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农民父亲

我的农民父亲
原创 2017-06-29 暗香清影 暗香屋

我的农民父亲

文｜暗香清影

01
一直严重怀疑老爸的身份，他不像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靠天吃饭，地里刨食的农民，而是土地上长出来的一树伟岸，晨曦里的一抹暖阳，三月春风里的点点新绿，更像是一幅江南水乡画，温润恬静而意趣丰盈。

他不像传统印象里的农民，一把锄头，一块土地，挥汗如雨，生活清苦。

他有别人无法理解的兴趣：养花、拉二胡、吹笛子、读书、写打油诗，写毛笔字。

他有与时俱进的超前意识，家里好多年前就接了宽带，有了无线wifi，年轻人专属的QQ、微信，他也使用的特别溜。

他有与农民身份严重不符的职业，研究古瓷器、古钱币，并因此带来了诸多经济上的回报。

他又像是一本书，愈是往后翻页，便愈是精彩。

我的农民父亲

02

至今仍叹服老爸的教育艺术。

那时家里有一方大大的土炕，每个夜晚来临，我和姐姐妹妹们早早躺在这方暖意融融的炕上，等待老爸的睡前故事。

记得一次，老爸讲的是《孟姜女哭长城》，孟姜女千里跋涉，历尽艰辛，终于来到了长城脚下……那时小小的我，仿佛看到这位倔强而刚强的女人，望着蜿蜒曲折的城墙，擦擦额头的汗水，笑了，和丈夫的团聚近在眼前，难以抑制的喜悦涌动在胸口……

又仿佛亲耳听到了孟姜女得知丈夫范喜良死讯时撕心裂肺的哭声，山摇地动，天悲地恸……

我的想象力就像脱缰的野马，在那些故事里找到了一方自由驰骋的疆场，并因此喜欢上了文学和历史。

别的孩子小学三四年级才读到的《黄河象》、《琥珀》，《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等故事，我在上学前班的时候就听老爸讲过了，并因此鄙夷他们的“浅陋无知”。

小学时我已经听过了老爸的《刘姥姥进大观园》里刘姥姥的故事，并感受“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的穷人式自嘲幽默，在高中课本里再次读到，顿感老爸超前教育的高明，早早在我的心里播种同情弱者的种子。

高中时，我的地理成绩一直不错，每每同桌问我，那么多的国家地区，东南西北的方位，你咋一清二楚的？

我的自豪感又涌上来，上学前班那会儿，老爸就买了一大张世界地图和一张中国地图。我时不时地把自己也挂在地图前，盯着一小片一小片蚯蚓一样的曲线，感到神奇极了。这时，老爸就拽着我的指头，指着地图上的某个点，这里是咱们的家，那里是毛主席住过的北京……有这样一个老爸，中学时代的地理历史等科目一直学得无比轻松，爱家爱国的情愫，也许就是那时开始有的吧。

我的农民父亲

03

老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将军额上跑得马，宰相肚里能撑船”，在不涉及根本利益的前提下，厚以接物，宽以待人。

有一年，邻居家的庄稼“越界”我家好几尺，老妈一时性急，要去理论。老爸不急不躁，把老妈和我们姐妹几个全都召集在一起，吟了四句诗，很洒脱地留给我们一个背影：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还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那时觉得老爸真是太酷了，几句诗就把老妈蹭蹭上窜的怒火给熄灭了。

从此，我学会了什么是宽容和忍让，学会了什么叫大气做人。

老爸的好脾气村里都有口碑，他从不轻易打骂孩子。每次我被猴急脾气的老妈骂哭，老爸就悄悄拽着我的手，去浇花或者帮他干活。我先前委屈得快要爆炸的坏心情竟然一扫而光。老爸的这招很灵，直到现在，生气时我总会想起老爸的注意力转移法。

记忆里老爸唯一一次打我，是因为我在表哥的怂恿下，故意打碎了学校的玻璃。当我自以为自己强大无比时，遭遇了人生唯一的一次狂风暴雨，被老爸打得泪雨滂沱。

这次经历，我知道了做人得遵循规矩，有些事是不可以做的。

我的农民父亲

04

最让我敬佩的，老爸既是思想的巨人，又是行动的高标，认定的事，就勇敢去尝试。

老爸第一次创业是办兔厂。那时，家里养了好多好多的长毛兔，老爸给它们每一对都做了一个高脚的房子，一排排地排过去，甚是整齐。给兔子割草喂草便是我放学后及周末的活计，一边劳动锻炼，一边亲近自然，各色的小花小草都是那时认识的。

当然，我最喜欢看的是兔子们那白茸茸的身体，和因为争抢新鲜嫩草的三瓣嘴扭来扭去，憨态可掬的样子。

怀孕的兔子妈妈会获得完全的自由，被放养在院子里。那些天，我压抑不住内心的惊喜，小兔子什么时候会出窝呢，屏了呼吸，在窝口静静等着等着。兔子妈妈刚把头探出来，我们姐妹几个差点兴奋得叫起来，随即捂了嘴，气都不敢出了。再耐心地等几分钟，兔子妈妈一番探查，确定环境安全后，小兔子就一字排开，紧紧跟在妈妈身后，白白圆圆的身体，绒球一般蹦蹦跳跳着出来了，红红亮亮的宝石一般的眼睛四处张望着。蹲在一旁的我们不敢动一下，也不敢出声，生怕惊扰得小家伙四散离去。

由于老爸喂养得法，家里的兔子越来越多，村子里家家户户和我们家一样，也办起了长毛兔厂，集市上兔毛交易一派繁华，村民们在奔小康的路上又迈进了一大步。

养了好几年的兔子，大约是养的农户太多了，收益有所下降，老爸由全镇第一个养兔子，迅速改为第一个种西瓜，经营果园的人。

我们姐妹几个就是瓜地里，果园里小小的巡逻员，防备那些熊孩子偷瓜偷果。时而在滚圆的西瓜和碧绿的瓜蔓间走来走去，时而在串着苹果梨子的枝条间穿梭嬉闹。

有时好奇心大发，用铅笔刀在西瓜上开个小小的“窗”，看看里面熟了没有，甜了没有，若是粉白色的瓜瓤，就将那“窗”关上，再用瓜蔓盖好。过不了几天，老爸肯定会说，又有一个大西瓜坏掉了。

更多更好玩的游戏是在苹果或梨子上，用指甲抠出自己的名字，或许个愿，看着那字随着果子一天天长大，笔画一天天变粗……

这些小伎俩都没有逃过老爸的法眼，但他知而不言，从来没有批评过我们的淘气，反而在果树的树杈间用绳子做了一只吊床，让我们尽情地发疯。

估计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快乐的时光了，在清清凉凉的风里，在一片摇曳的阴凉里，在声声鸣蝉的聒噪里，闻着浅浅淡淡的果香，闭了眼，躺在老爸亲手做的吊床里，或遐想，做做白日梦，或翻几页书，装装样子，或你推我搡，嘻嘻哈哈……

这种美好的时光一直延续到我快大学毕业。

有一天收到老爸的来信，他要改行，他想进军古董行业。我当时诧异万分，这行学问深似海，他能行吗？

但我知道，老爸虽是农民，读书却是他的最爱。

从此，老爸就一头扎进书里，海绵一样吮吸着里面的营养。功夫不负有心人，老爸的古瓷器古钱币鉴赏水平不断提升，很短的几年内，再也不会因为赝品而做亏本的生意。各地的同行闻风而至，门前车马络绎，老爸又收获了一大批的朋友。

我常常有这样的自豪，老爸一辈子没有取得任何的一张文凭，任何的学位等级，但他所掌握的历史及文物鉴定方面的知识，远远超过了一个大学本科生的知识储量。一枚铜钱或一块银元，他能随口说出铸造年代，在位皇帝，距今年代，价值几何……

至今，老爸研究古钱币古瓷器已经有二十个年头了，他成功将自己蜕变成一个纯粹的有文化的人。他以自己的勤奋努力，不断给一家人创造更好的生活。

一座新院落，围墙外月季芍药簇拥着。秋天，老爸的百十盆品种各异，颜色各异的菊花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常有到来的客人感叹，你们家是座花园啊！

这样的环境，不仅适合居住，更适合孩子的成长。

我的农民父亲

05

在我最小的弟弟考上省内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后，许多人看着老爸感慨不已：你呀，本事真大，四个儿女个个都上了大学，两个还当了大学教授哩……

每每此时，老爸就会笑得很开心，就像春天辛勤培育，秋天的累累收获是预料之中一样。

一转眼，时光就偷走了青春，老爸已经六十多岁了，他还在读他喜欢的书，养好多的花，做做古董生意，写写打油诗，发发朋友圈，一切都好！

只是，很多年没有听他短笛轻吹。

曾经的曾经，夏夜里，一曲《运粮忙》沸腾了小院；暮色中，一曲二胡诉说着悠闲惬意……

今年的父亲节，我没有忘，却也没有给老爸打个电话，不是因为忙，而是不知从何时起，心中的想念竟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任由它沉默、再沉默……

这一天，老爸给每个子女发了一个红包。大约，年岁已大的他心中有些孤寂，想用这种方式和儿女们说说话，讨子女的欢心。

可是我们都多年漂泊异乡，时时总有着这样那样的借口，心里便有诸多亏欠和不安。

回家，决定就在这个假期。

版权印为您的作品印上版权53473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