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陕边界上，有一条路国道互通，两边都是产能重地，来回穿行的车流里，拉满了黑色的煤炭。那些黑色的物质像是地球的胆结石，被人们挖出来，然后发光发热。
奔腾的车流里，坐着一个个的卡车司机，长期如此的匆忙下，他们的眼睛里很是麻木。路边总是有厚厚的一层煤灰，沉重的压在那些想要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上。
车多了，自然事故也多。
第一次见车祸，一个前四后八追了半挂车尾，整个车头什么都没了，好像和那个半挂车完全是一个整体，只是车厢下边的零碎里，有些血水。
我朋友消防队工作，见得这个事情多，他告诉过我去年夏天的一场意外。很多村子的路口都靠着国道，开车的朋友知道这种路口没有指示灯是很危险的。加上国道旁边都种树，夏天的时候，有些村子没有路牌指示，走的近了，突然窜出一辆车来，那会儿是完全刹不住的。事件起因就是两辆拉煤车路过这个村口的时候，一辆拉着羊的小工具车开了出来，当时这两个大车正在错车，仅仅有个响动，小公具车就被两个钢铁巨兽撕成了碎片。
鲜血铺满了路面，任谁走过，都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那工具车上坐着父子二人，可是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路面上的一些很是破碎的纤维组织，但人们也完全分不清那是人或者还是羊。你看一个事故的出现就是这么简单，朋友告诉我婆婆跟媳妇儿趴在那摊血肉上，哭晕过去好几次。而他们却眼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后来，是一些亲戚收拾了那个场面，他们没办法，就用铁锹去铲。
穷人的世界与富人是不一样的，大车司机开着车挣着一家人的温饱，那对拉羊的父子也一样，他们也是一家的主心骨，可在一场事故过后，会毁掉的又是几个家庭呢？
经济发展迅猛的年代里，温饱也会有不一样的规格。以前人们觉得吃饱了就是好事，后来人们觉得吃到了猪肉就是好事，可是脚步不停的话，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在现在看来，依旧是贫穷到极致的求活，高昂的房价，奢求的体面，谁不想得到呢？
我曾认识一个老人，去世的时候一百零三岁，这样长寿的一个人，应该是幸福的吧，按照佛家道理，她也应该是要享受福报的，可事实并非如此。她七岁的时候就被当做童养媳到了夫家，吃人家喝人家，自然也受人家的打骂与呵斥。从小便被裹了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了一百年她都没有出过这座城，仿佛这是一个魔咒，我认识她还要因为一个故事。
那是八十年代后期，县里最吃香的单位是运输公司，有道是车轱辘一转，给个书记也不干。那年景里，相对于南方的开放，我们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是穷的要命。当时的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依旧一身清朝末年的打扮，也就是腊八前后的事，他混社会的孙子从运输公司里弄出来一条冻鱼。在那个别人家白菜帮子都吃不到的时候，这无疑是个好东西。可这东西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虽然鱼这东西她听过，在她窗户上还有她亲手剪下的窗花，可那并不是现实的鱼。她根本不知道这鱼该要怎么做，孙子告诉他放锅里熬上就行了。
那天傍晚，当人们的烟洞里冒出滚滚浓烟之时，她家的院子里奇臭无比。她真的把那条鱼给熬上了，就那么放在稀饭锅里，没有刮鱼鳞，没有去内脏。就像如今那个炭烤榴莲的笑话般，她成了巷子里最早吃鱼的那个，也成了众人嘴里最好的笑话。
毕竟，没有比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没有吃过一顿鱼更好笑的事情了。可是谁都明白，有些事，大家都一样，仅仅比别人强的是还没有被人挑出来。
运输公司当年风光的时候，国道有很多一部分还是土路，沙子路。一到下雨，泥泞不堪，有些有眼光的人，就顺着这条路往外走。到了九十年代，国营公司倒闭殆尽，个体户时代来临。我还记得小时候开小卖部的那家人，他家里弄来了一辆小汽车，他爸爸去省城拉一些东西回来卖。最有意思的是黄桃罐头，那时候苹果都稀奇无比，人们哪里吃到过一口黄桃。于是他家的黄桃罐头大卖，一瓶要八毛钱！其实那罐头就是用黄萝卜做的，加了甜蜜素与色素，回来的时候标签都在箱子里扔着，谁卖谁贴。许多吃了黄桃罐头的人，都夸好吃，说这黄桃就是脆。那是啊，萝卜能不脆吗？当然这个情况与那个粉丝和鱼翅也是一样的，人们不曾见过一个东西，自然会靠自己的想象去弥补。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国道上跑的都是这些车，路两边空荡荡的地方也陆续有人做起了买卖。后来路铺成了水泥的，接着又换成了桐油的，车也越来也快，越来越能拉。
上帝说的对，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他会为你开一扇窗。高速开启之后，物资丰盈，国道渐渐地被人们开始遗弃。信息化时代进入后，做买卖的好像玩游戏一般开启了副本，所以大部分人靠着消息，在九十年代到两千年成为富翁！但煤矿从最普通的能源发生转变后，这又是很多人没有预见到的。两千年后，山陕一带发生彻大改变，就那么短短几年，身价过亿之人数不胜数。
本来落寞的国道突然焕发了重新的生命，从开始的解放卡车，到后来的黄河汽车，直至如今的各种重型卡车，川流不息的运输，人们都在黑色外衣里，努力的分着属于自己的那杯羹。于是，有些人喝了佛跳墙，有些人喝了鱼翅，有些人喝了茅台，有些人喝了肉汤，但喝的最多的那群人，喝的是面汤。那些最早做出行动的，无疑都成功转型，现在上了电视，有企业家，有慈善家，有转型做房地产的，当然也有上了法制节目进去的。
现在的国道上依旧车水马龙，可在一辆辆呼啸而过的机械轰鸣里，几乎就剩下了拉煤的卡车。
或许，这就是这条路的命运吧，反正不是拉进来什么东西，就是拉出去了什么东西。偶尔的拥堵里，不过是机械的故障，或者人命的消失，或者说那些在这条路上死去的人们，与那些车辆都是一样的，他们本就属于这里，属于这里的一草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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