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贝什利山
三十四、雨之舞
9月初的一弯新月带来了天气的变化,那弯新月也为他的母亲带来变化,她又变得快乐起来。她继续给贝弗莉寄去小礼物,打电话问候珍妮的情况,但已不再开车去迪格比路,贝弗莉也不再登门拜访。贝弗莉的反应恰恰相反,人人都会犯错,她只是想做戴安娜的朋友,从不打算让她受苦,她哭着说,她根本没有想到珍妮的瘸腿是想象出来的。
戴安娜的生活恢复往常,拜伦帮着她把她母亲的家具搬回车库,当父亲第一次回来拜访时,她没有与他产生冲突。孩子们也回到了学校,进入奖学金考试的学年后,男孩们一下子变成了小伙子。九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拜伦和母亲坐在外面,晴朗的夜空布满星辰。一颗流星划过之后,他的母亲对着一架飞机为他许了个愿,她以为那是流星。
第二天,放学后,拜伦和露西下棋,母亲说她出去一下,几分钟就回来。他起身开灯,这才想起天快黑了,当他打开前门时,他被吓坏了,外面,沼泽上空的乌云黑如墨汁。毫无疑问,暴风雨即将到来。他在门槛上大声呼唤母亲,但她没有回答。他查看了苗圃和花坛,也没有她的踪影。第一批雨降落下来,他冲过花园,朝车库跑去,雨点比他预想的更大,构成密集的雨帘。母亲的家具仍盖在防尘布下,她不在那里。
她肯定已经回到房子里了,露西在门口等他:“你去哪了,拜伦,我等了又等,为什么你去那么久?”她看起来吓坏了,看到她那副模样,他意识到自己也吓坏了。“妈咪在哪里?”他问。“我还以为她跟你在一起。”
他找遍各个房间,然后抓起雨伞,拿起母亲的雨衣,他的胸口开始刺痛起来,“没事儿的,露西,我很快就把妈咪找回来。”外面的天穹已经变得更加阴暗,雨直直地洒落下来,就像钉子一样坚硬。他一边跑一边呼唤母亲,但瓢泼大雨是那么嘈杂,他似乎根本没发出任何声音。池塘映入眼帘,“妈咪!妈咪!”他试着大叫,但她没有听见。她就在那里,在池塘里,浑身湿透。她手里捏着杯子,正站在小岛与岸边之间那片池水正中间,那里也不再是陆地,只有遍地的水。
“过来,快过来!”他大叫。她肯定听到了叫声,因为她突然停下脚步挥挥手。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担心她会摔倒。戴安娜冲他叫喊着什么,但是他听不到,然后她举起手,他看到她手里握着一个沉甸甸的白色物体--那是一只鹅蛋。她在笑,她很高兴自己捡到了蛋。
找到母亲后,拜伦放下心来,但这种感觉如刺痛一般充溢着他的胸口,他再也分不清什么是泪水什么是雨水。他从兜里掏出手帕擤鼻子,手帕已经湿透,正当他叠起手帕放回兜里时,他抬头看了一眼,什么东西似乎击中了母亲的膝盖,他以为她是故意这样逗他笑。接着她的身体突然向下摇晃,她的手往上一甩,杯子和鹅蛋都从她手里飞了出来。她对他叫喊了一句什么,接着她的身体似乎弯折起来,沉了下去。
拜伦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等待她重新出现。他无法动弹,仿佛时间已经溜走或退却。接着,由于她没有重新出现,因此他开始来回走动,起初很慢,然后越来越快,他明白自己不想走到水边,甚至当他向前倒下时,他也知道,即使到达那里,他也不愿意去看。
第二天早上,拜伦顺着草地往下走去,他望着天空的倒影,那就像另一个世界,或者说一个截然不同的现实,一个上下颠倒、珊瑚色的现实。他的父亲已经回家,在书房跟警察说话,安德里亚·洛正在为客人们煮茶。
一群海鸥朝东边飞去,时而升起,时而落下,仿佛在用自己的翅膀把天空擦拭干净。
三十五、仪式
夜空中,云团堆积如山,吉姆从他那辆露营车敞开的窗户里向外望了一眼。山丘对面,教堂的钟声敲了九下。那套仪式恢复如初,但它们比以前更糟糕,他没法停止。他无路可逃,整天都在举行那套仪式,没法停止。然而它们毫无作用,他知道它们无济于事,但他仍不得不做下去。自从他从艾琳身边逃离以来,他一直不眠不食。
可能已经过了两天或者三天,他毫无概念。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多年以前,当他开始这套仪式时,它们还十分简短。这是一种让事情恢复正常的简单方法。他也拿不准自己是怎样把2、1当做吉祥数字的,他只记得如果时间里没有包含2,1,他就会感到恐惧。他以为自己康复了,他以为自己能够正常生活。但是错了,除了他自己和那套仪式,他什么都没有了。
三十六、一个结尾
戴安娜去世的消息传来后,詹姆斯一直没去上学。她的葬礼在10月初的一个星期一举行。发生车祸那天也是星期一,仅仅过了四个月,那么小的空间里就发生了那么多的大事。10月的天空因为朵朵紫色的云彩而变的柔和,看着它们,拜伦感到心碎,他能够想象她指着天空叫他来看。她的辞世来的那么突然,完全缺乏可信度。他每天早上都在池塘边等候,甚至把扶手椅搬到栅栏的另一侧。他无法理解,不过是一个孩子擤鼻子的功夫,一个母亲的生命居然就终止了,怎么可能在那么短暂的一刹那发生那么重大的事情。
所有温斯顿同学的妈妈都参加了葬礼,“都是因为喝酒,”他听到人们私下里这么说,“可怜的戴安娜,一直到最后都很少保持清醒。”然后是验尸,这让人们又吃了一惊:她的胃里只有水和一只苹果的残迹,她的血液里检出了抗抑郁剂,她的肺里装满了水和孤独。但里面没有酒精,丝毫没有。他看到大人们的脸和警察的笔记本,突然之间,他的母亲构成的裂隙在他脚下张开,他一下子痛哭失声,哭了那么久,都忘了要停下来。“这是一次意外。”警察说。迪格比路的一名私人医生接受了调查。他承认已经为戴安娜·郝明斯太太提供阿米替林好几年了。
镇上的教堂挤满了人,拜伦坐在前排,就在安德里亚·洛的旁边。当杠夫出现,一些人已经难以承受了,贝弗莉泣不成声,沃尔特只得扶着她出去。拜伦不知道自己是否也该那样痛苦,但他看了一眼父亲,后者僵直地站在灵柩旁边,于是他也挺直了脊柱。他听见父亲吟唱的声音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响亮,就像在对他们指出前进的道路。
葬礼结束后,贝弗莉找借口走了,“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妈妈们啜泣着说。“詹姆斯非常难过,这些日子的晚上一直不好过,我丈夫和我决定......采取行动。”安德里亚说道。他在下面的池塘边找到詹姆斯,西摩已经让人把池塘里的水抽干,詹姆斯站在淤泥中央,拖着那根最长的树枝,但树枝太大,他根本没法移动它。“你在干嘛?”拜伦大叫一声。詹姆斯不出声,仍然奋力拖拽着,但毫无用处。“它对你来说太大了。”拜伦叫道。
詹姆斯的胸腔发出一种恼人的声音,仿佛他内心深处的痛苦让他无法承受:“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我没法停止思索。”他又回去拖那根木头。“那是一次意外。”
“都是因为我!她不知道我们的桥很危险吗?我应该检查一下承重,我说过要帮她,可我做的全是错事。甚至那次音乐会也是错的,全都是我的主意。”
“可事情不是那样的,都是那两秒钟造成的,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他的话让詹姆斯再次哀号起来:“为什么你要听我的,拜伦,就连那两秒我也弄错了。闰秒没有发生在6月,他们在年初加了一秒,另一秒将在年末加上。当你那次看表时,根本就没发生闰秒。”
这给了拜伦重重一击,他抓住自己的肚子,有些跌跌撞撞。刹那间,他仿佛看见自己把手伸到母亲面前,给她看自己手表的秒针。他看见车子突然向左一拐。詹姆斯的父母在喊他,“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的身体状况让人心烦,我不得不转学。这是送给你的。”说完,詹姆斯奔跑着离开了。
明知该来的终究要来,他还是最后一次努力去阻止。他翻过栅栏,追着洛家的汽车,“詹姆斯!詹姆斯!”他大声呼唤着。他能够辨认出朋友坐在后排椅子上的身影,旁边是安德里亚·洛高大的侧影。车子没有减速,詹姆斯也没有回头看他。小汽车从车道上拐了出去,然后就消失了。
就在那一刻,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涌上心头,几乎将他淹没,拜伦发现自己一下子空荡荡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