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居异乡近三十年,无论都市多么繁华,心中有个画面总是时不时的浮现,定格:公鸡喔喔的打鸣声,袅袅升起的炊烟,老井旁挑水的大妈,还有扛着犁,牵着牛走过的大伯。
那便是家乡,一个根植在心,永不变更地址的地方,是如此的祥和、安宁、沉静。
前天,家乡颍上县摘去贫困县“帽子”的新闻,让我心潮起伏,再次唤醒我对家乡那些人,那些事的记忆,或愚昧,或荒诞,或温情,或感动,不管你喜不喜欢,都如家乡颍淮河之水,奔流不息,扑面而来,难以释怀。
老屋后的池塘1
历史上,中原文化与吴越文化在家乡交融,这里钟灵毓秀,人杰地灵,英才辈出: “春秋第一相”管仲;12岁成为秦国上卿(丞相)的甘罗;被艾青评价为“诗歌的舵手”的诗人阿红;上世纪八十年代,以一部探讨人性、人道主义的长篇小说《人啊人》而蜚声文坛的作家戴厚英都出自这里。
家乡因水而美。千里的颍河、淮河,把家乡孕育成“皖北水乡”,境内有“五河三湾七十二湖”。最有名的是5A级八里河风景区,4A级五里湖湿地公园。
据传,当年安徽一个省领导到西溪湿地公园考察,转了一圈说了一句话:不过如此,我们那这样的水泡子随处都是。
不去考证有没有这样的事,在我的家乡随处都是“水泡子”倒是真的。
除了那些大河大湖,家乡的小河沟纵横交错,散布村落,从来都是不缺水的。
那个年代,没有塑料袋,没有生活垃圾,也没有工业废水乱排乱放。
池塘里的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鱼儿在水里悠闲地游来游去。
初夏,满池塘绿色,“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再过一段时间,一朵朵荷花盛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下雨或太阳毒的时候,小伙伴们常常掐一片荷叶顶在头上,用她挡雨遮阳。
到了秋天,就可以体验“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的快乐。
还一种叫做菱角的水生植物,翻开或绿或紫的叶子,可以看见红色的菱角,可以生吃,鲜嫩爽口,也可蒸煮,味道清淡濡糯。
收获时节,大人们会下到池塘里去踩藕。
这可是个技术活,淤泥里,脚尖从藕旁边下去,顺着藕身把周围淤泥掏空,双脚轻轻一挑,整支藕就浮出水面。
曾经多次尝试踩藕,无奈年少个小腿短,踩出来的藕总是半截,那也乐得不得了。
大自然的馈赠,给老百姓本不富足的生活多了一份回味。
清晨,漫步村头河边,朝霞映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一个巨大的镜面,河面上空漂浮着一层轻薄的雾气,像一条精细绵长的薄纱,成群的白鹭在河面上低飞戏水,不时有鱼儿跳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
喊一嗓子,时常有成群的野雁飞出芦苇荡,河的对岸,是一片片淮河柳(淮河柳编是当地民间传统工艺,非常精美),笼罩在雾气中,影影绰绰。
站在岸边,放眼望去,就好像一幅水墨画,“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意境吧,如今想来,梦中的瓦尔登湖其实就在身边。
村头河边夕照2
家乡因水致贫。记忆中,家乡始终贴着两个标签:一个是水灾频发,一个是国家级贫困县。
这里十年九涝,每年的七八月份,正是庄稼生长的关键时候,都会有洪涝灾害发生,因为地势低洼,被做为淮河蓄洪区。
上世纪七十年代,甚至是八十年代初期,依然是穷,老百姓依然是“红芋稀饭红芋馍,离开红芋不能活。”
贫穷衍生一系列问题,年轻人找对象难算是其中一个。
亮子妈育有仨儿二女,作为家中老大,亮子初中没上完就辍学回家种地了,因为个头矮,家里又穷,娶媳妇是个“老大难”。
家乡有个习俗,老大不成家,下面的兄弟姐妹就得等着。
为了亮子的婚事,亮子妈没少求人帮忙,但一见面都没结果。
一个周末,从学校回到家,从邻居口中得知,亮子娶到媳妇了。
新媳妇是人贩子从四川拐来的,人不算漂亮,但是配亮子是绰绰有余。
新婚没几天,新娘子不见了,村里男男女女四处找。傍晚时分,新娘子自己回来了,身无分文,识字不多,交通不便,身在他乡两眼一抹黑,想回家,难呐。
婚后的亮子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也许是怕媳妇再跑吧,从不让她下地干活,用亮子妈的说是娶个少奶奶供着。
一天,媳妇告诉亮子:想家,想妈,想回去看看。
不久,亮子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把媳妇送回去。
家里炸开了锅,亮子爸气急败坏:去吧,去了就再别回来了。
邻居也好言相劝:当心人财两空。
亮子犯上了倔脾气,果真带着媳妇走了。
那一去,两个人果真都没回来。 媳妇家人看亮子人善良厚道,体贴能干,便留在了当地,正式结婚成家了。
后来,听说亮子曾经带着媳妇孩子回过村里,一家子很幸福。
首届丰收节千人会餐3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考学,当兵成了农村孩子“跳农门”的选择。
但在高校没扩招前,上大学好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走过去的微乎其微,更多的是被挤落水。
那一年,高考录取分数出来了,志强又差了3分,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冲刺高考了。
志强觉得整个世界黯淡无光,大脑一片恍惚,不知道怎么从学校走回来的,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吃不喝,也不出来见人。
那些天,全家笼罩在阴云里,老父亲蹲在门口抽闷烟,一夜之间白了头,母亲小心翼翼地劝说着儿子,唯恐哪句话说错了,刺激了儿子,流着眼泪,把饭热了又凉,凉了又热。
一个星期后,志强拿起了锄头,一声不吭,像犯了大错似的跟在父亲后面,来到田间地头铲地,他想放弃再拼一次。
尽管他心有不甘,但又不忍,不忍心让全家为了他上学,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可是,自己除了读书,真的不擅农活, 半晌功夫,杂草没除掉多少,玉米苗倒被误伤不少。
“回去看书,明年再考,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大学!”父亲重重地把锄头杵在地上。
多年以后的一次聚会上,已经当上副局长的志强含泪说起当年饿着肚子求学的经历:“我就是不想再吃红芋干!”,令在座的唏嘘不已,我心里也一阵抽搐。
有梦想就有希望。
农村不易,农民不易,农民的孩子更不易。
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年,志强是怎么挺过来的,也算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志强的父亲高兴地放起了鞭炮,在家摆了三桌酒席,宴请左邻右舍,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怎么劝也劝不住。
接下来的几年,志强的两个侄子也相继考上了大学,他也因此成为村里人教育孩子的榜样。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能选择自己的出路。知识改变命运,学习成就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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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河流的地方便少不了渡口。在老家村头,叫小河湾的地方,就有一个无名渡口,真正的野渡。是对岸的集镇设立的。
河面不宽,涨水时也不过500米宽,船不大,一次只能载七八个人过河。
摆渡人据说是一个退伍老兵,整日风吹日晒雨淋,皮肤黝黑,看不出实际年龄,但精神头十足,夏天爱光着上身,露出健硕的胸肌。
也许是因为都是匆匆过客的缘故,没有人知道他姓名,只喊他一声“摆渡的”,他也不气不恼,便从对岸划船过来。
摆渡是半义务的,给他一二毛钱就可以,自行丢到船头的一个铁皮盒子里。不给他,他也不跟你要。
摆渡人很健谈,小小的渡船是信息集散地,南来北往的都能和他聊上几句。
那天,我和几个小伙伴到对岸集镇“赶会”回来,下起大雨,疯跑到渡口,但见“野渡无人舟自横”。
年龄大点的小伙伴提议自己摆渡过去。
哪知道,平时在摆渡人手里很轻巧的木船,在小伙伴的左右倒捣弄下,只会在水里打转转。小伙伴们惊慌失措,乱作一团,大声呼救。
“你几个熊孩子别动!”摆渡人从岸边的小木屋跑出来,厉声呵斥道。
只见他迅速跳入河中,三下五下就游到了船帮。
“把竹篙伸给我!” 摆渡人抓住竹篙,敏捷地攀上船,把竹篙往水中一插,像使了定身法,小船立马像个听话的孩子,停止打转。
随后,摆渡人又把竹篙往船头水中一撑,木船缓缓向前移动,我和小伙伴们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前几年,我回到老家,再到河边闲游,已经没有了渡船,更不见当年的摆渡人。
问了同行的老村长才知道,随着村镇道路修通,汽车、电动车走进老百姓家,渡口早就已经没有人走了,摆渡人是对面镇上的,回去了。
摆渡老人,多年不见,你可安好?愿你余生无忧。
丝网沾鱼一别经年,家乡渐行渐远,那些人,那些事都成过往,化作一抹浓的化不开的乡愁,成为心中最挥之不去的牵绊。
写下这些文字,稍稍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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