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山下传来一阵炮竹声。紧接着,乐器的吹吹打打声由远而近,很快到了山门。
“他妈的,这是来接亲么?”因为昨晚赶工而留宿在寺内的郝一人骂骂咧咧,“搅了老子的美梦!好不容易梦到娶媳妇,刚要入洞房就被吵醒了!”
“哈哈哈……忒讨厌!”同屋的另几位村民附和着,“还让不让人睡觉!困死了……”
睡在西门有光房里的老许也被吵醒了,他睁开眼,只见西门有光已经拉开门跑了出去。老许不睡了,穿好衣服跟了出去。
西门有光打开山门,吹吹打打的声音随之停了下来。门外黑压压站着一片人,有人拿着唢呐,有人夹着二胡,地上放着一面大鼓,还有几人抬着一个人。被抬的人盘膝坐着,光头,全身泛着淡淡的金光。
“啊……”西门有光叫了出来,“师父!师父!”喊完便要冲过去。
身后的老许一把拉住了西门有光:“孩子,你看清楚了,这是塑像!”
“是呀!”一个村民上前说道,“听说苦海大师得道成仙了,乡亲们赶紧凑了些钱为他老人家做了一个铜像。虽然……虽然是镀铜的,好歹也是大家的一份心意,日后也可以常来烧香跪拜!”
“对!”人群呼喊,“大师会保佑我们的,我们要烧香,我们要求佛!”
老许没说话,扭头看着西门有光,他年纪虽小,毕竟是一寺之主,总要他点头答应才行。
西门有光眼泪汪汪地看着铜像,刚才的惊喜全都变成了回忆和眼泪。他也没说话,只是闪到一旁,把路让了出来。
“走着!”人群呼啦一声涌进了无涯寺。
铜像被安放在大雄宝殿门前,人群跪倒在院中,朝着铜像拜个不停。殿前的香炉已经被香填满,一捆捆、一根根,纵横交错,火光舞动,烟雾缭绕。
拜了一会,人群中的张二妈觉得气氛不足,于是起身来到西门有光跟前:“小和尚啊,你看,我们也不懂拜佛的规矩,就知道乱哄哄地磕头,我总觉得不对。”
“是哪里不对呢?”西门有光问。
“是……”张二妈思索着,“好像缺少互动!”
“要家属答礼么?”一旁的老许插科打诨道,“你们到底是出殡来了还是拜佛来了?”
张二妈伸手打在老许胳膊上:“去!一边儿去!你不拜佛还瞎捣乱!”
“嘿嘿!”老许笑了,“我跟苦海关系好,根本用不着拜!哪像你们,平常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张二妈咄咄逼人,三声“我愿意”一声高过一声,如同排山倒海的波浪扑面而来,虽然只是简单的重复,其背后却充满了气势和力量。
老许被噎得够呛,摆着手,半转身,回头说道:“行喽,行喽!你厉害,我说不过你,我上后院儿帮着盖房去得了呗!”
“快去吧你,别在这儿磨洋工了偷懒儿了!”
张二妈擦了擦嘴角喷出的吐沫,又和颜悦色地转向西门有光:“小和尚,你会念经吧?你在一旁敲木鱼念经,这样才有个寺庙样儿啊!你师父也会高兴的!”
“好!”西门有光爽快地答应了。他的确想让师父高兴。
西门有光盘腿坐在一侧,缓缓敲打木鱼,嘴里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天光大亮,烧香拜佛之人走了一波又来一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中午十分,人变得少了很多,西门有光打起了盹儿。
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进来,不上香也不跪拜,只是漫不经心地站在一旁观望。她正是黑衣女人。
黑衣女人的视线停留在西门有光身上, 慢慢靠近他,眼睛一眨不眨,不由自主地绕着他转了一个圈儿。西门有光全然不知,继续低头瞌睡着。
这时,一位老太太走了进来,黑衣女人赶紧走到一旁,装作若无其事。
老太太头发稀疏花白,隐约可见头皮,衣服破旧不堪却也干净利落。她点了一炷香,躬身跪在苦海的铜像前,还没等到张口祷告,眼泪已经簌簌而下。
黑衣女人被老太太吸引了,慢慢凑近听她说些什么。
“实在是没辙啦,只能求您来了……呜呜……”老太太哭诉,“半月前,我家老头子在山脚下放马,只是去林子里方便了下,我家的马就不见了……呜呜……那匹马可是我老头子的心头肉啊,用不了几天就要生小马驹啦!可如今,不但马丢了,把我家老头子也心疼坏了,他已经三天不吃不喝啦!无药可救啦,无药可救啦……”
老太太哭累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右手拍着地,身体忽前忽后晃动:“圣僧,菩萨,老神仙,求求你帮帮我吧,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离我而去呀!他要是走了,我也活不了……”
老太太哭诉得悲戚,黑衣女人心里一酸,眼泪滚了出来,连忙走上前把老太太搀扶起来:“大娘,圣僧已经听见了,他会帮您的。我送您下山去吧!”
老太太扶着黑衣女人,胳膊不停颤抖,抹了把眼泪跟着往外走:“丫头,怎么没见你啊?你是谁家刚娶过来的媳妇儿啊?”
黑衣女人忽然想起老许,心中哭笑不得,边走边解释:“大娘,我是路过的。听说这里的和尚显灵,就顺便来看看热闹。”
“哦!这样呀,那你嫁人了吗?我帮你介绍个人家吧!”
“不,不,不用了!单身挺好的……”
“总单身哪儿行啊!我们村儿有个姓许的,我瞅着人不错,要不给你们撮合撮合?”
“我都说了我不嫁!”黑衣女人有些急了,“您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儿吧!你家老头子都快死了,您怎么还有心思保媒拉纤儿!”
“哎呀……老头子啊……”老太太忽的又大哭起来。
黑衣女人拍拍老太太后背:“行了,行了,别哭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老太太抹了抹眼泪,说道:“这个姓许的啊……”
“阿嚏!阿嚏!”老许一路打着喷嚏来到前院,朝着西门有光屁股踢了一脚,说道:“醒醒!开饭啦!一会儿回房睡去!”说完,将手中端的一碗汤面递到西门有光手里。
西门有光迷迷糊糊地接过碗来喝了一口,汤很烫。老许顺手递过来一双筷子,眼睛却盯着山门方向,嘴里自言自语地嘟囔:“这个人的背影,怎么那么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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