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笙坐在梳洗台前,如瀑般的青丝倾泻下来,去掉了花旦妆的她,脸上逐渐失去了那戏中人的神采和气派,仔细一看,也便和那些千金小姐一样有着虚弱的苍白和挡不住的自视清高,丫头小彩伶俐着给她打来一盆热水,顺便眉眼低顺地把她换下的戏服挂在戏班的衣挂上,小彩看看那轻盈的水袖和那鲜红颜色的戏服,精致的流苏,细谨的刺绣,此时却都露出一股子凄凉的意味。
小彩叹了一口气,但是又很快地把这口气咽回去了,不敢让这种悲凉被南笙察觉,她偷偷地回望着南笙,发现她还是像一座雕塑一样地坐在那里,盯视着镜子中的自己,似已被那黄色的古镜吸进去了一般,她每当露出这样的神色时,皆是在不动声色地感慨某些事,这时的她好像才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不是那个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别人的风花雪月的花旦。
窗外的风雪逐渐盛了起来,屋里的一丝丝暖气,那在暖炉里的暖气也被南笙打开的窗子吹刮来的寒气掳走,但是明明怕冷的南笙,却离了那梳洗台,也不披一件那天高先生送她的狐裘大衣,着了单衣,在寒冬的腊月,缓步走到那窗前,风似有感一般,加速地往这个弱不禁风的女戏子身上倒去,却也没收起凌厉的锋芒,它的冷在这女戏子的怀里打着转,带走了这个通体冰冷,心也凝着寒血的女子仅存不多的暖意,那寒气在怀里冲撞着,想惊醒这个睁眼梦游的女子,不忍将寒气挤进她的弱体。
小彩不忍道,小姐,既你与高先生之事已成定局,便不必作践自己,这世道,强龙地蛇我们也招惹不起,小姐,你且放心,我会一直跟着你,你也不必害怕那大房太太!小.......
小彩,你不用宽慰我,这世道既然如此,你我也如刍狗一般,任那靠着枪横行的军阀抢虐,我每每想起,如若我未被那军阀害得家破人亡,也不会流落至这剧院,所幸我并不厌恶这行当,每当咿咿呀呀唱戏,我就似成了那戏中人,有爱情,有父母,还有奢华的生活。我本不羡慕那官家子女的生活,不过他们比起我这等人,当是多些自由,多条反抗生路,多个宽心之人。
小彩,我本是低贱戏子,却每每训斥你不得叫我主子,要叫我小姐,也笑我痴心妄想,始终忘却不掉那官人子女的地位尊荣,我曾经也是那样一个人,你大可笑我,我也不过是用卖身契牵住你的嘴,叫你吐出是我心悦的话来。
南笙长吸了一口气,继续剜心地说道,那军阀头子,不过见我美貌,在戏台上风姿绰约,起始送我狐裘大衣,西洋坠子,各种稀罕玩意儿,想来也是送过你东西的罢?小彩连忙摆摆手,小姐,那人送的东西,我全数没要,想来小姐救我于恶霸中,小姐所厌弃之人,小彩是一点不敢招惹的。
南笙却惨淡笑笑,小彩,你何必如此,那人的东西也是从百姓身上搜夺而来,你且收着,留到以后防身之用。
那军阀,见我软的不吃,竟威胁起班主,以全戏班人的性命作陪,我无奈,虽说我并非是善人,但是大家待我不薄,余生我也了无牵挂,能做一件善事,也是极好的,小彩,你也不必再提和我进府,我贱命一条,你乃是身外之人,别再为我陪进那军阀腹中。
明日我走后,你将屉里的珠宝拿去,想着这乱世,有财防身,也更为保险,你且离了这乱城,寻一个小村,和一人相伴到老也可。也算了却我的夙愿。
这旁的小彩,已哭得不能自己,小姐....小彩不会离开你,你去那龙潭虎穴,小彩也和你去。
南笙突然硬起口气,小彩,那军阀贪心不足,你哪天被他玷了身子,你就知道后悔了,好了,你且出去,我乏了。
小彩吓住了,掩住泪眼,开门出去。
南笙继续把目光投向窗外,漫漫的大雪,刺骨的寒意,这个季节就算死去,也算是不落得一身臭气吧?
她看了看小彩针线兜里的剪刀,咬了咬牙,拿起放进自己的衣服里。
长夜漫漫,寒意且坚。
第二天一早,小彩打开门,看见正在梳妆的南笙,她似心境不错,还擦上了胭脂,整个人美得如同仙子。眼角也带了些喜气。
她以为南笙想通不少,也为她开心起来,虽然这只是从一个深坑跌入另一个的仪式。
10点整,一辆轿子来到,管家面无表情地说着,南小姐,不,五姨太,吉时已到,请吧。
南笙面无表情地进去,只是对着小彩说着,傻丫头,回去吧,离开这里。
轿门一掩,小彩的话也被截断,她看见,载着一代名角的轿子,只是粘上了惨白的雪花,一路上的人不见喜色,行色匆匆,一代名角,就这样孤零零地嫁做人妇。
小彩慢慢往回走,没有留意到自己脸上被冻住的泪痕。
一天后,名角南笙新婚夜自杀的新闻传遍了晋城,人们的热情丝毫没有被寒冬影响,各种版本的猜想风行大街,由猎奇带来的暖意,似乎把南笙出嫁那天的寒气全都带走了。
南笙的墓很小,几乎就是一个小土堆,在南郊的山坡上,小彩到了墓前,摸着墓上的土,小姐,你不必担心,你已经离他们家的墓很远了,下一世,不要生在这乱世,不要再做一个清高的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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