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侠盗

多情侠盗

一 前缘

腥风，剑影，嘶马，仇杀，如血的落日，买醉的红楼，斩不断的恩怨，饮不尽的离愁，长剑斜挂，踏马天涯，这，就是大部分人眼里的江湖。于我而言，本没有江湖，只是在宁阳河旁药店偶遇的女子，却成了我生命里挥之不去的影子。她肩头的蝴蝶，头上宽大的斗笠，青色的长衣，以及匆匆远去后达达的驴蹄声，都成了我无法割舍的江湖，一经踏入，我就没想过要再回头。

我见她从桥上经过，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等我骑上驴子疯狂地追过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美丽的倩影，我骑驴站在桥头，恍惚忆起她曾对我有过微笑。我想这也许是幻觉，在这个世界我是没有亲人的，又怎会有人再对我微笑？

我重新回到药店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匆匆买好备用的药物就回到花满楼客栈。客栈是这个县城最好的了，招牌上是草书的大字。当时住进这家客栈主要原因是喜欢这个名字，和这家客栈是不是名楼没有丝毫关系。我要了最好的酒菜，一个人独享。我的钱都来路不正，可是我需要生活，我眼里看不到明天，所以把每一天都当世界末日来过，说不定哪天自己就被人杀掉了，虽然很少有人真正杀得了我。

师父临终前说你是个资质不错的孩子，所以路过小桑村的时候我带上了你，你当时衣衫褴褛，在路边的槐树下抱着一把木剑睡得很香，嘴角流了很多口水，我知道你在做很美的梦，但我还是走过去抱起了你。你醒来的时候哇哇大哭，眼泪弄湿了我的衣服，你说你很饿，我不该把你从满桌的好菜面前拉回来。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并不只是出现在梦里，比如说吃不完的好菜，只要自己努力，你也可以吃到。于是我们就真的坐在满桌的鱼肉面前了。

师父说我那天吃了很多，睡到半夜吐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吃到吐，我不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孩子。 那是时候他还不是我师父，他说你睡觉的表情很宁静，没有悲伤和怨恨，所以我决定带你走，我觉得这是上天给你我的缘分。我虔诚地趴在地上，师父说起来吧，你的过去都已经不再重要，但我既然收你为徒，就得给你一个名字，末欢吧，世界末日之前你还睡得那么欢快，你觉得呢。我说，末儿谢过师父。

二 再续

再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一片落叶林。我刚刚偷盗归来，没错我是一个贼。和侠盗一样我劫富，可是我不济贫。 她依然戴着斗笠，青色长衫，我说：不出意外你对我笑过。她离我有二十步的距离，骑着驴，没有说话，风卷着叶子在地上爬行，继而打旋腾空。“你是贼？”她没有抬头，看不出动静，声音却清澈。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刻我们遇见，恰巧我还记得你的笑。”我将驴停在她身边，轻轻取下她的斗笠，她看着我，依然是那天我匆匆瞥见的微笑。 她的脸庞很精致，像无瑕的玉散发出光泽，又像满月，洁白而神圣。

我说：“你应该不是一般的女子。你是想杀我，还是想爱我？”

“为什么这么问？”她收回微笑，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笑着说：“接近我和我想接近的女子都是这样的人，我始终逃不过被爱和被杀，爱人和杀人的命运。”

“你很特别，不过我要走了，也许我会爱上你，在你被杀掉之前。”她轻拍驴背，与我背道而驰，我没有回头，风里有她经过的香味，和一种渐渐走远的失落。

三 无花

在客栈的晚上我第一次失眠，雨水打在屋檐，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朕兆，于是我喝酒，直到全身抽搐，然后开始昏昏沉沉地睡。我一般不轻易喝醉的因为我还不想给仇人机会，可是这次我突然觉得有了醉的渴望，因为我害怕一直听雨，我害怕我不会再遇见那微笑。

我推开客栈的门，阳光洒落下来，像棉花一样柔软。然后就看到那张在脑海里川流不息的脸，突然有一丝无措，她站在门口说今天陪我玩一天好吗。我说，一天算什么，一辈子都愿意的。 我骑驴跟在她后边，看着她灵巧的背影，有一种醉酒的感觉。她偶尔回过头来对我笑，偶尔会停下来等我经过，然后又匆匆超过我。在石阶旁我们停了下来，前面是道观，通往道观的台阶是1314级，她要我背她上去，然后轻盈地跳上我的背，我假装说好重，然后转过头看见她羞赧的笑容。 我没有施展轻功，背着她认认真真地走，我希望这条石道永远都没有尽头……

坐在河边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总觉得什么也留不住，就像匆匆而过的流水。我突然跳进水里，从水中看她的模样。她也傻乎乎地跳下来，游得像鸳鸯一样。我说你为什么这么美，为什么要让我醉？ 她没有说话，站在水中央却没有丝毫摆动，像个仙女，又离我这么近，完全没有飘渺的姿态。我想，这也许是一个开始……

四    死结

我在冰凉中睁开双眼。她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插在我心窝里。

原来我们之前在一起过，原来我只是把你封存起来，你只是我的记忆。我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她在宁阳河边对我微笑到底是在呼唤还是抱怨。不过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醒来，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即将离开。“原来我一直爱你，因为匕首刺得我心痛，和我想你时是一模样。”

她笑着看我，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匕首上，流进我心里。“再见了，末欢，如果不杀你，我就无法超越，只能活在你的阴影里，只怪我太爱你。”

她拔出匕首的那一刻我生平第一次听见她的哭声，我却笑了，我说：“我爱你的，永远，胜过那1314级石梯，我想你知道的，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