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心

文字撰写：神楽

作者：夏慕

郁郁葱葱的山林间，一座小竹楼立于深处，内里住着一个书生，整日与山兽为伴，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原本平静无澜的日子，却被一位不速之客打破。

抱着把油纸伞的青衣女子出现得突兀，仿佛是跟随那声惊雷而来。书生正手忙脚乱的收拾书卷时，便看到竹篱外站着的颀长身影。她只身站在滂沱大雨中，任由雨水冲刷，却还紧紧护住怀中的红伞。见状，书生连忙将窗户关好，撑伞出门。

走近后，他才看清对方的样貌，并不十分惊艳，只算得上清秀，一头乌发被绸带松松的系在身后，面容苍白，十分病弱的样子。他忙移开竹篱，将伞撑到她头上，说道：“姑娘，雨势太大，不如入室一避。”

青衣女子闻言向他看来，眼神颇有些茫然，苍白的嘴唇紧抿，似乎在看他，又好像不是。

书生手中的伞为两人挡雨本就有些勉强，还尽数向她的方向倾斜，女子看着他淋湿的衣衫，这才亦步亦趋的随着进了屋。书生为小泥炉上的壶添水，女子则坐在竹椅上轻轻擦拭伞上的水珠。

他看着有些好奇，开口问道：“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深山之中？”

青衣女子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却并未回答，书生摸摸鼻子，尴尬的转头煮水，一时间连窗外的雨声都大了起来。伞面擦干后，她紧皱的眉心终于舒展开，似乎也有了谈话的兴致，开口问道：“相公可曾听说过长生镇？”

水刚好烧开，书生将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到她面前，听到问话，略思索片刻才摇摇头，回道：“未曾听闻。”

女子拿起面前的茶杯，举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许是热气驱寒，原本苍白的嘴唇瞬间变得红润，眼神也清明许多。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她起身说道：“今日多有叨扰，下次我带些薄礼再来拜访。”书生听着窗外的雨声，眉心微皱，有些担忧的看向她。似是知晓他的心思，女子唇角微勾，连带着眉眼也生动了几分：“无妨，这雨也快停了。”说完提步走了出去。

说来也怪，这雨在她离开不久，真的渐渐停了，刚刚还密布的阴云也慢慢散开。书生拿起杯子喝一口，“噗”的一声全部吐了出来，这么烫的水，她刚刚是怎么喝进去的？ 等下次她来的时候定要问问，只是这“下次”却迟迟未至。

他这几日神思不属，总对着她用过的茶杯发呆，也不知何时还能再见。正想着，门口传来一阵声响，他探头看去，青衣女子如初见那天，依旧抱着那把红伞，亭亭玉立的站在那。

书生连忙出去，青衣女子将手中拎着的肥嫩白兔递过去，道：“一点薄礼，望相公不要嫌弃。”他手忙脚乱的接过兔子，这才想起来将人让进门。

从那之后，她便常来，一边喝他煮的茶，一边讲些新奇的故事，两人倒像朋友一般。他恍惚知道她在找什么东西，只是，她不说，他便不问。

那日她来的比往常要晚一些，脸色也略显苍白，还没等他开口，女子先问道：“相公觉得妖比人如何？”

他沉吟片刻才开口道：“孔子云‘敬鬼神而远之’，只是在下未曾接触，无法评断。”他不喜与人接触，又没遇到过山精鬼魅，自然无法评判。

女子愣了一下，轻笑道：“相公倒是坦诚，只是妖虽可怕，却比不得人心万分之一。”她拿起茶杯，细细抚摸上面的纹路，继续道：“相公可还记得我提起的长生镇？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曾经有仙人路过，点化了一个稚童。”

“那稚童可追随仙人而去？”

“未曾，若是去了，倒不用受这些苦。”青衣女子喃喃自语道，随后对书生说：“那稚童渐渐长大，却一根筋的只知度人，不知救己。竟被诬陷与妖物勾结，活生生的被挖了心，后来才知，那群愚民以为这样就能得到长生。你说，人心是不是很可怕。”

书生看着她问道：“那妖物呢？”

未曾想他会提到妖物，女子身形一僵，放下茶杯，轻轻抚摸怀中红伞，说道：“被他护过的妖物将自己初生的心挖出来，填补上去。”

“那位便活过来了？”

她摇摇头，低声说道：“妖心如何能与他的相提并论，反而让他变成一具只知道杀戮的行尸，还要靠残留的神识来压制嗜血的欲望。”

“再后来呢？”

“再后来，妖灵每到月圆之夜便杀一人，直到仙人出现，才将妖物封印在一颗桃树下。可这样，那人便只能在轮回中受苦，直到心如琉璃。”

书生见她抱着红伞起身，还想问些什么，却愣在原地。不知何时，门外多了一位道人，白衣似雪，眉心一点朱砂。

女子握紧红伞，眼角有些发红，说道：“许久不见，你这喜欢度人的毛病还是没改。”

“子君，万事随缘，莫要强求。”

子君转头不看他，朝书生走去，继续说道：“他本无心，又如何能修得琉璃，自封印破开，我便一直在替他找寻，终于，让我找到了。”

她立在书生面前，细白的食指顺着他的脖颈下滑，堪堪停在胸口，说道：“当年那颗心被你母亲偷走……欠了的东西，终归是要还的。”

书生只觉一双腿有如千斤重，正动弹不得之时，却被人猛推了一把，女子原本绵软的手指就这样探进道人体内，随即一个小小的珠子被她取出来，纯净澄澈，仿佛是这世间最干净的存在。

“琉璃、琉璃心，不可能的，你明明没有心。”

“你忘记，曾经把自己的心给了我吗？”

“可是，我那颗心……”

“这位公子的心亦从琉璃化为凡心，你怎知妖心便修不成琉璃？”

子君看着珠子，忽然像个孩子般大哭起来，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他，心存愧疚不敢直面，却费尽心力去帮他找回那颗琉璃心。

道人伸手轻抚她发顶，温声说道：“欠了的东西，终归是要还的，你的心在我这，今日便还给你罢。”

她摇摇头，啜泣着将珠子又小心地送回原处，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嘟囔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随后擦干眼泪，走到书生跟前，将怀中的红伞递过去，说道：“这个，就当是我的赔礼。”

见他不收，便将伞推到他怀里，说道：“这把伞是他送我的，可以收敛妖气，我现在用不到了，身边又没有其他物件可以赠与你，所以……你收下吧。”

“子君，以后还会再见吗？”他握住红伞，看着眼前转身离去的人，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却不想也是最后一次。

“有缘自会相见。”

从未见过的明媚笑容在子君脸上绽放，她眼神明亮的对他挥挥手，转身拉住道人衣袖，摇晃着边走边问：“你不是应该穿道士服吗，怎么还是那一身白衣啊。”

“怕你找不到我。”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找你？”

“因为你的心在我这。”

话音渐远，书生抱着伞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仿佛刚刚一切都是他的梦。他打开那把从未开启过的伞，从里面掉落几片竹叶。

书生想起子君曾给他讲过，那个山林中唯一一棵翠竹和稚童的故事，忽然笑起来。窗外清风徐来，卷起一片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