我对着我的桌子沉默了很久，然后给你写了一封信。我没办法当面和你说我的想法，因为我担心我控制不了我的情绪。写信的时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却忍着不让它落下。我很想劝劝你，让你继续走下去，但我想起她说的话，我只好在信的末尾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希望你不论是选择竞赛还是学科，都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我下午想把信给你，你却在别的教学楼上课。我转交了另一个人。晚上，她找到我，和我说，你看信的时候，都哭了。
离开竞赛组，你转到了我们班。刚来的时候，月考成绩一出，就把你打击得体无完肤。毕竟，因为竞赛，在其他科目你已经欠缺了很多。你被老师找去谈话，隔三差五。我知道你足够坚强，却还是忍不住猜测如果你不选择退组，会不会是更好地选择。
但是你，真的很厉害。你让我见证了什么叫精彩的逆袭。班级里的小测，你从倒数垫底，到中等偏上，到老师手里被表扬的前几名。年纪里的月考，从五百名开外，你一步步向上，到一百多，再进前五十。你只用了一个月。
你依然是班里化学最好的人，像在高一一样大家常常找你问问题。我的化学就像生了病一样，没有特效药，就总是那样病着，偶尔天气回暖，死灰复燃，但更多时候都是气息奄奄。朝不保夕。每当我看到我的化学两眼一闭手一垂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我就赶紧找你死马当活马医。
你有着出奇的耐心。一次，在你解释了三遍之后，我还是死活不懂金刚烷为什么只有两种一氯代物。你没有说我笨、不理我，而是转过身去，用纸和胶棒为我做了一个立体模型。当时是自习课，大家不可思议地看着你“浪费时间”，你只是和我说，让我先做其他题，你做好之后再来教我。你折得完之后，领着我一个个分析碳原子。那一刻我体会到，拥有一个学霸做朋友是多么美好。
金刚烷
我们曾聊过想去的大学，你说你喜欢浙大。我从来不说自己想去哪，毕竟清北高攀不起说出来也只是尴尬。她倒是很爽快地说要去北大，我猜你人这么好应该会去陪她。反正我是没有那种雄心壮志，哪所学校要我我就去哪里，管他南大北大。
造化弄人，提前一年，我来了南大。像我这样一个托福的英文都不会写，误以为雅思的英文是SAT的人，竟然糊里糊涂毫无准备地出国留学了。临走前，我给他拍了一段小视频，本来走的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文青风格，结果他蹦蹦跳跳地硬生生弄成了可爱风。最后，我们坐在学校里的亭子里，微风轻轻荡漾，捏着柳树在池子里滑，像个无师自通的书法家。我们静默着，悄悄听着风声。
我故作轻松地问了他几道化学题，他答得心不在焉，我也没心情听。渐渐地他就不说话了，呆呆地立在那里。我打趣地问了一句，不会要哭了吧？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嘴上却说没有。过一会儿又说，哭过。时间已经不早，我让他回班上课。他说再留一会儿。我说又不是此生再也见不到，然后把他赶去了教学楼。
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暗红色掩映在嫩绿的柳枝下，池里有金色和红色的鱼在缓缓游动。我望着前面的写着学校原名的石碑，渐渐被风迷了眼。不太清晰的视线里，我所看到的风景，大概就是青春的样子，就是刚刚好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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