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沉沦

生命里，曾这样为别人盛开过，所以再不愿沉沦。

老太太八十有三，鸡皮鹤发，还老爱怀念过去。。

她有个老伴，年龄不相上下，一身气息微颓，却也是挡不住眉目间那股峥嵘。

老头子年轻时候当过兵，后来战功显赫，封了连长，光宗耀祖。再后来，根据部队需求去了最前线，那一战太过于激烈，中了三枚子弹，好在全避开要害，被战友抬回来捡回一条命，却也是失了大量血，整个人虚弱地跟死了没多大区别。

老太太那时候是个护士，年纪轻轻的姑娘家看到那么严重的伤势，人都吓傻了，当时麻药又用完了，完全不知所措。

这时候，她就听到耳畔传来一阵特虚弱的声音说，不用麻药了，直接动手。

动刀子的时候，她手一直抖，处理伤口时还不小心拉大了伤口面积。

倒是老头子虽满脸煞白，还装的跟没事人似得，抓住空隙安慰她。

豆大的汗珠一粒粒滚下来。

她心里默想，当年关公刮骨疗伤大抵也不过是这样。

这一想，就荡开了少女情怀。

老头子感受不到这情怀，只是手术结束后，有气无力地吐出两颗咬崩的牙齿来。

后来在一起后，老太太逢人就提这事，好像是多浪漫的事似的，没让老头子少脸红。

老头子背后偷偷让她别提，她硬是要提，还说，这是她的骄傲的资本。

老太太就这么一骄傲，就骄傲完了手里头的所有岁月。

时间的镜头只是微微一晃，当年大浪淘沙，沉戟折沙的少年就不再年轻，多年战争加上风寒积累，早落了病根，年纪一大就全一齐向上涌。各种病就再没断过。

这次，老头子一病发作，来势凶猛，本来正坐在小板凳上剥着毛豆，突然头一栽，开始整个人抽搐起来。

老太太赶紧打了120，又赶紧用自己以前当护士时的专业急救知识急救，当救护车来了，才哆嗦地拿出手机打给远方的儿子。

老头子被推出急救室的时候，已经脱离了危险，紧接着转入普通病房。

老太太坐在他的床畔，心上一直悬着的石头算是落下。

老头子满脸虚弱，血色几近于无，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一旁含满泪的眼睛。

他伸出手，揩了揩她眼角，半开玩笑说，我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哭什么，害臊不害臊，老头子我命硬着呢！

老太太说，我知道的，你肯定没事的，当年这样都过来了。

老头子还想说什么，可实在太虚弱，也不再说什么。

老太太帮他用手拢了拢头发。

太阳照进来，暖融融的。

这时候，儿子敲门进来，示意老太太出来下。

儿子手里拿着个家属签字的单子，想了许久才递给老太太，说，医生说爸这病已经晚期了，没多少时间了。还有……

老太太还没听完，人一阵子恍惚，好久才能再模糊地看到眼前景物，她说，还有什么？

儿子重复说，还有一种方法可以稍微延长点爸剩下来的日子，不过这得动手术，还有百分之四十的失败率。

老太太脸上刚露出来点的希冀一下子散去了，沉默了好久，才说，要不让医生先在我身上做这手术试试，万一我死了，这百分之四十的死亡率也就跳过去了。

儿子声音一下子哽咽了，他说，妈，别胡闹了，你又没病动什么手术。

他顿了顿，又说，妈，你年轻时也当过护士，你比我清楚死亡率这东西不是这样算的。

老太太一下子有点出神，半晌才愣愣地说，再怎么也可以让他们顺个手呗。

手术到底还是做了，只是过程出了点差错。

医生看着老头子的心率图，面有难色，最后看了看老太太，又看看老太太的儿子，说，他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他能不能在接下来二十四小时之内醒过来了。

说完，医生走了出去。

老太太拍拍儿子，说，你也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陪陪他。

儿子不敢忤逆，起身出去。

门关上的时候，老太太笑着拢了拢老头子的头发，淡淡地说，没事，别急，你再睡会，但过一会一定要醒回来，我等着你。

我一直一直相信你。

所以我会等着你，等着你醒来。

她把头埋在老头子脸旁，两张不再年轻的脸贴在了一起。

倒计时好像都不再重要了。

生命里，曾这样为别人盛开过，所以再不愿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