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之死

  “夜里似乎总睡不着，好像有什么东西砰砰地撞楼。你听见了吗？”同学问我。

  我轻轻摇摇头，“可能是风，最近夜里的风越来越大了。”

  他也摇头，说，不像，不像。

  当然不会像，我想。我没有说出实话，——

  在夜里，我看见了一匹狼。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知道它出现在夜晚。一声冒是黑灰班杂的，乱糟糟地裹住了它的身体，每天晚上它都出现，好像是很焦虑的样子，从街的这头闯到那头。有时撞上居民楼，直撞得整栋楼轰然作响。

  第一次见到它是在半夜，我从梦魇中惊醒。房屋在摇晃，一下一下剧烈地震颤。我还以为是地震了。我冲到窗前往下看，正好对上它的眼睛，一双红色的眼睛，红的像是给血浸红的，没有眼白也没有眼珠，在夜里放着不祥的光。那是它唯一一次抬起头，随即迅速低头，开始继续地从街的这一头窜到那一头，狂乱的。但它没有叫，没有发出我想象中的狼嚎。

  我犹记得那晚我的心狂跳不止，在寂静的夜里嗵嗵地响，声音那样突兀，一瞬间我觉得我的心脏和黑暗融在了一起，成为了黑夜的心脏，在宇宙间嗵嗵地跳。

  自那之后的每晚，我都会被惊醒，然后坐在窗前。狼把楼撞得砰砰作响，我感受着它的力量，倾听黑夜的心脏。我感到了恐惧，是那种足够让你兴奋又不足以令人退却的恐惧。在这样的兴奋中，我感到安定。

  狼吃人。我早就应该想到，它这样焦灼地奔跑，原因只有饥饿。那天一辆小轿车开过来。深夜时分，狼挡在了车前。这次它居然反常地安静，我明白，那是狼捕猎的前兆。驾驶员或许想下车看看是什么挡住了路。他下车的那一刹就被狼迅速地扑咬。他大叫了一声，疯狂地往车里退，居然给他成功了。狼咬住他的一条手臂吊在车门外，被启动的汽车甩了出去。我确信那时血溅了一地，轿车飞似的开走了。

  第二天我下楼时，却发现地面上干干净净，没有血迹。我感到诧异，我反复转头看向那块地方。想找到一星半点印记，我知道血迹是不会那么容易消失的，可的确什么也没有。同学问我在看什么，我摇摇头。

  我在楼上，它在楼下。一人一狼相安无事地生存了许久。我时常会想，这匹狼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白天的时候它又到哪里去了？它生存在人的世界里，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注意到它？它不言语，我也从未向人提起。我想狼应该是一个隐形的存在，只在夜里把它展现给我一个人，这是它所愿意的吗？我又想，也许每个地方都会有这样一匹狼，占领着夜晚。

  狼在占领了无数个夜晚之后的某一天死掉了。我记得那辆小轿车远远地就停下了。驾驶员下车时，我一眼就看出他便是那天遭到袭击的人——他少了一条胳膊。不同的是，他手上多了一把长管的猎枪。

  狼用血红的眼睛盯住他，他面无表情地用单臂抬起猎枪，扣下扳机。

  我听见狼哀叫了一声，被巨大的冲击力打飞了，身后溅了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迹，它终于开始叫了，先是对那男人，随后是对着天空那一轮满月，它扬起头，发出令万物震悚的狼嗥：

  “嘎呜——”

  男人直至它做完这一切，才转身离去。

  第二天我经过那里，地面仍然是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迹。

我问同学：“夜里的声音还在吗？”他摇摇头，“没有了，兴许是夜里的风小了。”“不，狼死了。”我说。同学一愣，又笑笑说，“也许吧，夜里发生的都不算数的，好几次看见大水把城市淹没了，醒来却还是好端端的。”

  几天后，我在新闻上看见，小区内发现了一张狼的皮毛，初步判定是走私物品。

  我笑了笑，笑得有些凄凉。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它了，黑夜的心脏不再跳动了，它就这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