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体]被围猎的老人

一、家

晓婉：爸，这是啥？

父亲：我……嘿嘿，买了一个炒锅。

晓婉：这个月，买了几个炒锅了？

父亲：第三个，不买了，不买了。

女儿：这次多少钱一个？

父亲：不贵，才300块。

晓婉：啥？这破锅值300？30还差不多！你又上当了吧？

父亲：这怎么能叫上当呐？人家说啦，这锅是麦饭石的，可不是普通的锅呀。

晓婉：那你说实话，上两次的锅是不是也300块一个买的？你刚开始不是说一个锅100块吗？

父亲：嘿嘿！

母亲：你好好说说你爸，一个月买三个破锅花1000块钱，简直把我气死！

晓婉：爸！你怎么屡教不改呐？这就是专门骗老年人的！你把那卖锅的地址告诉我，我找他们退去！

父亲：哎呦，我说闺女，别去！人家孩子卖个锅也不容易，大爷大爷的喊了多半天。

晓婉：喊声大爷你就心软啦？我天天叫你爸，你也没天天给我钱啊！

父亲：我不去了还不行吗？你找人家干嘛？那些孩子也怪可怜的。挣个钱容易吗？

母亲：你挣钱容易！

二、食品药品检验中心

晓婉：阿姨，请进，请问您有什么事儿吗？

阿姨：同志，我来咨询一下，我家有很多保健品，今天拿来几瓶你看看，吃了几个月也没感觉身体变好。你看，这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能给检查检查不？

晓婉：阿姨，你这都在哪里买的呀？这又不是药品，可是不能治病的。

阿姨：啥？不治病？那个人在电话里跟我说的，包治百病啊！

晓婉：阿姨，你是从什么渠道买的？不是在药店？

阿姨：不是。我是在电视上面看到的，就按照那上面的电话打过去，然后一个男人接的电话，跟我说这个保健品可好啦，包治百病！比吃药好。

晓婉：您买了多少？

阿姨：前前后后有17万吧。

晓婉：什么？17万？阿姨，你这么有钱啊？

阿姨：哎呦，同志，我的钱现在都没啦，我刚开始都不敢跟孩子们说呀！

晓婉：阿姨，你为什么不报警啊？17万可不是小数目！

阿姨：同志，报警影响多不好啊？再说，那个男人……他对我……

晓婉：啥意思……

阿姨：小同志啊，我就都跟你说了吧。我呀，老伴去世好几年了，退休在家，一个人自己过日子。孩子们都做生意，平时各忙各的。我一个人吧，天天在家不是看报纸就是看电视。这不，就从电视上看到这个保健品了。我不缺吃喝，就是觉得身体啊，这里疼那里疼的，电视上说什么都能治，我就打了个电话问问，一个男人接的，三说两不说的，就把我说动了，我就先买了3000块钱的。

晓婉：一个电话就买了3000块钱的？您好有钱啊！您怎么给的钱？那个人在哪里？

阿姨：那个男人说他的公司在北京，直销的，便宜。说是什么国家部委的下属单位，跟我说不用汇款，快递直接把保健品送上门，我把钱交给快递就行了，大门都不出去的。

晓婉：阿姨，你这样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钱给人家了。你现在还给钱吗？

阿姨：给呀，闺女！我这是没办法了，才上你这里来的。我跟那个男人说别再给我寄了，我不要了。孩子们知道以后也劝我，不要再跟那个男人联系了，以前的钱没了就没了。可是，那个男人他不愿意啊！

晓婉：什么什么？那个男人不愿意？钱在你手里呀阿姨！你不给他，他能怎么滴？

阿姨：我不给他，他就生气了。

晓婉：我去！他在北京，爱生气生去！随他便！

阿姨：不是，闺女！那个男人经常给我打电话，知道我一个人过，老伴儿也不在了，就常常对我嘘寒问暖的，可体贴了。还说，还说他心疼我一个人过日子，他很喜欢我……现在，听说我不想买了，他就生气了……

晓婉直翻白眼。

晓婉：阿姨，你这个问题，不是在我这里能解决的。你买的这些保健品，批准文号、生产批号什么的都有，刚才我在食药监督局国家官网也查了，不是假的。只是这价格，你买的比在药店里差不多的贵了几十倍。你的这些保健品，充其量就值1万块钱。而且，保健品没有治疗作用，不能代替药品。什么包治百病，都是骗人的！

阿姨：啊！才值1万块钱？这个死男人！你说我现在怎么办啊？我就想着今天在你这里要是能查出个真假，我就找个理由给他说，卖给我的都是假货，我不要了。可是这些东西都是真的，你让我怎么回绝他呀？

晓婉：阿姨，你怎么就不愿意报警呐？这是价格欺诈，17万啊，这个数目足够立案啦！这个男的太可恶啦！他还会继续骗别人的！

阿姨：我不能……那多丢人啊！

晓婉：阿姨，先不说别的，你可别再给他钱啦！

阿姨：他还是继续给我寄，还说，我要是不给快递钱，他就很生气很生气，就再也不给我打电话了！

晓婉：……

三、自己家

先生：今天我去咱妈那了。

晓婉：哦。

先生：妈的脚指头有些发炎，我这几天得天天过去看看，她行动有点不方便。

晓婉：怎么了？

先生：小区里开了一家养生保健馆，专门对老年人开放的。免费体验修脚泡脚、治疗灰指甲、按摩什么的。咱妈让他们免费修了一次脚，然后脚指甲就发炎、感染了。

晓婉：啊？那你送妈去哪里治疗的？

先生：那家养生馆让咱妈去他那里治疗。

晓婉：那个养生馆有什么资质进行医疗服务啊？

先生：咱妈说，他给弄发炎的，当然他给治疗了。

晓婉：现在什么情况了？

先生：我看没什么好转，担心这样下去，妈有的罪受了，脚趾头肿的都发亮了。

晓婉：别再省那点钱了，赶紧去医院！养生馆还能看病？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行，得让他们给咱妈负担医药费！

晚上，先生回来了。

晓婉：妈去医院了吗？

先生：去了。还是医院治疗正规，明天再去换药。

晓婉：那个养生馆拿治疗费了吗？

先生：没有。

晓婉：为啥？

先生：人家说不必去医院，他们就能治。在他们那里治疗，免费。去别的地方，不拦着，但是也不负担费用。

晓婉：那就向卫计委举报他！非法行医，超范围经营！

先生：我跟咱妈也这样说了，咱妈不同意，说都在一个小区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不是得罪人吗？以后都不好见面了。再说，前阵子，咱妈还跟着养生馆去外地免费旅游来着，怎么好意思？

晓婉：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先生：是啊，一帮老头老太太的，养生馆弄了一辆大巴车，全拉到外地泡温泉去了。

晓婉：咱妈还干嘛了？

先生：啥意思？

晓婉：除了去泡温泉、让人家免费修脚？

先生：其他到没有，还没来得及呐，脚就发炎了。

晓婉：幸好，告诉妈，别再去了！

四、公交车上

晓婉：大妈，您这从市场上买这么多塑料盆？

大妈：闺女，我这是刚听完讲座，人家白送的！

晓婉：有这好事儿啊？您去的这什么地方啊？

大妈：一个健康养生馆，可好啦！不光给我们讲授保健知识，还能免费体验各种保健设备，这次白送塑料盆，下次要是能介绍过去其他人啊，还送电饭煲来！

晓婉：大妈，您准备介绍谁去呀？

大妈：介绍邻居呀！都退休在家没事儿干嘛，孩子平时都忙，孙子也上学了，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手里有点钱，就是没地方化。现在有这样的好地方，能玩儿，长知识，还有礼品送，大家在一起还能聊天儿，多好啊！

晓婉：大妈，您这个时候出门可够早的，我们一大早上班赶时间，您听讲座也赶时间啊？

大妈：可不是啊，我们早来听讲座，到了上班时间，正好去市场买菜，回家该干吗干吗，本来嘛，年纪大了也不睡懒觉的。

公交车司机：我说大妈，你们没事别都挤这早高峰行不行？孩子们上学， 大人们上班就够挤的啦，你们添什么乱呐！

大妈：哎，小伙子！怎么说话呐？怎么我们出个门儿就叫添乱呀？这公交车还不许我们坐啦？

公交车司机：不是呀，大妈！你看看啊，这个时间，孩子们都在公交车站等车去学校，好了，你们一帮老太太老大爷，哗啦全上来了，孩子们有的挤不过你们，一趟上不来，还得等下一趟。晚了上课，老师训不说，孩子慌里慌张的下了车往学校跑，多危险啊！

大妈：我说小伙子，我们老年人招你惹你了？啊？凭什么我们退休了，就不能找点事儿消磨时间？

公交车司机：不是说你们别的，非得挤早高峰？错开时间不行吗？

大妈：那可不行！去晚了就没座了！就这一大早去了还得排队呐！

晓婉：大妈，为什么讲座要这么早啊？

大妈：照顾我们老年人起得早呗！

公交车司机：有的地方凌晨3点钟就讲课，也是照顾你们？你们3点钟就不睡了？也太早了吧？

大妈：3点钟怎么啦？碍着你什么事儿啊？我说你这小伙子，一大早的，怎么这么不顺眼啊？

公交车司机不吭声了，等大妈下车以后。

公交车司机：卖保健品搞讲座的，都他妈骗子！不是一大早就是大晚上的，工作上班时间他们敢这么搞嘛？只要子女一闹一举报，政府把他端了。再不济，退款罚钱，那不找不痛快吗？当然就得趁不上班的时间搞喽！跟打游击似的。

晓婉：师傅，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啊？

公交车司机：咳！我爸都被骗了好几万块钱了 ，怎么劝都劝不住！没气死我！

晓婉：那你刚才怎么不跟大妈说呀？

公交车司机：我哪敢呀？你没看见那一群老头老太太一起上的车？要不是都下去了，我也不说。再说了，我爸我都劝不了，一说就生气，我还能劝谁？

五、自己家

晓婉：喂，请问你哪位？

陌生人：喂喂，乔总吗？我刘健，你听我说。

晓婉：哎，你谁呀？你要错电话……

陌生人：乔总呀，我这边信号不好，您听我说啊！您要是对投资不放心，没时间见我，我就在电话里先给您大体说一下运作思路，可行呐，咱再仔细聊。

现在老年人保健品市场，是一块大蛋糕！目前监管部门还没辙，所以，正是挣钱的好时机！您要愿意投资，我这边工商注册，正式的门面和场地，工商局来了不怕检查。营销需要套路哇，这一点我早就研究透了，咱们的保健品，不敢说吃了能让人身体健康，但是至少不会死人！不过夸大疗效是必须滴，老年人会相信哒。

凭啥相信？咱们家受过专业培训的营销人员，见了老人都叫爸妈。子女们最多每周去老人家一趟，可是咱们的营销人员可以天天去呀，嘘寒问暖，揉脚搓背，再送点草鸡蛋水果什么的，付出几十元，拿回几千几万呀。

再带着老人们免费查个体，告诉他们从头到脚都是毛病，然后出去免费旅游，参观保健品生产工厂，封闭式场所请专家搞搞讲座。哎，咱的专家可是真的，讲的知识也是真的，可咱们不推销，只告诉老人，想活得久活得有质量，就要对自己好一点嘛。他们免费吃着、喝着、玩着、拿着，好意思不掏钱吗？

再放几个自己家的老年人进去，告诉他们吃了用了什么效果多么的好，在他们掏腰包的时候，再反复叮嘱一定不要告诉子女。咱不怕子女报警打315，老人们都是站在咱这边哒，孩子们给不了老人的精神抚慰，咱可以给哇。也算对和谐社会做贡献啦！

还有还有，保健品的成本您不要担心啊，不需要很多投资哒！什么红外线紫外线理疗仪、什么安眠枕头、麦饭石锅、保健布鞋健身床垫，某宝上都有！几十几百元的，到咱这里就是成千上万！

晓婉：你……，就不怕报应吗？

陌生人：什么什么？乔总，你今天嗓子有点沙哑，感冒了吗？你说什么？

六  、 电话中……

晓婉：喂，王科长吗？

食药监局王科长：是呀，你哪位？

晓婉：我食药检验中心的晓婉，我想问一下，保健食品咱们局怎么监管呀？

王科长：举报呀！没人举报，咱们也不掌握情况。

晓婉：那上次我反映的老太太被电视营销骗钱的事儿，怎么处理啊？

王科长：那个呀，咱们局没办法！他在北京，不属于咱这边管，咱是属地管理。你没让她找北京那边吗？

晓婉：她不找……

王科长：那就没办法了，她还是有钱。我跟你说晓婉，凡是保健食品有质量问题的，找我们没错。但是不属于质量问题的，让她该找谁找谁。

……

晓婉：喂，请问工商局吗？

工商局：是呀，你哪位？

晓婉：我是食药检验中心的，我想问一下有关保健品价格欺诈的问题。咱们平时对保健品销售单位没有例行检查吗？

工商局：有啊。都有营业许可证啊，没有的早就关停整改了。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要举报啊？

晓婉：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我就觉得为什么现在上当受骗的老年人越来越多，几十元的东西都卖几百上千块，你们不管吗？

工商局：怎么管？你以为没人来投诉吗？好多人来投诉，可是我们去了以后，证照齐全，让人家退钱就退钱，也不是没罚过款。关键是，老人不愿意退，还埋怨子女多事，觉得没面子。我说这位女士，你要是没什么确凿证据举报，先这样吧，我这边正忙呢。

……

晓婉：喂，派出所吗？我食药检验中心的。

派出所：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儿？

晓婉：我想问下，你们管不管保健品价格欺诈的事儿？

派出所：这位女士，既然你是食药部门的，也一定明白监管的不易吧。你觉得是价格欺诈，可是老年人也这样认为吗？他们现在不愁吃喝，就是没人陪伴。保健品公司的那些销售人员，已经用各种方式，把老人们的空闲时间填满了。

一早一晚上课，平时打电话上门嘘寒问暖，没事儿还免费查体旅游，比自己的孩子还贴心呐！我们也跟着举报人去过那些健康中心，可是去了以后，没见老人跟卖保健品的拧巴，反倒是老人跟子女闹别扭。老人不举证，派出所有什么办法？

老人们真的都不知道那些东西价格离谱吗？可是他们为什么宁愿上当受骗？你想过吗？

晓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