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城,是由巷子组成。确切的来说,是由巷子编织而成。
作为城市的印记,它不会再被认识,因为已经逐渐被剥离;它会被再认识,因为被剥离的太过清晰。巷子被城市笼罩,被人流冲击,被街区隔离。即便如此,它还是被路标标记的密密麻麻,毕竟这里是它的过去。
经过小巷,对比车水马龙的街道,它显得有些落魄。偶尔走进小巷,那看不到尽头的崎岖,像故事般曲折。承载的秘密散发着阴郁,也可能是听到了太多喜怒哀乐,变得少言寡语。
夜晚,巷口的灯光是炽热的,忽然看到人影倒映在冰冷的砖墙,砖墙砌出了它的模样。有时,一阵雨过后,砖墙也会泣出声来,那是很久才会干涸的泪水,总留下一层一层的痕迹。巷子因而变得湿漉漉的,可是炎热的节气阻挡不了潮气的蔓延。尽管那味道像是重演的故伎,希望能唤回老屋人的记忆,这举动却愈发无力。
不会了解每一处巷子就像不会熟识每一个人,所以熟悉也只不过是缘于曾经的停留。
在江水的入口,有个长期以打渔为生的村庄,当城市东拓,一条宽阔而丰腴的都市大街横亘在它的面前,它却不为所动。
这里最具特色的是由海蛎壳罗列或是由海蛎壳的碎渣混着泥土建成的房屋,这就是蚵壳厝。每当黄昏来临,海蛎壳披上了霞光,感受着一如在滩涂接受阳光时的洗礼。自然形成的村庄,总是那么的随遇而安。因为无拘无束的居住所以在外乡人看来显得杂乱无章,要不是循规蹈矩的门牌号和被精心标注百年树龄的老榕树,是根本绕不出这座古厝的。
也是因为它的陈旧错综,外来人口也像海水一样注了进来,显得不搭调却是那么的理所应当。我暂住在距离这个村庄很近的巷子附近,没错,是巷子附近而不是附近的巷子。因为外来人口的增多,巷子早已被撑破,接在巷子外的是一片并不广阔的荒地,除了杂草就是看似被遗弃的毛坯房。
就在这个条巷子的尽头,有一个修旧如新的村庙,被称作“霞堡古地”,从庙门的楹联可以读出,这里是坐北朝南,南面即是交汇的江水与海水,如今只能将这番景象书写在黑色的大理石上。而神像被锁在庙宇,无法看见近在眼前的世事沧桑。不过,每当佛诞来临,村民们还会请神像出来,簇拥着抬着佛像围着巷子走一遭,张灯结彩、炮声连连,一阵热闹,不知道驻在这里的神佛还能否分辨得出身边的景象。
每到这时,我便会站在荒地遥望着祠神的面庞。
巷子本没有名字,住的人多了于是有名字。当我搬到了胭脂巷,终于体会到古巷名号的魅力。每当呢喃起这个名字,不时会吟诵“胭脂巷里胭脂红”,心想这该是多么美好的诗句啊。胭脂巷非常短,尽管短却依然不是笔直的。巷子中段有一处祠堂,叫“苏氏祖闾”,一个苏氏家族长期居住的地方。我就借居在距离祠堂邻近的楼房,站在窗户旁可以一览祠堂的庭院,那么低矮,那么安静。
清晨,我急匆匆起床,直奔公交站,根本无暇关心沉睡的祠堂,我想它是不会被搅醒的。祠堂大门外是经常是老人家的地盘,夏日炎炎,他们会聚在祠堂前的空地喝茶聊天。每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总会看到三五个老者躺在靠椅上,拿着蒲扇,静静的望着我走上楼梯。日日如此,直到我不再住在这里。
巷子的对面是府文庙,那里有不小的广场,有足够显著的牌坊。排列在巷口和牌坊周围的是应接不暇的各式餐饮和品牌店面。从巷子走出来,未及巷口,转角处也被新式的门店占据着,要不是跟巷子连接的马路上杵着一块指路牌,即便是路过也很难想到里面有这样一条小巷。
我从没有认识过这条小巷,也没有认真走进过那座祠堂。只是听过只言片语的故事,看到过寥寥数语记载,也才知道,其实,胭脂巷里没有胭脂红。
不久之后我也离开了这条巷子。
古巷总会留下它自己的味道,在这里可能就是檀香气了。因为处处有庇佑一方的神佛需要被庇佑,所以就有了容它居住的庙宇,有了庙宇,檀香气也就是免不了的。也是因为巷内祀奉二郎神,这里自然就叫做二郎巷,二郎古地就隐藏在巷子一旁的房屋里。我也是无意,来到了它的领地。
巷子由宽及窄,视野开阔的地方可以看到一座年代久远的民居。屋脊的弧度与居住在这里的老者的脊背完美契合,那弯曲的檐梁在我看来却如此倔强。同样倔强的还有被宰杀家禽,它的倔强是无助的,在激烈的挣扎过后它也会学着前辈,淡淡的看着砧板上的猪腿,静静的死去。越往巷子深处,越是参差的房檐和茂盛的树木枝叶,虽然日头被无奈的阻挡,它却总会巧妙的照进我居住的房屋。
并不是文曲星君的庙宇也没有古儒故居,二郎巷居然成为了教育场所的聚集地,不足千米的小巷有小学、职业学院和大大小小的培训机构。所以每到上学的时间段,轿车、电动车、自行车、行人,乱作一团,塞满整个小巷,我好似感觉得到巷子的生疼。
可以想象,在某个时间,当我被校园的上课铃声吵醒,慵懒的感受缝隙里的阳光,踩着古筝培训班一成不变的拍子,穿过挣扎与倔强,消失在人群。
寻常巷陌,未知谁曾寄住。多年以后,依稀记得的还是那被记忆打磨的青石板,泛着暗哑的光亮。
巷子最终成为了城市的皱纹,沟壑纵横。依然是阡陌交通,它接纳的却不再从容。
巷子不会消失,它只是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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