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部自动扶梯，好像永远到不了地面了。
陆言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奇怪念头。
时间过得异常的慢。一开始他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当他第三次拿起手机打发时间的时候，他发现事情真的有点不对劲。
已经过去不知道多久了，这部从地下一层开往地面的扶梯竟然还没开到。
怎么可能？他明明清楚地看到扶梯以正常的速度在向上运行。旁边反方向扶梯上，一个抱着小孩的年轻女人、一对打情骂俏的情侣、一个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分别与他擦肩而过。
陆言觉得头有点晕。
他拍拍前面的人：“哎，你有没有觉得电梯特别慢？”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什么？”
“我说，你有没有觉得电梯特别慢？”
“有吗？”他疑惑地看了陆言一眼，“还好吧。”
陆言讪讪地把手放回电梯扶手上。
也许是自己看错了时间。一定是这样的。
他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为了掩饰自己的焦虑，开始习惯性地刷朋友圈。
自拍，代购，旅游，食物……他机械地在屏幕上划动着手指，没有什么新鲜事。
陆言站在扶梯上发了一会儿呆，点开一个对话框：“今天电梯特别慢。”
这个对话框里的上一条信息是他10天前发的，没有回复。
如果继续往上划，就会看到陆言发的好多条信息，它们长长短短排列在微信对话框里，像没有被冲掉的宿便，在马桶里寂寞地停留。
陆言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了，否则他会疯掉的。
2
“劳驾，借过。”在一片抱怨声中，他侧着身子往上走。越过了戴耳机的小伙子，越过一个黄色行李箱和几个编织袋，越过抱着泰迪的姑娘和穿校服的学生。
最后，陆言被一个老太太和她的轮椅挡住了去路。
轮椅？
他匪夷所思地挠了挠头。
“不好意思，您……能让个路吗？”
老太太满头银发，抬起眉毛从老花镜上边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可以啊，你要请我吃冰淇淋哦。”
“啊？”陆言心说，今天碰到的都是什么怪事啊。
这时，他注意到老太太手里拿着一个仪器。
“您这是在干什么？”
“修bug。”老太太一边调试仪器一边回答，“你没注意到这里有什么不对劲么？”
陆言有如他乡遇故知，一拍轮椅激动地说：“您也发现这电梯有问题了？”他用的劲太大，差点把轮椅给拍翻了。
老太太擦了擦冷汗：“不只是电梯的问题。”
“您的意思是……”
“LINC区域循环锁链漏洞导致的C1型错误。”
陆言一脸懵逼。
老太太指了指隔壁反方向的扶梯：“你看那条扶梯有没有什么问题。”
陆言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突然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抱小孩的年轻女人、打情骂俏的情侣、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这些刚才就已经出现过的人，重新从上面的扶梯下来，与他擦肩而过了。
陆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他确认了一个有点诡异的事实：隔壁扶梯上的人，始终在无限循环！
那么，自己脚下的这条扶梯，难道也……
他踮起脚想看看前面扶梯的尽头，却被人挡住了视线。
“我们也在无限循环吗？”
“没错。”老太太点点头。
“怎么会这样呢？这算什么，虫洞？空间扭曲？”
“没那么复杂。”老太太转动着仪器上红色的旋钮，一根指针陡然晃动起来，“你看到的这些人都是NPC，这一区域卡住了，所以他们的行动全都陷入了死循环。”
“NPC？奶奶您别逗我了，这又不是在玩游戏，哪来的NPC啊。”
指针的晃动渐渐变慢，最终停在了在某个位置。
“其实……这就是游戏。”
“什么？”
“这就是游戏。”
陆言哑然失笑：“你是说，我生活在一个游戏里？”
“没错。”老太太点点头，“我是游戏的设计师。”
3
见陆言拿出手机打算拨打精神病院电话，老太太叹了口气：“来，我证明给你看。”
她把手中的仪器放在膝盖上，开始打字：“我可以设定游戏里的所有情节，不管你想见什么人，我都能帮你实现。”
“是么？”陆言半开玩笑地说，“那你能让我见前女友一面吗？”
老太太打字的手停顿了一下：“我查一下啊，前女友……叶榛？”
陆言吃了一惊，眼前的老太太竟然真能查到叶榛的名字。事情显然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
老太太键盘敲得哐哐响，很快，一段代码写进了程序，点击回车，电脑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声。
“陆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陆言猛然转过头，看见叶榛站在隔壁的扶梯上，淡淡地微笑着看他，脸颊右侧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小梨涡。
他半是欣喜，半是悲伤，憋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好不容易张开了嘴想喊一声她的名字——叶榛却咻地一下消失在一楼扶梯的尽头。
陆言脸上的欣喜凝固了，只剩下悲伤。
不必说，这一定是……
他转回头，果然看到叶榛坐着扶梯重新从地面下来了。
“叶榛！”
偏偏在这时候，电梯的速度像抽风一样加快了。
“陆言！”
咻
“叶榛！”
咻
“陆言！”
咻
“叶榛！”
咻
……
“不好意思啊。”老太太操作得手忙脚乱，“这一区域bug还没修复，所以运行速度上有点问题。”
陆言累得气喘吁吁：“为什么她每次重新下来的时候，都好像刚看到我一样？”
“她身在循环之中，便不可能看到循环外的事物。”老太太解释道，“就像轮回中的众生不记得前世之事一样。”
“可为什么我能看到她一次次地出现？为什么我能看到循环外的事物？”
陆言的心头突然抽紧了。
他看着左侧扶梯上来来往往的人，一次次地出现又一次次地离去，身在永无止境的循环之中而不自知。
他喉头动了动，问出了那个可怕的问题：“她也是NPC？”
老太太有点惊慌，没料到他会问出这么直击心灵的问题。空气中悬起了无声的沉默。
可是沉默本身就是回答。
陆言一下子瘫坐在扶梯上。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再一次从光明尽头出现的人。
她是假的。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4
“你让她先回去吧。”陆言抱着头坐在扶梯上，“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老太太安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问：“孩子，我能知道你们为什么分手吗？”
“你不是游戏设计师吗？你不知道剧情啊？”
“我设计了很多条剧情线，怎么走要看玩家自己的选择。”
“是我不懂得珍惜，伤了她的心。”
“嗯，果然是，我刚查了一下，你一共玩了这个游戏165次，每一次和叶榛都以分手告终，看来你真的很渣。”
“什、什么？”陆言抓着轮椅激动地晃起来，“喂，我到底在这个游戏里待了多长时间啊？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太太无奈地扶了扶眼镜，“原本这个游戏早就可以结束了的，但你就是退出不了……”
“到底怎么才能离开这个游戏啊！”
“孩子。”老太太突然很认真地看着陆言，“你真的想结束这个游戏吗？”
“当然是真的啊。我都快疯了！这都是假的，有什么意义呢？让我离开吧，我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好。”老太太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摸了摸他的头发，“我送你去一个地方。”随着一阵键盘敲击声，陆言被传送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他晃了晃神，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和叶榛分手的那天。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叶榛哭着对他大喊。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他终于相信，自己真的是一遍遍地在玩这个游戏。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每次的结果都是分开呢？
在一起真的那么难吗？
这一次，他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转身走开了。
就算她是假的，这世界也是假的，他的爱却是真的。
就在这时，一辆汽车飞驰着朝他们开来！陆言想都没想，一把推开了叶榛。
而后，世界一片黑暗。
5
“那个失控的NPC没事了？”见老太太摘下体感设备，同事这样问道。
“嗯，没事了。”老太太失神了片刻，淡淡地回答。
两个月前，她发现自己设计的游戏里有一个NPC失控了。他不仅产生了自我意识，而且长期脱离游戏剧情，总是执意要往一个自动扶梯上跑。
一开始她还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后来才明白，那个自动扶梯通往NPC女友遭遇车祸的十字路口。他是在悔恨自己没能救下她啊。
就连给扶梯加bug都没能阻止他的一意孤行。他一遍遍地乘坐着那个永无止境的扶梯，一遍遍地试图回到那个十字路口……
终于有一天，老太太看不下去了，于是她进入游戏，亲手终结了她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这个角色，也帮他完成了他心心念念的宿命。
“还真是，跟本人一模一样呢。想在游戏里给你编个好点的结局都没办法，一定要这样子。”老太太微笑着，眼中却闪着泪光。
在她的脸颊右侧，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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