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杨玫摇头，“你俩先来！我单独跟小袁喝。”
张大勇跟袁桂兰碰了碰杯，“今天幸会！”袁桂兰也回之以笑，“幸会！”
饭没吃完，袁桂兰接到医院电话，有个急诊，需要赶回去，匆匆开车走了。
袁桂兰一走，梁静跟吴芳的话题热火朝天起来：这些年怎样，那些年怎样。张大勇和老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中东局势中美关系，去年的严打，最近的倡廉。
袁嫂还想探探张大勇口气，见众人各谈各的，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要走。临出门，还是期期艾艾问了问张大勇意见。
梁静看了看儿子，给了答复：两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年轻人相处不急在一时，相处看看再说。
不需要费神应付谁了，杨玫坐下来安心吃自己的饭。她一心一意对付自己碟子里那只大梭蟹，蟹肉鲜肥，膏黄脂厚。蟹肉蟹膏剔出来堆在蟹壳里，堆成螺状，白的肉，黄的膏，醋汁姜末刚刚淋上，色泽诱人，吃一口，所有的味蕾都会轻轻打个哆嗦，苏醒过来。
杨玫口水横溢，急等大快朵颐。谁知张大勇伸手从她手上夺走，放在老杨眼前，睥睨杨玫：“好东西不能只顾自己享用！”
老杨拿调羹挖着吃，满脸皱纹荡漾着笑意，“还是大勇懂得孝道，丫头你得跟人家好好学学。”
杨玫看张大勇，目光如炬。
张大勇索性把自己的，吴芳的，梁静的梭蟹都一股脑收起来，堆放到杨玫跟前：“手艺不错。再来，让我学学！”
杨玫吞了吞口水。积攒了一上午的憋屈没发泄出来，这会儿又被张大勇明目张胆指使，要给满桌子梭蟹剔肉挖膏。她胸胁间陡然气息充沛。
梁静跟吴芳说着话，眼角的余光看出张大勇和杨玫气氛有异，随口插了句：“大勇还是喜欢逗阿玫！阿玫，别听他的，只管吃你自己的。”
被梁静一点，杨玫顿醒，一肚皮的不合时宜，都吓得烟消云散。
她朝梁静一笑，露出小虎牙：“梁老师，还是你主持公道。我不给别人剔蟹，就给梁老师剔！”
梁静喜欢吃蟹，却很不得法。一上桌先胡乱啃了一只，此时看杨玫的吃法漂亮，十分好奇，等杨玫给她剔好，递过满满一蟹壳的黄和肉，忍不住又吃了一只。
杨玫说归说，做归做，还是把一桌子的蟹全剔光了肉，挖空了黄。蟹钳蟹腿蟹肚脐在她面前堆成小山。
她忙着剔呀挖呀，张大勇也没闲着，他负责淋上醋汁姜末，递给别人。别人吃一个不吃了，他吃。喝着黄酒跟老杨慢慢的海聊，杨玫收拾一个，他吃一个。临了儿，杨玫想吃，一看，全没了。
残羹冷炙，杯盘狼藉。吴芳带梁静去看给她收拾出来的房间。老杨不胜酒力，歪歪哒哒进了自己房。张大勇喝得有些高，仰倒在沙发上闭着眼。
杨玫又累又乏，还没有吃饱。勉强打起精神，收拾餐桌，又收拾厨房，抹地刷碗。拖着步子回了房间。她眼神空洞，意志涣散，忙了半天身心俱疲，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气喘吁吁，爬很高很高的山，山顶上全是厚厚的冰雪。口里呼出来的气化成了白雾，脚穿着很重的冰鞋，身上是厚笨的防寒服。走不动，可又不能不走。不知道为什么要爬上山顶。一时看不清脚下，拔不动脚步。身体累得要散了架，内心的恐惧却压得喘不过气。
不知怎么了，耳朵里传来钻心的刺痛。
杨玫醒了，一看，是吴芳在捏她耳朵。
“干嘛呢！”杨玫睡眼惺忪，坐起来嘟囔。
吴芳捂住她的嘴，对着她耳朵细语:“别出声！这是怎么回事？”说着，朝杨玫旁边努努嘴。杨玫懵懂，朝吴芳指向一看，吓醒了。
张大勇横卧在她床尾，枕着自己一条胳膊，睡得正沉。
杨玫赶紧爬起来，跟吴芳两个蹑手蹑脚走出房间。梁静午休还没醒，老杨喝醉了酒起码得睡到天黑。
娘俩去了客厅。压低声音说话。
“你跟我说实话，这是怎么回事？”
杨玫烦躁，挠头，“我怎么知道！我睡的时候，他明明在沙发上躺着好好的。”
“他自己过去的？”吴芳怀疑的瞅着杨玫。
“那，那难不成我把他抱过去的?可能喝高了，走错了嘛……”杨玫心虚，声音不那么理直气壮。。
“我为相亲把梁老师大老远叫来，相亲成不成还不知道，你可别给我打脸，弄出些歪歪事，让人家笑话！”
“嘶——，大惊小怪！”杨玫满心烦恼，“再说，相亲这种事你也不征求一下当事人的意见，自说自话的就办了，有你这样的呀！人家需要相亲吗？你看梁老师有愿意让儿子相亲的意思？没事找事！”
“也是，老梁对这事不像一般当妈的那么积极，”吴芳自言自语，总算明白了过来，可明知理亏，还硬给自己找理，“我，我那不是袁嫂上赶着，央求着，非让我做媒嘛！要不，这赔钱赔功夫的事儿，我干嘛要揽！”
杨玫翻了翻眼皮，“你闲的慌，给自己找事干呗！”
被杨玫戳破，吴芳一乐，“别说，我净给人家瞎忙活了，是不是改天找人给你相相亲？”杨玫从沙发上弹起来，“别，你是我亲妈！我服你了，你饶了我行吗？”说完一溜烟儿跑进卫生间。
吴芳看她吓得掉头跑，呵呵乐了。
四十二
梁静午觉起来肚子疼，估计久不吃蟹，乍吃，肠胃受不了。张大勇中午喝了酒没法开车，加上梁静闹肚子，也就都留下来没走。
傍晚，吴芳让杨玫去菜园里摘新鲜菜。张大勇自告奋勇去帮忙，跟杨玫出了门。
杨玫看左右没人，把竹篮子朝他手里一塞，自己拔了根狗尾巴草叼着，“你今天中午怎么啦？在沙发上好好的，什么时候跑我屋里去了！”
“我去找你，你睡得香。就想闭眼躺一下，谁知睡过去了！”
“你差点害死我。我妈看见了啦！”杨玫发急。
张大勇伸手去揽杨玫肩膀，杨玫躲开，用狗尾草敲他手，“非常时期，非常环境，有点危机感好不好！”
“危机说不定也是时机。要不然，你打算把咱们的事捂到什么时候?”
“什么咱们的事儿！咱们哪有事儿！你跟袁小姐的事儿还正在进行时呢……”
张大勇大手攥住杨玫的腰，往自己跟前一带，两人紧贴起来，鼻尖对着鼻尖。张大勇双目如鹰，迫着杨玫，咬牙切齿，“你不见兔子不撒鹰是吧！老拿没什么事没什么关系来刺激我。行，我们现在就办事。办了，你才肯老老实实承认。”
说罢低头噙住杨玫的双唇。
杨玫心跳如鼓，举着两手抵挡张大勇滚烫的嘴，滚烫的身体，奋力挣扎。
挣脱出来，往前没跑两步，张大勇从后面老鹰捉小鸡一样抓住她衣领，把她向后扯。
不远处高粱地旁边站着一个人。
纠缠着的两人瞬间石化。
袁嫂胳膊上挂着菜篮子，篮子里是碧绿的茼蒿和小葱。她鼻子里哼一声，满脸不屑，怒气冲冲，头也不回，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杨玫对着她背影“哎–”了一声，追上去想解释一下。张大勇拦住她，拉着她往前走，“不理她！”
杨玫挣开他，“你少来招我。你跟袁桂兰的事没弄清楚，什么事都免谈。”
"我以为你不在乎什么袁桂兰呢。你就不问问我跟她说了什么?"张大勇一脸邪痞。
"爱说就说，不说拉倒！"杨玫低头揪了一把狗尾草。
"那行啊！我现在不爱说，只爱做！"
"滚–"杨玫气得心律不齐。拔脚一阵风，走远了。
她心慌意乱，脚步不由自主慢下来，自怨自艾，“这下好了，人丢大了！回家怎么交代？”
张大勇赶上来一看，杨玫嘴巴噘得老高。他掐朵野花夹耳朵上，冲着快落山的太阳吼起来:"哎–嗷–咦～呀～"
杨玫撑不住，笑了。警惕的倒退着走，“离我远点！”
张大勇后退一步。
“再远点儿！”杨玫往后指点一下。
张大勇再退一步。
她背着太阳，右手指挥他。发丝，眉梢，脸颊，湖蓝色的上衣，手上那撮狗尾草，都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他记起午后两把杌子上那个瘦削的光脊背，自行车上对着太阳伸展双臂微微仰起的面庞。她此时嘟起来的嘴巴。
这些都让他想起来胸口发烫。
四十三
两人从菜园摘满青菜回来，天已经蒙蒙黑了。
进门发现吴芳，老杨，梁静，三人齐刷刷坐在客厅沙发上，拉着长脸，气氛沉闷，都不说话。
"你们都怎么了？"杨玫讪讪的，小心的问。
老杨抬眼皮看看她，看看张大勇，悄悄眨巴眨巴眼。
杨玫心里发毛。
“袁嫂来过了，刚走！”吴芳冷冰冰丢出这两句，声音像碎冰碴子。杨玫打了个哆嗦。
张大勇迈着大步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理理嗓子，"妈，吴姨，杨叔，我有话要说。"
三人齐齐看他。
“先声明一下，今天的相亲，我事先并不知道。但吴姨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所以今天上午的相亲，我只能顺水推舟，不能拂了吴姨在街坊四邻的脸面。” 张大勇两手交叉，声音好听，“但我已经跟袁小姐说明白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袁小姐很开明，她表示理解。考虑到这么多人都在，我们说好先不说破，以后有机会再解释清楚。”
杨玫倚在门边，手指头抠着门把手。张大勇有磁性的声音像电熨斗，把她五脏六腑都熨得妥帖，平整，热乎。
她还在发着呆，被张大勇拖过去，“我喜欢阿玫，本来想等一阵子，让阿玫自己跟你们说，我看等她自己主动坦白，怕是要猴年马月。今天正好，两方家长都在，我们也不需要遮遮掩掩。希望你们能允许我们在一起。”
谁也没有说话。空气停止了流动。
杨玫吞了一下口水，听到自己喉咙发出一声咕嘟。
吴芳妈看看老杨，老杨耷拉眉眼不回应；看看梁静，梁静气定神闲。吴芳欲言又止。
“吴姨，你有话就说吧！”张大勇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
吴芳为难道，“其实吧，我有顾虑，我的孩子我知道。性子强，心傲。大勇是万里挑一的好孩子，我真怕她配不上。
再说了，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现在社会，分手的，离婚的，太多了。
我跟人家不一样，我干裁缝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打过交道！女孩子嘛，就图个平安顺遂，不一定非得大富大贵……”
原来是这样。
杨玫眼泪盈眶。
那个坐在她面前，唠唠叨叨说这么多关于自己女儿话的老太太，头一次这么可亲可爱。以前种种，究竟是她年幼无知。
梁静听了半天，捞起手中抱枕扔向张大勇，“听见了嘛，臭小子。你吴姨不同意。你以为要人家一个女儿有多容易！”
张大勇接住抱枕，发牢骚，“要不是怕吴姨不好受，我才不管什么袁桂兰袁嫂呢！吴姨，你不能坑我没商量，还这么小气！”
吴芳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你戏真多，我闺女交你手里，靠谱嘛！”
“不靠谱也得给，都上床了，能怎么办？”张大勇一句话扔了个炸弹，众人人仰马翻，老杨一下子瞪圆了眼。
杨玫推开他：“少胡说八道！”
张大勇急忙澄清。什么此上床非彼上床的，越发乱了。
杨玫尴尬，只好解释了中午的“事故”。
老杨松了口气。吴芳认为他俩这事暂时不便张扬，街坊邻居的，上午相过亲，下午又把自己女儿给人家。她是要脸要皮的人，干不来这事儿。
刚才还口口声声不答应，转眼这话里话外又已经允了。
梁静嘻的一笑，“我这要当婆婆的人还没说话呢，你也不问问我？”
吴芳拍拍脑袋，“你瞧我老糊涂了！亲家大人，你意下如何？”
梁静被逗笑。
张大勇前几天打电话让她来一趟，说要给她介绍个女孩子。这还没动身，吴芳又打电话，要给大勇介绍女孩。梁静以为是一个人呢，闹来闹去，这里还有一部《春秋》。梁静还纳闷呢，照大勇的脾气，怎么会把一个没相过亲的人介绍给她。
梁静伸指头点着这俩人，取笑，“两人的戏演得不怎么样，我早看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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