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一个屋檐下

作者: 小秤 | 来源:发表于2022-05-25 12:27 被阅读0次

1

很多时候搞不清是怎样的力量在促使某件事平白无故地发生,就这样没来由地把人拖进漩涡。

就像玉泉家养的一条狗在星期三忽然失踪了。具体失踪的时间段无人知晓。

说它失踪是因为这条被唤作阿朗的狗星期三一直都没回家,接下来的日子里它再也未曾露面。

阿朗是条普通的土狗。个子不高但腿也并非极短的那种。黄白相间的毛色既不光滑油亮也不柔软篷松,因常年拒绝洗澡,看上去还颇有些邋遢。

这狗对玉泉和玉泉妻子友善忠诚。在看家护院方面颇有能耐:受益比较明显的就是玉泉养的一池鱼,若发生个别死亡或集体死亡,都不像邻居般抱怨被野猫或者附近出没的白鹭干掉了,纯粹是玉泉的养鱼技术问题。就这一点也够玉泉妻子骄傲一阵。庆幸的是阿朗还特别容易养。之前从别处听来的——养狗花销不菲、现在的狗精明矫气——片言只语对从来没有养过狗的玉泉夫妇可是不小的冲击,曾一度动摇他们的信心。

有一次妻子盯着阿朗问玉泉,阿朗会不会羡慕那些装扮时髦、养尊处优的宠物狗?会不会自认为是条乡下狗?不过我觉得我们的阿朗还是很单纯的呢!妻子咯咯笑着自说自话。

若放在平日这狗出去遛弯准保不耽搁太长时间就回家,走进院子在大门口转两圈,知会玉泉它到家了。从星期三这样的情况及接连几天不知去向来看,玉泉预感到阿朗可能真的出事了。

阿朗今年五岁。正是玉泉搬来乡下生活的年数。

刚开始玉泉对家里养条狗还挺排斥,后来经妻子一再游说,他开始有些动摇了。恰巧朋友家养的母狗生了一窝小奶狗,发来照片让他们夫妻看看可有喜欢的从中挑选一只,妻子一眼就相中了阿朗。事情都到这份上,他自然也就默许了。妻子指着照片让他细细看。照片里的阿朗是其兄弟姐妹中唯一低着头的,正因为低着头使其额头黄毛中间夹着的一簇白毛特别显眼,看着似一把倒悬的利剑。妻子凝视了会照片说她看到了阿朗抬头看她的眼神。妻子动心了。

这让人不免想起相亲环节的开头,经机构或熟人介绍男女双方彼此交换照片对对眼缘,看看有没有继续交往的可能。这个部分看似简单,其实掺杂诸多衡量。当然也会有灵光一闪时刻,所谓的心电感应,情人们喜欢把它叫做一见钟情。

对狗而言它没有这部份的权利,只是单方挑选凭主人喜好做出选择。一旦狗被领养与主人建立信任,它就会长久地守护陪伴。如果不出意外,一般狗的寿命在十五年左右。那可是一段相当长的时光了。玉泉后来认识到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在唯一的孩子——女儿阿兰——去国外读书后,阿朗慢慢成为他们夫妻俩情感的依赖,弥补女儿离开后心灵的空虚。

他记得阿朗当初是被关在一只狗笼里由朋友开着车送到家来的。

那个时候阿朗多小啊怯生生地东张西望。一看见玉泉两口就躲进笼子里蜷缩着不出来,死拽着笼子里一方旧衣缝制的小棉被瑟瑟发抖。这条小棉被是它出生后旧主人缝来给它取暖的,当时正值冬天,这条小棉被上有它母亲的气味。

朋友说阿朗是他乘母狗外出时偷抱来的。估计是出自母亲们对孩子特有的敏锐,很快阿朗妈妈察觉到阿朗被带走了,拼命追着朋友的车跟跑了很长一段路。妻子听完朋友描述当场眼眶红润了,直对着阿朗说现在她就是他的妈妈。

现在阿朗无缘无故失踪了。阿朗是真的失踪了。

阿朗可能已经变成了桌上的一盘菜;阿朗被马路上往来车辆轧死在路边,然后被当成垃圾收拾了。他们去过附近的村子找,看到好几条和阿朗长得相仿的狗,但都不是阿朗。总之经多番寻找,阿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人是否可以向未知的力量寻求启示,从而绕开某些不愿面对的事件呢?

阿朗失踪后,玉泉两口萎靡了挺长一段时间。妻子每看见阿朗留下的遗物——一只狗笼,一只塑料碗,一条浴巾(阿朗睡觉时喜欢把浴巾垫在脚下)——就蹲在院子里流泪。

2

直到几个月后,妻子才处理了阿朗的遗物。

这期间他们并未放弃继续寻找阿朗。只是阿朗已经离开了,他们不愿接受这个事实。阿朗是继他俩的孩子离开后又一个离开的“孩子”。

不管以何种方式离开:出国、失踪或死亡。

玉泉记得他们夫妻送女儿去机场那天,其实女儿并不想让他们开车送她,她更愿意搭乘朋友家的车同行。用她的话来说,这样会让她更自在一些。

难道和我们在一起就不自在吗?玉泉听了心里很难过。

他捏捏妻子的手,给她使了个眼色。妻子别过脸去,过了好一会儿,胸膛猛地起伏叹出口气。一路上妻子和女儿沉默不语。玉泉有一句没一句地找话说。

玉泉宠爱女儿。不!是无条件的爱。他不曾错过女儿的成长,小时候学画画、围棋、小提琴、跆拳道,无论是平时的课程,还是参加比赛或考级,他除了负责接送,那些需要父母出场的场合他没有一次缺席。女儿很优秀,总能拿个什么奖之类的。他便约上几个朋友一起为女儿庆祝,朋友家的孩子和女儿都差不多年纪,大家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开个派对。

这些场景不时地在玉泉眼前闪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玉泉心里黯然。也许女儿早已经离开了。不是那天她推着行李箱在机场安检处匆匆回头冲他们挥手的时候,而是更早——是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拒绝他们进入开始。

妻子把碗装进一只塑料袋,浴巾清洗后叠放整齐和碗放在一起,打上结仍平铺在狗笼里。妻子迟疑不决,不舍得扔掉狗笼。她只是说万一以后有人养狗需要,她指着狗笼,可以拿它送人。

玉泉心里清楚:他们是决计不会再养狗了。包括其它的动物,比如有邻居养兔或者鸭子,或者像一家开民宿的邻居养了几只鸡、两头羊。它们最终都会是怎样的结局呢?自称是它们主人的我们到底想从它们处得到什么呢?爱、同情、怜悯,还是又一次理直气壮的宰杀。

一场战争。一场非正义的战争。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玉泉,也并非素食主义者。

妻子郁郁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她告诉玉泉,她要去参加一个课程,为期一周,课程地在省城。她说她自己坐火车过去,她说她想静一静,她说她需要一次心灵的疗愈。

疗愈。玉泉脑海浮出一幅画面,那是某部电影的场景——他曾和女儿一起去看过——片名他想不起来了。故事情节大概是一个画家或许是出于无聊,某一天他突发奇想打算抢劫一家银行。他找了几个帮手,设计了一整套抢劫方案,最后居然成功了。紧接着其中一名团伙成员因出轨和家庭暴力事件,他老婆在警察前把他抖了出来。团伙成员相继被捕。画家是最后一个被警察找到的。警察找到他时,他已独自在山间徒步数日。背着帐篷、睡袋和干粮。此刻他正扎营歇息,喝着咖啡。先生,你在这里干什么?警察问他。没看见吗?他指着身后的高山,我正在疗愈。说完他耸耸肩,轻松地啜了口咖啡。

玉泉听朋友说起过这类课程。冥想;疗愈。参加者女性居多。他还听说过这样的一些说辞:这是个女性意识觉醒的时代。

关乎女性意识。关乎创伤。谁带来的创伤?还能有谁呢?父亲。母亲。丈夫。孩子。也许吧。女人很敏感,他想。他在百度上搜索这个词语。“面对自己生命,看到过往的生活经验带给我们情绪和局限性的习惯,进而回归到一种自然的幸福的生命状态。这种转换的过程,便是疗愈。”自然的幸福的生命状态,他对这句话轻轻地读出声,它还是太抽象了,他摇了摇头。

他们夫妻同睡一张床时,妻子总是抱怨他不够主动。为什么每次都是我主动,你看你,从我们结婚开始,你就是这个姿势——他在床上喜欢笔挺仰躺着(他的母亲在死后也是以这个姿势被推进焚火炉。人死以后身体就会比原来缩小一半,老人们说这是灵魂已经飞走的缘故。母亲的尸体被殡仪馆的两个工作人员从一副担架上倾倒在一辆推车上,漫不经心地像是在清理一堆旧物。他被激怒了,找他们的负责人理论,他要为母亲讨回公道。直到有人告诉他这样会打搅到死者的安宁,他们的灵魂在天上看着呢,他泪流满面方才罢休)——每次都是我主动侧过身来拥抱你。可你还说什么:这是我们家的优良传统。好吧,我已经厌烦透了。最后一句话妻子没有说出口,但是她用行动表示了。他们像很多中年夫妻那样开始分床或分房睡。

这是否就是被称做“自然的生命状态”的表现呢?

他们夫妻无性生活多年,分房睡之前这种现象就已存在。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不知不觉也加入了“无性症候群”的一簇。有一次他不经意间在一篇报道中看到,目前这一簇人群的年龄正在越来越年轻化。

玉泉想,他和妻子之间隔膜加深了。这种隔阂感在阿朗失踪后越来越明显,他们几乎无话可说,自然他们也不再争吵。

妻子整理好行李,一只推杆箱,一只背包。和女儿出国时的行李一模一样,只是女儿带的箱子更大些,背包更鼓些。妻子叫好了计程车,再过几分钟车子就会到家门口载着妻子去车站。

不,不会,只是一星期而已,算上来回,最多十天时间。不知为什么他掠过一丝不祥的念头。妻子出门前他渴望妻子拥抱他,就像她曾经无数次做的那样,但这次她没有。他想起她未说出口的话:我早就厌倦了主动。玉泉有点伤心,是啊!他们的关系疏远了。

丈夫、父亲或者儿子,任何一个角色,他自认为都尽职尽力。他问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我走了,再见,到了发你信息。她声音轻轻的,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她乘车离开了。

3

妻子出门的那几天,下班后他基本会去单位食堂或附近的小面馆吃晚饭。单位食堂供应早、中两餐,晚餐是专门供应晚上在单位值班的同事。他跟同事开玩笑说过来蹭饭两日,最近家里吃不到现成的。

长期以来他习惯了,一下班便直奔家里,妻子做好饭菜等着他。说长期其实也就近五年的事:因为年龄原因,在一次人事调动中他被安排了一份闲职,忽然从忙忙碌碌中清闲下来。正巧妻子在那年辞去工作在家里休息。他们的女儿出国留学了。他们搬到乡下,屋前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可以种花养草。有一方院落可养草种花是吸引他们来此居住的原因之一,也是他在好奇的熟人问起时最常回答的理由。随后他们领养了阿朗。生活到了某个时段会跳出一些小变动,之后又固定下来,然后流转到下一轮的变动。

在同事眼里,他们家境殷实,夫妻恩爱,有一个优秀的女儿。够值得羡慕了。是啊,他想: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吗,他极力维护局面,希望在别人眼中维持住这份体面。

说来也巧他初中的几个同学在微信群上提议相约这个周末一起聚餐。他挺高兴,心想正好解决了他周末伙食的问题。一个人吃饭太寂寞了,他想,他还不至于孤零到这种地步。他在微信群上留言:欣然前往。

聚餐地址定在山上一个叫回首的度假村,负责牵头的同学还在度假村预定了房间。星期六早上他起床后先打理了院子。拔杂草,给树添土施肥,把几盆兰花放到屋后竹林间的背阴处,潮湿通风的环境适合兰花生长。干完这些差不多是到出发去度假村的时点了。昨晚他在导航上搜索了“回首”——到目的地需要二小时零五分钟。他回房间梳洗了一下,挑了一件格子衬衫换上。这件衬衫是逛商场时妻子为他挑选的,说是颜色好穿上显年轻。妻子出门前给他熨烫好一周换洗的衣物。她离职在家后,包揽了家中几乎所有的家务。贤惠,他在人前这样称道她。他离不开她,他想,就像离不开自己的手和脚。

回首度假村是一家新开的山中度假酒店。酒店巧妙利用山势的缓坡,一幢幢度假别墅依山而建,布局大气精致,大面积的山体绿植衬得酒店优雅高档。

是个好地方呀。他把车开进酒店,依指示牌找到停车场停好车。这次聚会的发起人他的同学建标站在大堂门口向他挥手示意。

“好久不见啊,老同学。”建标握着他的手,他拍着建标的肩膀。“你还是这么年轻啊!”

“都老了,你看,都是白头发。”

“白发,白发比谢顶强,你看我。”建标摸了摸自已光溜溜的头顶眯着眼嘿嘿笑着。

“玉泉我看你没啥变,除了白头发多了些。”建标又摸摸自己滚圆肥胖的肚子。

“你是大老板,应酬多嘛。”

“我还羡慕你公职人员哩,看你一身轻松。”

建标告诉玉泉餐厅包厢号,让大堂服务员先领他进去。“有几个同学还没到,我再等等他们。”

服务员是一位年轻的身形优美的女子,穿着酒店订制的西装制服,她在前头领路,说话轻声细语很有礼貌。高档的酒店就能让客人产生自我尊贵的感觉,他暗自思忖,这次同学聚会是建标发起,他在同学群上说酒店一应费用由他承担,他跟同学们开玩笑说只要赏脸过来就行。他想看样子这些年建标办企业赚了不少钱呢。

他想起五年前他因投资失误发生的一次家庭经济危机。不得已他卖掉城里的房子搬到乡下,用两套房子的差价还清银行贷款。紧接着妻子辞去工作,妻子不曾与他商量就做了这个决定,他至今也不清楚妻子做这个决定的原因。他问过她,她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她是很难描述呢,抑或是不愿交流。那段时间他一度灰心沮丧,觉得自己正在不可控制地往下沉没,看不见一点希望。

4

他走进包厢时,同学们眼光不约而同往他这边瞧,“玉泉,老班长。”

他扫了一眼在场各位。坚强、麻子、大胖、鱼头、肉丸、安娜……

一屋子的人像倒映在他的视网膜里,迅速通过视神经传递到他的脑神经,他的记忆顷刻被释放出来。他随口叫着同学的名字或比名字更令人印象深刻的绰号。室内的气氛更活跃了,有人站起来拍着手,站在远处的大胖和猴子用手指着他,有几个哈哈笑着朝他走来,女同学们向他挥一挥手嘴上仍聊得起劲。

“你们瞧,我们的老班长可是一点都没变。”玉泉接过麻子伸过来的手紧紧握着。

“是啊,是啊,记性还是那么好,难怪那时候我们班就他一人进了重点高中。”

“我们这群山里孩子爱读书最有出息的就数他,同学们,看,政府部门领导啊。”

他走到他们中间,彼此亲热地握手,拥抱,再握手。

寒暄。调侃。聊陈年旧事。他发现很多个中学时和他相关的趣事他印象不深同学却记得,也有反过来的,他记住他们的不少糗闻他们要想上好一会儿才把人事物对上号。

聊着聊着各自的一些境况也相互了解了。同学中除了建标实力雄厚些,其他基本做小生意为主,也有几个在当地民营企业里做技术中层,女同学里有在银行上班的,医生和老师也有。她们羡慕玉芬福气好,安心在家做老板娘。

同学中留在县城的居多,他如今在滨海城市(地级市)的一家报社工作。大家都差不多,玉泉想,是啊,差不多才会聚在一起。但他隐隐感到在同学眼里论社会地位似乎他更高一筹,其实这也是他心里默认的观点。

“班长你可还记得爱娟?”玉芬站起来冲着他大声嚷嚷,女同学中就数玉芬嗓门最大,打扮得也俗气些。她转身看着全场的几个男同学,“人家当年可是帮你们缝过被子、缝过衣服的。”

玉芬的话又一次让大家陷入回忆。

那时候他们的学校设在一个山里的小镇上,附近大片山区村庄里的孩子上初中都在这所镇上的中学。学校条件差,教室、宿舍都极其简陋,到了冬天,宿舍的窗户缝里四处漏风。他们一星期或半个月回家一趟,有些偏远的同学回家要翻很长一段山路。返校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布袋,里面装着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咸土豆,还有一小袋米。

印象里爱娟比他们大两岁,她小学留过级。想当年山里的孩子读书留级很正常,他们因为帮家里干活而耽误课程。爱娟个子挺高,身材略胖,一张圆脸,眼睛大大的。

可能山里的男孩玩起来野吧,他们总是一会儿掉了钮扣,一会儿扯下一个衣袋角,裤边掉了线或被子无缘无故脱线的事常有。爱娟看到了或是他们像露出战利品似的叫爱娟看,爱娟总是那句话:缝几针就好了。爱娟话不多,声音也不高,爱娟在他们面前像个大姐姐。

爱娟和玉芬不是同村的,但两个村离得不远。“当然记得,怎么会忘呢?玉芬,爱娟今天来吗?我们得好好谢谢她。”

“是啊,是啊,玉芬,爱娟来的吧?”

“爱娟后来不是读了技术学校吗?玉芬,你们可还联系吗?”

“爱娟现住在哪里啊?”

“可能不来吧……。”玉芬说话闪烁其辞。

他正想走过去细问,建标领着几个同学一起进来了。

“来来来,同学们,人到齐了。”建标热情招呼大家:“好多都不来了,有几个也联系不上。不等了,请大家落座我们开饭。”。

同学们推他坐主宾位,他客套了下笑着说,“好,那我再行使下老班长的权力。”

明明是一张圆桌嘛,他想,座次也能分出诸多讲究,不知是哪个深谙权力游戏的高人制定的规则。人一旦进入社会,同学之间也不能免俗,就是家庭内部也同样受这股权力暗流的支配呢。坐在上首位的他环顾了下同学的位次,“一点都没乱。”他暗自笑了笑。

东道主建标站起来举杯,大家跟着齐刷刷站起来,一时间席面上欢声笑语。

5

善良的爱娟没有出现在这次聚会上。

后来他从玉芬处得知,爱娟从技术学校毕业后,在县城的一家工厂上班,后来和同厂的一个外地小伙结了婚,婚后生了一个儿子。孩子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偏偏爱娟的老公——那个外地人——和他的同乡(也来本地打工的一个女的)好上了。孩子在那次病后留下了后遗症。玉芬用手指了指脑袋。爱娟还是那个性子,也没有大吵大闹,和老公离婚后,一个人带着儿子。现在我们联系也少了。玉芬叹息道,也就前两年,过年回老家时我看到过她,当时我开车经过车站,她正从一辆客车上下来,手里提着东西,牵着儿子的手。看上去可是真老啊。我喊她,但可能车站声音太吵了,她回头望了望就和儿子一起走掉了。

想不到爱娟经历的是这样的一个人生。但从玉芬的描述中他看到的爱娟还是那个善良坚韧不会被生活压跨的爱娟。

“其他一些同学呢?你有他们的消息吗?”

“也不是很清楚,个别留在山村的也有,但大部分应该都在县城打工。现在联系越来越少了,就固定圈子里的几个人。”玉芬指了指今天到场的几位继续说道:“老班长,你现在是大干部了,也不和我们联系了。”玉芬笑着嗔怒。

“哪是什么大干部,以后多联系,是应该多联系。”他笑着陪礼似的把酒干了。

那天他们闹腾到很晚,次日返城时他感觉胃里的宿酒还在。他想起爱娟,心中不免感慨。但每个人或多或少不都在经历着一些苦难吗?每个人不都在过自己的人生哪有好坏之分呢?也许在别人眼里他是另外的一个形象,但他能欺骗自己吗?现在他被调到报社一个闲职的岗位,事业上基本也就定局了。人生就是这样,年轻时爬坡,中年时开始往山下走。人要接受这样的规律。“接受了就好。”他自言自语着,轻轻踩了下刹车拐过一个弯,继续往山下开。

他在手机里给妻子留言,说了说同学聚会的事,妻子没有回复。她走时提起过,可能课程中手机会关机几天。他盯着有去无回的信息屏,“万一家里发生什么事呢,”他嘟囔了一句。

妻子是他大学时的同学,但他们不是在大学里谈的恋爱。那时班上另外有个女生喜欢他,主动追求他,他处处回避。有一次那个女孩把他堵在图书馆的回廊上追问他,为什么躲着我?你知道我喜欢你。他该怎么回答呢,真实的原因实在太伤女生的心了,但恐怕不管怎么说都会伤她的心。他想不起情急之下他是怎么回答的。因为狐臭,对,就是因为这个。这是一句要藏起来的话。大学毕业后他和妻子在同一个城市工作,自然他们走到了一起。

课程结束后,妻子回到家中。和走时一样,妻子淡淡笑了笑。

“课程怎么样?”

“挺不错的,下个月还会再去,可能下次时间会再长一些。”妻子拎着箱子上楼,“我洗个澡,整理一下。”

过了一会儿,妻子在楼上喊他,“你的衣服都还没洗吧?放在哪里?”

妻子的话让玉泉很安心,一切都没变,他想。

“今天我们出去吃晚饭吧,你刚回来不用烧了。”

他听见楼上哗哗的水声,妻子在楼上打开了浴室的花洒。随后他听见关门声。

同在一个屋檐下,却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哩。他边想边走到大门口站在廊下,地上一堆鸟屎。他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起,家门口的屋檐下多了个鸟巢。村里人有句话这样说,家里如果有鸟来筑巢做窝,那说明这户人家风水好,是有福人家。

他笑了笑,觉得夫妻这样也挺好,在这个年龄他可不希望有任何变动。

他走下台阶,在院子的草坪上踱步。妻子不舍得扔掉的狗笼静静地安置在院子的工具房里。

他想起那天他告别同学开车下山,被山腰的一片竹林吸引,他靠路边停好车,走了几步面对静谧的竹林站着抽烟。竹林总让他回忆起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文字描述:竹叶间的光斑翩翩起舞,逆光看去,真是蔚为奇观。柔和的阳光透过竹叶的景色,使人如痴如醉。年轻时的玉泉可也是个文学爱好者,曾幻想过背包浪迹天涯呢。他抽着烟独自想得出神。忽然他感到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盯上了,他猛一回头,两米开外的地方蹲着一条狗,此刻正略抬下巴认认真真看着他。他不禁忍俊。

那是条通体黄毛的狗,不像阿朗是黄白相间的毛色,它尾巴细细的往下卷,这点也正和阿朗相反,阿朗的尾巴又长又粗往上翘。玉泉不自觉地叫出一声“阿朗”,那狗便跑开了。它跑动的时候三只脚着地,左后脚往上提,看样子那只腿受伤了。它跑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趴在地上舔舔身上的毛继续盯着玉泉。他向它招了招手,蹲下来想看看它受伤的腿。那狗脖子上带着项圈,它的主人估计是附近的村民,它看玉泉蹲下来提起受伤的腿向远处的村庄跑去。玉泉站起来呆呆地目送良久,他和这条陌生的狗只是在偶然的时空点上不期而遇,“这样就可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挺满足,他重新发动车子,一溜烟开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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