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肉的模样
提及腊肉，可能西南诸省及部分西北地区的朋友，不会陌生吧。
我是不爱吃腊肉的，故乡也没有做腊肉的风俗，不过有幸吃过几次，一块包裹着一个母亲对于女儿120公里爱的腊肉。
01
十六年前的一个冬天，故乡的天依然是干冷干冷的，时不时的有一丝丝西风吹来，门前已经光秃秃的榆树枝条跟着有气无力地晃了晃。
放了寒假的我，正在堂屋小桌子边写着寒假作业；父亲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穿针引线笨拙地缝缝补补着他的衣服裤子；西间的床上，正躺着母亲，一张蜡黄蜡黄的脸包裹着她的头颅，正轻轻地呻吟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缕阳光正柔柔地从那榆树的枝条缝隙里斜着撒向房间，照在父亲胡子拉碴的脸上；一阵鸟儿叽叽喳喳的欢唱声跟着从那榆树上传来；接着就听到父亲带着小小感慨的话语。
“今，又是好天啊，日头可算露出来了，暖和一些！”
听到他的话，我微微抬起头向父亲看去，心里想着。
“明明我这里还是感觉冷的很，哪里暖和，真是的，值得大惊小怪的！”
可是，看到父亲依旧低着头在一针一线地缝着裤脚，我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准备扭头过去赶紧写作业时，院子里突然多了两个人。
02
一个六十多岁，身材修长又穿着朴素的老太太手里拎着一个用面袋包裹的东西，在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陪同下进了我家敞开的院子。
“＊＊（父亲名字），在干啥哩？你丈母娘过来了，说是来看看闺女！找不着路，顺便给她带过来啦！”
那个男人一边抽着烟，一边脸上笑着往堂屋门口走来。
这个男人，我倒是不那么陌生，住在村支书对面的平房里。对于院子里那个老太太，实在陌生的很，不过听了他的话，立马明白她就是魏婆。
那个男人的话音刚落，父亲就立马在脸上堆满了笑容，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
“听说，你不是在外地干活？？今年咋回来真早？家里也没买烟，进来坐坐吧？屋里人病了，没个女人收拾，有点乱！”
那人依然乐呵呵地笑着，动情地说。
“是哩，外头木活了，刚回来两天，正好在寨外碰到她啦，就领了过来，赶紧让人家过来进屋坐吧，120公里远，来一趟真不容易！咱乡里乡亲就白客气啦！”
父亲就随便看了看院子里的这个老人，不轻不重地说着。
“进来吧！你闺女蜡黄蜡黄的，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个冬天，正在里面床上躺着！赶紧先去看看吧！”
03
父亲的话音未落，就听到魏婆哭了起来，她手上拎的那个包裹随即松了手，丢在院子里，一边喊着母亲的名字一边就急匆匆地往母亲的床边走去。
“你魏婆好不容易来了，咋闭这嘴不吭声？也不见你喊一声‘魏婆’！晌午给你魏婆做啥饭啊？”那个男人一边对我说着，一边开玩笑地笑起来！
我拘谨地红了脸，低下了头，木然地看着寒假作业，并不做声，耳朵里听到了两个对话。一边是房间里魏婆跟母亲她们娘俩的对话，一边是门口父亲与那个男人的对话。
“你大叔在跟你说话呢，木规矩的东西，书不知道读到狗肚里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真是又一个闷憋货！”
这是父亲责骂我，嘴巴不甜，跟哑巴似的，不说话。
父亲的话音刚落下，只听到那个大叔缓缓地说。
“娃们小都这样，等长大了都好了！我回了，你赶紧好好招待娃他魏婆，几百里地来一趟可真不容易，让她多住一阵子，兴许他妈的病能好点，反正你也挺不容易的！”
送走了大叔，父亲很快折了回来，魏婆她们母女间的对话，想必也传到他的耳朵里，只是他在忍着，进了西间。
04
“妈，人病了，哭是哭不好的，得想个法子才行！你这趟大老远来了，不容易，晌午吃啥饭？屋里有米有面，等会让星云再去割10块钱肉回来吧？”
魏婆听到了父亲的话，她止住了哭声，走了出来，略带生气地看着父亲缓缓地说。
“我咋不晓得哭是哭不好的！你一个大男人没有法子？问我一个老婆子！我闺女嫁给你好好的，现在病成这样，也不说往医院里送，就在家里硬挺着？！还吃啥，看见这样，气都气饱了！”
父亲听到外婆的话，火气一下子冒了上来，憋的两张胡子拉碴的脸红了起来，尽力地压着火气耐心地解释。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不娃要上学，家里一向也没啥钱，为了给她看病，地里庄稼也荒了，没收入一毛钱！所有的钱都陆续拿去做检查花光了，哪有钱去住院？遇到这么大的事，作为她娘家人的弟兄姊妹们也没说借钱过来帮忙，电报有发了！电话也有通知到，半年过去了，连上门看看都木得！像话？！”
父亲一口气说完这话，似乎有些意犹未尽，轻声地补充了一句。“妈，遇到她这样没良心的姊妹们，想想都来气，懒得说！你还跟我埋怨，我找谁埋怨呢？！”
05
魏婆感觉到了父亲的气愤，不想大吵大闹，缓缓你往院子里走去。
“管你有钱木钱，闺女嫁给你，你就要负责到底！我自己偷偷攒有几百块养老钱，到时给你，能帮你就这么多，其他的你自己想办法！至于她弟兄姊妹们帮不帮忙，我说不上话！”魏婆一边接那个她带来的包裹一边缓缓地说。
“哼，几百块能干啥，你自己留着吧！能借来钱那就治，借不来到时找个草席一卷挖个坑埋了，只能这样了！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木啥值钱的东西！都是命！”
父亲气鼓鼓地说完话，不等魏婆回话，就往院子外走去了。
魏婆把那个包裹打开了，用一只手拎进堂屋，微微笑着跟我说。
“星云，我带来几斤腊肉，想不想吃？”
母亲病倒后的大半年，家里经济入不敷出，听到魏婆嘴里的肉，眼睛立马来了光，一个箭步来到魏婆身边，好奇地看着那个包裹里面，轻声地问。
“魏婆，这是腊肉啊？好不好吃？我都半年多没吃点肉了！”
她慈祥地看着我，柔柔地说。“是啊，可怜的娃，要好好读书知道不？好好听话，你妈病成那样，可白惹她生气，记住了么？咱们今晌午就切点肉，煮个面条吧，等会给你妈端一碗过去啊！唉！真是可怜！”
06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魏婆就去切了七八片肥瘦相间的腊肉，开始在厨屋活面擀了面条。
没一会，在我跟魏婆的搭配下，腊肉面就做好了，魏婆先盛了一碗，我给母亲端了过去。
“妈，魏婆晌午做了面，里面放了肉，你吃点吧！”我一边喊着一边把饭端到她的跟前。
母亲暂时停止了呻吟，抬起头看着我，想笑一笑没等嘴角扬起，泪水就滚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
“你们赶紧吃饭吧，我不饿，先放到床头的凳子上吧！”
“你妈起来吃了么？”魏婆看我这么快过来，笑着问我。
我老老实实地说。“妈说她不饿，让我把饭先放到那，我们赶紧吃！不过，她好像哭了！”
“知道了，那你先在这里吃吧，魏婆过去看看！”
话说着，魏婆就往妈那边走去，我一个人坐在灶前的板凳上吃了起来，刚吃了五六嘴面，就听到母亲往外吐饭的难受声音。
07
恰在这时，父亲进了院子里，也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先自言自语地说。
“真是受罪，看能挺几天！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也不受这罪了！！”
接着看到我在吃面，问我。
“你魏婆哩？吃的啥饭啊？”
“她去了妈那边，魏婆带来了腊肉，晌午就炒了一点做了手擀面，锅里还有，你也吃吧！”
我老老实实地说完话，只看到父亲冷笑一声，一边往母亲那走去，一边责怪说着。
“哼，我看你魏婆来了净是添乱！她这病，不能吃油盐，只能喝点稀溜溜的白面水！”
不等魏婆回话，接着又听到父亲对母亲大声地嚷嚷。
“你也是，想死找个绳上吊死了算了，用的着受这罪！医生说过几百遍，你不能碰油水和盐这些东西，你不知道？自己不忌嘴，就攒劲呕吧！看谁受罪！”
听到父亲的嚷嚷，我跟着进了堂屋，又听到母亲有气无力的话。
“妈，我啥也不吃了，就挺着，等着咽气吧……，你赶紧去吃饭吧，就当木得这个闺女啦啊！”
08
最后，因为各种原因，魏婆跟父亲产生了很大分歧，她心里十分难过，彼此也处不到一起，没住几天。
就在除夕来临前，腊月二十八的早晨，她留下了那块腊肉，空着手，一边哭着一边出了我们的村子，准备回家去了。
毕竟120公里的路程，车费至少五十块钱。父亲递给我了一张五十块钱，让我追上去拿给魏婆，也算尽点责任。
村子路边那些闲着乡亲们，看见我，都不无动情地跟我说。
“马上过年了，你魏婆大老远来一趟多不容易，哭着哭着走像咋回事？让她过了年再回去也好啊！一个老婆子，唉，真不容易！”
也许是我心里着急，怕再也看不到她，也许是她走的太慢，我出了村子没多远就追上她了。
“魏婆，白哭了，我会孝敬妈的！这是我爹让我给你的车费，你拿着吧！”
她一边揉着哭红的眼圈，一边推辞着那张50块钱，看着我。
我只管把钱塞到了她的衣服口袋里，扭头就往回去了，中间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正往120公里外的那个家的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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