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尖

作者: 黄咚咚 | 来源:发表于2018-06-08 22:51 被阅读1512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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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吴大宝出生的时候,模样儿肥白可爱,十分讨人喜欢。当然这是对旁人而言。对吴大宝他娘来说,他即使长得黑瘦磕碜,她也会当成宝来稀罕。毕竟,在吴大宝之前,她已经生了七个女儿,她左盼右盼地盼到四十出头,集齐了七仙女,才召唤出吴大宝这么一个带把儿的,能不稀罕么。

    吴大宝他娘生他的时候十分凶险。首先他娘是个标准的高龄产妇不说,怀胎过程中又舍不得花钱按部就班地去正规医院进行产检,最后都快临产了,才自己躺到平板三轮上盖床花被子,由吴大宝他爹给拉到县医院。到了医院一查,妊高症,脐带绕颈,胎位不正,全都占齐活了。

    所以吴大宝他娘是真的一半身子躺在手术台上,一半身子躺在棺材里,挣扎了快二十四小时才生下吴大宝。生完吴大宝之后,他娘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才能一寸一寸地挪着下地。这躺法在村里几乎可以算得上创纪录了。要知道村里不少的女人上午生完孩子,下午还要接着下地干活呢。

    可是就算是在吴大宝他娘躺在床上生不如死的那半个月里,她也没有耽误吴大宝一顿奶。

    “我的心尖尖,来,快来吃奶了!”吴大宝他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几乎是呻吟一样地唤吴大宝。听到声音的吴大宝他爹,或者他的前面几个姐姐(最小的两个只有四岁多和三岁的不算),就会赶紧把肥白的吴大宝送到他娘的床上去。那时候吴大宝他娘侧躺都困难,他们就把吴大宝放在吴大宝他娘的肚子上吃奶,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大肉虫子在呼哧呼哧地趴在一截树干上进食。

    吴大宝吃奶一直吃到快四岁才断的奶。不过,奶虽断了,吴大宝他娘的喊声画风却一直没变。

    “我的心尖尖,来,快来吃颗糖!”

    “我的心尖尖,来,快来吃块肉!”

    “我的心尖尖,来,快来吃个果!”

    ……

    一直到吴大宝去上学了,他娘还是喊他“心尖尖”。作为他娘的心尖尖,吴大宝一直保持着婴儿期的肥嫩白胖,并且有越来越胖、越来越白的趋势。

    所以吴大宝上学只上到初中二年级,就再也不愿去上学了。他太胖了,在教室里他一人一凳一桌,就要占去三排的位置,体育课上跑不了两步就气喘吁吁,学校食堂的饭菜他觉得永远吃不饱,几何代数英语历史什么的,又要算又要画又要背诵默写,也太累人。

    吴大宝从学校离开的那天,吴大宝他娘去接他。吴大宝班上的同学都挤在二楼的阳台目送他们母子。吴大宝的背影像一座移动的塔,他娘扛着行李走在吴大宝的旁边,就像是吴大宝的一个随身附件,怪异又滑稽。

    吴大宝退学后就在家里呆着。吴大宝她娘怕他无聊,卖了些牲畜,又逼着吴大宝他爹出去打工,攒钱给吴大宝买了一台电脑,心想这样她的心尖尖就好打发时间了,不会闷出毛病来了。

    吴大宝拿到新电脑的时候,开心得抱着他娘转了两圈。也不能转多了,不然他又该喘不上气来了。

    刚开始吴大宝有时候还出门溜达溜达,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个辣条冰棍儿什么的,有了电脑后,吴大宝出门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都让他娘他姐去买。他娘是没得说,有求必应,但他的姐姐们有时候就不大乐意了。

    姐姐们不称吴大宝心意的时候,他就立马眼睛一闭,鼻子一皱,嘴巴一咧,发出婴儿一样的洪亮的哭闹声。吴大宝知道,只要他一发出这种声音,他娘就会立马跑来,不管他娘在哪儿在干什么,她都能听见他的哭声,然后就会立马跑来问他,“我的心尖尖啊,你咋了?”

    有一次他娘在邻村帮别人干活儿呢,恍惚中听到吴大宝婴儿一样的哭闹声,连忙放下活计赶回来。一看,果然是吴大宝突然要吃个卤猪蹄,他让一个姐姐去给他买,却被姐姐无视了,正在揉着脸哇哇大哭呢。

    吴大宝他娘看见快有半间屋子一样大体积的吴大宝坐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心疼得心尖儿都颤了,不由分说把吴大宝的六个姐姐都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然后赶紧自己跑去给吴大宝买了一篮子卤猪蹄回来,吴大宝这才破涕为笑。

    吴大宝的姐姐们吃了狠打,以后再也不敢不答应吴大宝的要求。吴大宝的日子又过得顺遂起来,他几乎很少哭了,倒是一个人在屋里经常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听起来天真无邪,奶声奶气,跟婴儿的笑声一样,犹如悦耳的波浪。

    吴大宝他娘听着这样的笑声,便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时间,吴大宝突然好像什么都吃腻了,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胃口。他娘变着法儿做的饭菜端进去,都又原封不动地端出来。他娘甚至让人给吴大宝他爹捎话,让吴大宝他爹从打工的地方寄了很多当地的各色特产小吃回来,全都像小山一样堆在吴大宝的房间门口。

    但吴大宝仍然神情恹恹,提不起丝毫兴趣。

    “哎哟我的心尖尖这是咋了,这也没胃口那也没胃口到底要吃啥啊,可别给饿瘦了呀!”一天吴大宝他娘一边切菜,一边忍不住心疼地想,一不留神手切了一道口子,血流了些到菜里去也没发现。

    但是那一天的菜吴大宝全吃光了,不仅吃光了,还从门里伸出个空碗问他娘要。吴大宝他娘把手伸过去接碗的时候,被吴大宝把胳膊一把拽过去,然后下一秒,吴大宝就像婴儿一样吸吮起他娘受伤的那只手来,一边吸吮,一边咂咂有声。

    “我的心尖尖啊,你原来是喜欢娘的血的味道呀。”吴大宝他娘见此情景,恍然大悟。吴大宝也不回答,只是连连嗯嗯称是。太长时间不出门不与人交谈,吴大宝的语言能力急剧退化,已经不大能开口说话了,只能跟婴儿一样嗯嗯哦哦点头或摇头。

    吴大宝他娘于是以后给吴大宝做饭的时候,都会在手上或身上其他地方划一刀,放一点血到饭菜里面去。吴大宝的胃口果然又好了起来,他本来已经一度停止生长的身体,又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育起来,很快就长到大半间屋子那么大了,在屋子里转个身都很有难度了。

    并且吴大宝对他娘的血越来越渴望,就像哺乳期的婴儿对母乳的渴望一样,少一顿都不行。但是一个人的血是有限的,吴大宝他娘的血也经不起天天顿顿这么放呀。眼看他娘越来越瘦小越来越干瘪,简直就快要变成一具被风干的标本一样了。

    吴大宝他娘想,我可不能现在就死啊,我死了是小事,我的心尖尖可怎么办呢?于是她很自然地把心思动到了吴大宝的几个姐姐身上。都说长姐如母,几个女儿的血对她的心尖尖来说,应该跟她这个当妈的血味道没有两样,她的心尖尖应该吃得惯吧?

    于是这天给吴大宝做饭的时候,吴大宝他娘就抓住给她打下手的一个女儿,在她手指上割了一道口子,放了点她的血到饭菜里。

    把加了女儿的血做出来的饭菜端去从门洞里递给吴大宝的时候,吴大宝他娘心里很忐忑。不知道吴大宝能吃出异样来吗,吃出来了会不高兴吗,他要是从此又不吃饭了可咋办。

    吴大宝他娘在房门外等了一会儿,听到里面吴大宝扒拉饭菜的声音响了一会儿,很快停了下来,心不由得揪紧了,胆颤心惊地等待着吴大宝的啼哭声。然而只停了一小会儿,啼哭声并没有等来,反而是吃饭的扒拉声又响起来,并且响得比先前还要欢快。

    最后当吴大宝把空空的饭碗菜盆从门背后推了出来,吴大宝他娘才松了口气。她收拾碗筷地时候,听见吴大宝发出呼哧呼哧地类似婴儿熟睡的呼吸声,不由得探头朝房间里望了一眼。她看见她的心尖尖嘴角上残留着红色的饭粒睡熟了,肥白的脸上露出来小时候吃饱奶后独有的那种心满意足的微笑,不禁心里感到一阵欣慰。

    此后吴大宝他娘每顿给吴大宝做饭,都会随便抓来一个女儿放上一点血佐餐。吴大宝仿佛从始至终没有吃出什么异样来,顿顿饭都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得精光。

    但是吴大宝他娘轻松了没多大一阵子,就又发愁上了。因为她这些女儿们到底是凡人,跟家里的牲口一样,身上的血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终于有一天,吴大宝最大的姐姐身上无血可放了,紧接着二姐、三姐、四姐、五姐,陆陆续续地,她们一个个都被放尽了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就这样,吴大宝他娘虽然是省着省着地用血,但她惧怕的那一天还是阻挡不住地来临了——这一天吴大宝最小的姐姐的血,也在吴大宝他娘给吴大宝烹生日大餐的时候被放尽了。

    至此,吴大宝七个姐姐的血算是全都被他娘当作调料烹进饭菜,吃进了她的心尖尖吴大宝的肚子啦。

    与此同时,吴大宝的身体越来越庞大,都快要塞满整个房间了,挤得他的电脑也没有空间放了。不过反正吴大宝现在也玩腻了电脑里的各种游戏,他就让他娘把电脑搬出去扔了,他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头脑与四肢都不再动用,真正过得跟婴儿差不多了。

    这一天,吴大宝他娘做饭的时候,实在抓不到任何一个女儿可以放血调味了,她只好又在自己身上枯瘦得只剩一层皮的身上,扒拉来扒拉去,找了一块还算完整的地儿划了一刀。可惜她身上的血已经实在是太少了,流得异常地慢,她等着等着终于熬不住,居然头一歪睡了过去。

    这一睡,吴大宝他娘就再也没有醒来。她的心尖尖吴大宝在房间里等了半天,见等不来他爱吃的饭菜,又出不来狭窄的房间门,只能伸长了脖子,在里面发出了婴儿一样的嚎哭声,并且由于长时间得不到回应,吴大宝的哭声越来越大,最后惊动了全村的人。

    村人们被着凄厉的哭声所牵引,三三两两地循声而至,最后全都围在吴家的院门前。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半天,终于有胆大的麻起胆子打开了吴家的院门。

    很快有人在厨房里头发现了干瘪瘪死成一堆的吴大宝他娘和他的几个姐姐,接着他们又在东南角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快要把房子撑破的庞然大物。这个怪物全身肥肥白白,明明一张巨大的脸上也长着一副人的五官,但张开嘴却又咿咿呀呀说不出人话来,不仅如此,他连直立行走都不会,看见有人涌进来,怕生似的匍匐着直往墙角躲,仿佛墙角是母亲的怀抱一样。有人用棍子去戳他,他却又一改懵懂,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作势要咬人。

    众人大骇,赶紧退了出去,把房间门院门一道道锁好,堵得死死的,分组轮流值守,不教那怪物跑出来祸害人。

    村里的女人们心软,听不得怪物像婴儿一样不管不顾的哭声,经过一番商量,她们决定轮流做好丰盛的饭菜给怪物送过去,免得他饿着。

    但是吴大宝哪里肯吃这些普通的饭菜呢。好心的女人们辛苦做的饭菜怎样递进去,又怎样原封不动地端出来。女人们完全搞不清楚他到底要吃什么,肉?蔬菜?水果?零食?甚至草与树叶都被女人们不辞辛劳地采来洗净送进去试过。

    但是吴大宝还是不吃不喝。

    这样坚持了没几天,吴大宝的哭声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最后完全听不到了。

    吴大宝他娘的心尖尖在失去了母亲和姐姐们的喂养之后,不到一个星期,就停止了呼吸。

    据说将吴大宝的尸体运往殡仪馆的时候人们费了老大劲,不仅拆除了吴大宝住的那间屋子,还动用了大型吊车和最大规格的货运卡车。四乡八村来了很多人围观,男人们啧啧,女人们唏嘘,唏嘘不已的女人们还不忘出声提示搬运吴大宝的人们小心点。

    “这可是吴大宝他娘的心尖尖啊。”女人们心情复杂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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