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多么美妙啊!他原本这么想着就这么过完大学四年,四个大一一样的四年。这样他就可以省下大把的功夫去思考他的那一套哲学人生。这本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他懊恼地想着,伴随身体里疯狂的嘶吼出魔鬼般的怪叫。学校却偏偏让他如不了意,上学期紧凑的课程而今稀少的如同他成天翻来覆去捣鼓出的几句人生哲理,少的简直像个笑话。这并不能是个好笑话,至少使他没能笑出声,反而不得不开始发愁。
以前他能坐着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像个9旬痴呆老人一样愣着不动,仿佛是在思考什么时候会突然被阎王老爷叫走。现在呢?他怎么办?发呆一个小时对他而言比喝水都轻松,但逼他喝一天的白开水他是死活忍受不了的。生活本来就平淡得让人心悸,再掺水的话恐怕是要崩溃吧。
因为不知道怎么反抗,他只好接受了变动。当第一道心坎儿过去,现实的困难接踵而来横档面前,不知所措的慌乱再次蒙上心头。除了看书,除了看电影,除了玩游戏,除了网络交际,还可以有什么打发时间?学习?当然不,这种需要精力灌注的高消费活动他将之定义为下下策,能不动精力尤其是脑子就最好不动,躺在床上就能挣钱这种白日梦仍然是他最美妙的幻想。那还有什么?
室友小王搬着刚从某东上买的组装机拼装着,一边叹气一边乐呵,终于有了自己的电脑,虽然买的是个低端货色主机,塞满了他都懒得看的配置硬件,虽然资金还有一部分是借来的,是个从主机到显示器、键盘、鼠标和音响绑一起不过两千五左右的低价货,小王还是很高兴的招呼室友一起帮他组装。在电脑装上了游戏的后一天,小王突然就开始找各种兼职。“为了还电脑钱”小王这么跟室友说。
兼职。是个好路子,可是为什么会有种隐隐的抵触感?他对自己这种恶感感到纳闷,好容易有了个打发时间的门道,却无缘由就排斥这叫个什么事儿?
压下心里的这种抵触感,他还是跟俩室友一起去了学校外找兼职工作。要压下这种在学习时也有的抵触感并不容易,只不过在手机上刷着网购信息时看中的几件物品着实吸引了他,金钱的诱惑下这种抵触感自然不值一提。
走在灼热的烈日下,酷暑的烘烤即使就要结束也仍然让人极端不适。擦汗是件很烦琐的事,尤其是在漫无目的毫无意义的流着汗时,脖子上的汗珠和身上T恤的闷湿更让人耐性耗尽。晃荡了一圈,他似乎听见了小李一遍遍地抱怨着哪个哪个店给的工资太坑,咒骂着黑心的老板。骂的什么他没听清。热汗给他在太阳底下来了个穿衣服的沐浴,现在他最需要的是拿上干净衣服到浴室冲掉身上的汗水,洗个凉水澡,再舒服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干的感觉会帮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忘却一切进入睡梦。尽管他从上了大学后就几乎没做过梦,但他还是喜欢尝试用大量的失败样本来刷低成功概率。
在床上无聊的躺着,原本的享受现在稍稍多了点不安。小王仍然在用手机联系一个个“学长”“学姐”“前辈”寻求兼职的机会,那副谄媚的嘴脸和低柔的声音让他着实恶心。即使是个娇滴滴的学妹这么跟自己说话他也会感到恶心,更何况是个身上臭烘烘的大男人。
小李若无其事地在电脑前敲着键盘,不知道冲着谁在骂骂咧咧的,屏幕上是灰色的lol游戏界面。曹哥永远是半年前那个状态,暑假还没来得及洗刷昔日身上的腐旧,就又早早的给自己抹上了新一层脂肪。
他呢,躺着,坐着,站着,只像是被人摆布的布偶,除了对脚下的大地有着些许压强的变化,他的存在从来和学校里满地草坪上的野草是一个性质。风往东吹,他就往东倒,往西吹,他就往西倒,风停了他就不会动,风闲下来陪路人玩闹,他就在一旁默默看着,被人踩倒就先缓缓再动动身子继续随风倒……
第二次再出去找兼职,小王拉着他俩直奔一个烧烤摊儿。杵在那儿愣了好几分钟,摊主草草一句“客人少,过几天再来”打发了他们仨。喜滋滋地,找到活儿,他们就回去了。路上久违地破费大吃了一顿,他觉得兴头上吃饭也是享受。
好心情跟着他们好几天,打工挣钱,花自己的钱购物,这让他感觉很新奇。不是看东野圭吾书里的石神老师的作案方式那么的出乎意料的新奇,更像是在特洛伊作为一个士兵看到英雄阿喀琉斯的那种新奇。
又出去了,直奔那个约定好的烧烤摊,愣了好久一会儿不见老板人影儿。搭把手,打个杂,就那么几样活儿还都被几个老员工抢占,又只好愣在一边。站在一个地儿什么也不做是极为尴尬的一件事,不安渐渐充盈。偏偏又不好第一次来工作就掏出手机玩,只好吞下漫长的等待时间。“等人多了忙起来就会有事儿做的”,他这么安慰着自己。事实上,就那么干站着就能拿钱的话,就是站8个小时他也乐意,但一想到这看似漫长的无事可做终究会在某个时刻被强制改变,感觉就不得劲了起来。
站了大约半个小时,小王被拉去又是倒垃圾,又是刷盘子,才一小会儿本就发黄的白上衣隐隐有些变黑的趋势。他跟小李仍然站着不动,像远处的几个老员工那样杵着谈谈笑笑。
无聊的可怕,他就私下比较这儿与之前他在的另一个摊儿,场子面积都差不多,六七十张桌子,员工倒是整整多了两倍,奇怪的是他没看见该有的啤酒饮料摆在哪儿,莫非要到仓库里搬?桌子上没有标号,也没有什么打小票的机器,怎么保持秩序记住餐桌对应的菜?这儿的老板不如原先那个啊,自己这个员工可就要更上心啦!要不要待会儿跟老板推荐推荐呢,自己设计一套新方案来经营如何,这样会很快融入吧。光是这么想着,他就觉得刚冷却的热血又温热起来。
又过了会儿,天渐渐沉了下来,客人陆陆续续入了座。这是要忙起来啦,他之前也在另一家烧烤干过因此知道这个点儿一般就要开始忙得火热了。夏天的傍晚总是有点寒凉,他不经意间冻得颤了颤腿,活动了几下才暖和。
老板终于出来了,而且是直冲他们俩走来的。是要分配任务了?他觉着摊主不该用这样的表情来和员工说话,不然在这儿干下去可就真受了罪了。
“你们俩先回去吧,以后有活儿再打电话给你们”。小李立马接了句“好嘞,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还冲那老板礼貌性笑了笑。出奇的没有愤怒,他第一感觉是荒唐,然后就是癫狂阴冷地笑了好一阵子。一边笑,一边走回宿舍,躺回床上。
小李路上直接奔了网吧,所以曹哥看他一个人又这么早回来问了问情况,他只是笑,“没活儿就回来了”,就闷了嘴。在这个宿舍里,另一个人在电脑前挥洒着汗水嘶吼着嗓子,网吧的那个也是如此,烧烤摊的那个承受着几人份的工作让老员工能继续不动地杵在原地高谈阔论谈笑风生,剩下一个最废物的他,扎根在土里连自己的声音都不能发出来。
第四次走在同样的街道上,背着同样的目标,三变两,他和小李找兼职。这一次,他开始认真看那些贴在门窗上的小广告,洗碗刷盘子,前台服务生,保安接线员,烧烤摊饭店,能看见的都找了个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这么多份,明明一个个又都被自己否定了。
至于为什么会否定?他的潜意识作祟让他讨厌那些工作,抵触那些麻烦的预感。小李也总在一旁叨叨,再找找吧,再找找吧,这个工资太低又累,那个离得太远又时间长……他觉得自己都快被这些叨咕说服了,就让小李闭嘴歇会儿,安神儿好好找个。正好停在一个小饭馆门口,进去问了问老板还要不要兼职,那个四五十的大叔操着一口难懂的本地方言说着些什么他没能听懂,但还是跟小李走了过去,写下了具体的工作时间,大叔还让他留下手机号码,说是晚上打电话决定让他哪天来开始工作。
喜滋滋的,这次留了手机号码,连什么时间段工作都谈妥了,基本就等个电话,应该明天就能去了吧。他这么想着走回宿舍,小李仍然路上就去了网吧,曹哥仍然窝在宿舍的电脑前,小王仍然在那干着几人份的脏活儿,他也仍然扎根在床上。
这次,有了盼头。回来的路上他就一直把手机拿出口袋,静音模式取消调大铃声,时刻保持手机屏幕亮着,紧张的等待那个电话的召唤,像热血爱国的青年在等待祖国召唤那般虔诚迫切。一小时过去时,他告诉自己不可能那么快,3小时过去他安慰自己可能晚时间晚了第二天早晨再打过来,第二天上午都过了时,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像上次那样荒唐的笑出声。
默默下床,捧起余华的小说,在名为“现实一种”的小说里感触着小说里独有的虚假夸张的现实一种。小说里的兄弟俩和他们的孩子都因为荒唐的理由流血死去,他看的半懂不懂,只是本能感觉到暖热的血在释放出身体后是刺骨的冰凉,这让他有点害怕。
放下书,缓一会儿,恐惧消失,迷茫又重新占据。
(四)
小王不知道从哪儿要了好些个兼职平台的联系方式。他半信半疑的听了小王的介绍,跟负责人在网上谈了半天,算是基本达成。周五到周日,三天时间,带好基本生活物品和押金,到游乐园兼职。
真正谈妥了,他反而没有什么兴奋劲。三整天的时间,谁知道会是怎样的安排。他甚至有些惴惴不安,网络上的诈骗传销组织一大票,会不会这次这个也是一个套儿。索幸小李跟他一块儿去,两个人的话多少有个照应,出了事也好解决。就这么想着,等待的三天里,办银行卡,复印身份证,拍证件照,收拾行李。第三天下午,他跟着小李踏上直达该游乐园的公交车,去兼职。
这是他来学校以来第一次即将在外面过三宿,打全天份的工。这让他又感到新奇了,总隐隐感到这会是一次了不得的经历。
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下午的闷热诱惑他闭上眼睛,享受似的假寐了四十多分钟。等他醒的差不多,车已经停在了目的地,一个去年刚建成就吸引了大量游客的主题游乐园。车上的乘客陆陆续续下车,听她们的对话竟也是同样过来兼职的学生。两个人藏在人堆里,跟着人流走,之前还在担心的环境不熟的问题突然就失去了难度。集中地是个挺宽敞的厅室,七八十人坐在里面野没显得拥挤,但大概由于是生人太多,他觉得能活动的范围实在有限,仅仅在进入时随便找了个座位就又扎根。与其说是扎根在椅子上,他选择被椅子绑在一起更贴切。他看见有些女生熟练地走来走去,跟负责人有说有笑,而他像个钉在椅子上的犯人等候着审判。等人来得差不多,就开始走程序。先是介绍人让来兼职的所有人填了张信息表,分发了工作卡,签三天的合同,交纳住宿押金和银行卡账号。之后领着所有人安排了宿舍,在偌大的游乐园里横纵穿行大体介绍了规矩。他跟着来兼职的走来走去,纷杂的道路直让他发愣。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是在新宿舍的床上。
有些不可思议吧,三天的合同将自己就这么卖给这个未知的游乐园。看了看新宿舍,有空调,有个小的独立浴室,刷牙台前有大大镜子。可是躺在床上,他又不得劲了,宿舍是八人间,而且是拼凑而成的八人间,除了小李他谁也不认识。八人间限制了本就狭小的空间和资源,没有无线网,没有电源。即使躺在床上,也没了扎根的感觉。他想起在家时母亲总说笑他只要有个床就能扎根,现在看来也并不是这样。五个新入驻的兼职员工,总是大眼瞪小眼未免太尴尬,睡对床下铺的帅小伙儿只和同来的小女友收拾好床铺就出去借这机会游玩一番,两个山东本地学生上了床就随着夜晚越来越静,他和小李百无聊奈的下楼用泡面应付了肚子,然后就只能躺床上念着学校的好。小李在下铺问他“你信不信小王现在坐在我新买的靠椅上”,他慢吞吞吐了句“这种事他做的出来”就沉默了。小李也察觉到了些什么,叹口气不说话。
晚上8点多宿舍原本的老员工回来,给他们开了wifi,拿出两个插排让他们充电。客套的问些话,也自顾自玩起了电脑。他见电脑屏幕上似乎有点熟悉就上前靠了靠,“这是中国队和哪个队”,竟然是足球,他确是很久没看国足,立即热闹地跟那个老员工谈起了足球。只是比结局0:2更让他失望的是这个人竟然只看国足,这让他一个伪足球迷都有点难以置信。没什么好说的,比赛结束他就又回了床位,至少在这么小的床上他可以自说自话,可以不顾外人的眼光像个白痴一样憋着笑看时讯看新闻,压抑出荒唐而低沉的笑声。
下铺的小李跟那个看完足球的哥们谈起了lol,那哥们玩着,小李就做边上看着,时不时比他还急的吼两句猪队友。等一局打完,两个人互相点了根烟,关系一下子熟的像多年兄弟。他没管那些,让小李帮他把手机充电差不多时放他床上,免得第二天起晚。
大被蒙过头,就要迷迷糊糊睡着时那个陪女朋友的帅小伙狠敲几声门,急促而哄响的敲门恐怕是这个小伙既不想打扰室内的几个新室友又不想自己被冷落门口的矛盾的呼声。进了门,倒很安静。他又迷迷糊糊要睡着。宿舍内最后一个没回来的老员工砸着门宣告自己回来了。这个哥们似乎比他还迷糊,刚喝醉酒醉醺醺地爬上六楼回宿舍着实不容易。这哥们也知道自己不容易,大大咧咧地宣告自己喝酒的愁事,什么女人啊,什么工作啊,什么社会人心啊,都说酒后吐真言,这人真言倒真是不少,具体内容他没那心思听,只知道快要睡着时这哥们貌似手机丢了又下楼一趟在喝酒的摊儿上找回,然后继续大谈特谈好久才不舍地倒在床上。
这一晚,糟透了。不仅在于这样的人跟他一个宿舍,更是为自己竟然忘带拖鞋和洗发沐浴用品深感遗憾。这么燥的环境,他似乎有种感觉,只有彻彻底底的洗个澡才能拯救自己。
第二天一早,七点半洗漱完出门。在前一天说好的地方集中,分配任务。有过经验的老员工把好项目挑走,新人像宠物店里的猫狗排在一起任主管挑选。
大约九点半,他稀里糊涂地换上一身工作服,开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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