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安》
作者:张一对儿
霓虹纷繁的长街尽头,那座在这里存在了几近百十年的民国旧宅终究还是不复存在了。
就像是发生在这间宅子里的故事、在这四面高墙里动了情的人一样,终究会被埋入历史的烟尘之中。
浓重的夜色垂在天边,蠢蠢欲动,像是要把这残存的光亮一丝不剩地吞噬干净,夹着浓重的血腥味在这楼间里肆意流窜。
一声枪响过后,面前身着警服的男子轰然倒地。
段长安收起手中的枪,眼神冰冷的望着面前的这具死尸说到:“走狗,下地狱给日本人卖命吧。”
……
今年的安州城极不安宁,沿途的商贩与日俱减,不知何时起,竟也快成了日本人的地界。
萧条了几十年的柳巷,倒成了百姓讨生活的地方。
老汉坐在一把破旧的木凳上,手里拿着一根黝黑的木棍不停地杵动着铁锅里的板栗,眼睛呆滞无神地望着巷子尽头的大门。
门匾上写着不大不小的“柳府”二字。柳家世代经商,是安州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吱呀!”一声,门从里边被人打开,一位中年男人朝老汉招了招手,远远地喊道“孙爷!”
老汉打了个激灵猛地站起来,扯着嗓子笑道:“福管家!有何贵干呀?”
“院里就闻到板栗的香味了,给我来两包栗子。”
“柳二爷改口味了,怎得今日喜食甜物?”孙爷好奇地问道。
“您倒是对我家少爷的喜好了解甚多,不过呀……”,老福颇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孙爷,卖着关子继续道,“我家少爷今日心情好,对了,城里最近有啥新鲜事没有?”
孙爷皱了皱眉头,将栗子用纸包好,抬起头朝四处看了一眼,悄悄附在福管家耳边道:“警署的顾司长死了,听说是被谋杀。”
老福压下心底的震惊,佯装好奇地问:“何时的事?可知谁是凶手?”
“这……我便不知了,且是听说。”
世人皆言,柳家二爷面容清冷俊俏,极善经商,是众多安州女子的心中良人。
于民国十年北上经商之时邂逅云家贵女云丽质,从此才子佳人成就良缘一段,不知碎了多少闺中女子的美梦。
夜深了,微风将院子里的绿植吹得沙沙作响,昏黄的电灯在男子的眼下留下两片阴影。
柳长卿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反复摩挲着书桌上的木质盒子,盒子上刻着一行小小的小篆:“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死了?”柳长卿的手顿了一下,波澜不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老福。
“回二爷,消息应是不假的,”老福边说着边将手中的板栗放在桌子上,“不过,他死了也好,这些年他仗着日本人的狗势明里暗里给柳府使了多少绊子。”
“行了,你先出去吧。”柳长卿朝福管家挥了挥手。
突然,柳长卿波澜不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老福,告诉看门的家丁,少夫人近日身体抱恙,不曾出过府门。”
柳长卿与云丽质的婚事定在了5日后,眼下出了这等子事,老福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
段长安收到婚服时已是第二日晌午。
小昭端着那个装了婚服是木头盒子慢慢吞吞地走进寝卧,弯着月牙眼笑道:“少夫人,少爷差人送来的,说是件西式婚服,花了不少钱呢。
那是一件极美的礼服,奶色的裙摆上点缀了些许珍珠,映着窗外的日光,熠熠放光。
小昭说,她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婚服,看见这件礼服仿佛就像看见了心上人一般。
何止啊,何止是小昭。可这乱世里哪里有爱情啊,有的不过是鲜血和生离死别而已……
段长安第一次见到柳长卿,是在云丽质的生辰宴上。
彼时,她尚且是云丽质身边的一名贴身丫头。
他一袭白衣,眉宇间有着些许淡漠。
小姐说她讨厌商人,不救国亦不救民,惹得一身铜臭味,白瞎了这副男儿身。
段长安总觉的柳长卿像极了话文中的男子,喜欢的不得了。可她只是个丫头,低贱身份,不敢肖想。
那时的中国,腐朽衰败已经显形了,云府的少爷偏爱洋人的大麻,家产也已见空,某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少爷和少奶奶双双倒地长眠。
云丽质至小博览群书,她含泪带着段长安去加入了抗日队伍中,她说:“只有他们能救中国了。”
那一天是个响晴天,天空中一丝云彩都寻不到,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云丽质。
她牺牲的非常壮烈,那是段长安第一次亲眼见证了日军的暴行,小姐要她活下去,以她的身份……
段长安喜欢柳长卿,只有她自己知道。
段长安捧着木盒叩开了柳长卿的书房,他捏了捏鼻梁,抬起头朝她露出一抹笑,“不合身还是……”
她轻笑着将木盒放在桌上,摇了摇头,说到:“很喜欢,只是我更想穿秀禾,白色的西式礼服还是等战争胜利后留给真正的柳少夫吧。”
他总是笑着,第一次见他时也如现在一样笑得温煦,对于段长安的要求他也只应不拒。
柳长卿是个好人,至少于她而言是。
她问他:“为何不加入抗日救亡的队伍中?”
他答:“柳家的产业是我辛苦扶起来的,我舍不下。”
瓢泼的大雨连着下了四日,终于在第五日时放了晴。
“安州百姓都说,柳少爷和柳少夫人情比金坚感动了‘大老爷’。”小丫鬟同段长安眉飞色舞地说着。
花轿只绕着柳巷饶了一圈,不大不小的婚礼宾客却来了不少。
大厅内的柱子不知何时竟也翻新过了,朱漆栏杆、红绸喜烛,入目尽是红色,令人心内大喜。
柳长卿原也是个不本分的,礼成之后便将府中的一切扔下,拉着她来到了一家新式照相馆。小小的两张,二人各持一张。
不知何时,外面的雨又飘了起来。
段长安捏着相片心底泛起阵阵苦涩,她抬头看着柳长卿,“你从前可曾见过我?”
柳长卿一愣,笑而不语。
“罢了罢了,不同你多说了,今日组织上的同志说有要事相商。”段长安又撒谎了。
“好,早些回来,我在家等你。”
段长安眼睛迅速泛起了泪光,迅速向他的反方向走去。
柳长卿望着她一身红衣在雨中逐渐变成一个点,喃喃道:“怎么不曾见过,只是你从未在意罢了。”
不多时雨渐渐停了下来,可这柳巷里妇人的闲话却落进了柳长卿耳朵里,听着约莫是杀害警察局顾司长的凶手抓到了。
他刚进柳府的门,福管家急匆匆地跑近,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慌张,小声问道:“少夫人怎的没同少爷一齐回来?”
柳长卿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巷子里听道的闲语——
“那凶手倒是个刚烈人,被刺了数刀愣是没吭一声,流了一地的血,把身上的红衣都浸透了……”
他抬起头看着老福,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到:“老福,不会是她的对吧?”
老福瞧着柳长卿,突然眼睛也不受控制地滴下了泪珠。
刚下完雨的安州,空气中带着泥土的清香,警察厅门口的挤满了人。
柳长卿混在人群中,瞪眼瞧着两名警察抬着几具尸体向人群的方向走来。
柳长卿看着那张沾满鲜血的照片飘在了自己脚边,是她,真的是她,几个时辰前刚拍的照片……
老福死死地拖着他,将他的嘴捂得严严实实,不敢让他出声。
柳长卿红着眼瞧着被抬走的段长安,脖子上爆出了青筋,泪水从眼睛里涌出,顺着老福的手掌流了下来。
晚上,柳府。
“长安啊,我只希望你一世长安,可你偏要所有人长安。”柳长卿瞧着那张染了血的照片哭泣道。
眼泪一滴两滴地滴在照片上,他轻轻拂袖去擦,可怎么擦也无济于事,反而把她的脸擦得模糊一片,柳长卿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老福,我没保护好她……”
数月后。
柳长卿一袭白衣站在墓碑前,用手轻轻擦去上面的浮灰。
他瞧着上面“柳长卿之妻段长安之墓”几个字突然红了眼,伸手将杯中的酒洒在地上。
“长安吾妻,从来都没有云丽质,只有段长安。今日一别,我要去北上参军了,你没走完的路我替你走完。”
十年后。
日本人离开了安州城,安州解放了,今年的冬天也不同于以往的冬天那么湿冷了。
一群身着军装的人,肃穆地站在一座墓碑前。
为首的军人将手中的骨灰盒放进旁边的墓坑里,他将最后一捧土土盖在上面。
——柳长卿之妻段氏长安之墓
——段长安之夫柳氏长卿之墓
“向烈士段长安同志、柳长卿同志敬礼!”
长安吾妻,安州城如你所愿了。
这天夜里,天空中飘起了白色的雪花,薄薄的一层盖在两座墓头上。
人们都说雪盖墓是吉兆,什么吉兆呢,一定是是全国马上就解放了吧!
一定是这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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