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父亲节,早上,我带着父亲最爱吃的汤圆和鸡蛋去乡下,准备陪父亲过一个特殊的节日。
父亲是我的继父,在我四岁的时候,生父因为肺结核英年早逝。九岁时,父亲来到我们家,义无反顾地接过母亲手上的交接棒。
生父生前在区委工作,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在此之前,我对父爱的概念是模糊的,父亲的到来,弥补了我残缺的父爱,让我灰色的童年变得五彩斑斓。
母亲身体不好,父亲疼惜母亲,肩挑背扛的重活从不让母亲碰触,我们几兄妹,因为读书,只能在假期尽点微薄之力,于是,家里的重担全都落在父亲的肩上,父亲起早贪黑,夜以继日地劳作。
岁月,在时间滴滴答答的转动中悄然流逝,我们相继离开了留着深深浅浅足迹的田埂小路,由近及远地换读学校,距离与我们回家的频率成了反比。
母亲也因为改变家庭命运心切,离家与人合作做生意,以至于陷入了一场长达数年的骗局,只出不进的生意,让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家庭每况愈下。
父亲以一己之力,坚守着一贫如洗的家,与寂寞冷清为伴。
家乡的季节,每到入冬前后,天就黑得特别快,大半下午之后,父亲在土里麻利地割一大担番薯藤,暮色时分才回到家,那些饿了一天的猪,一见到主人的影子,便使出浑身解数向主人抗议,震耳欲聋的叫嚷声,此起彼伏,吵得不让人安宁,父亲却觉得如天籁之音一般,敲打着寂然的心情。父亲急急忙忙切好一大铁锅番薯藤,马不停蹄生火煮猪食,没经过多少光照的湿润稻草,在灶里发出微弱的火焰,好不容易才听到锅里嘀嘀咕咕的沸腾声响。
父亲喂好猪,才随便弄点吃的,再把第二早上的番薯藤切好,凌晨四五点又起床煮好猪食,唤醒还在沉睡的猪宝宝,那是我们全家一年的希望。父亲一边喂它们一边匆匆忙忙解决早餐,待它们吃饱以后,赶在破晓之际出了门,又开始一天的劳作。父亲每天都像不知疲倦的机器人,周而复始地重复着永远都干不完的农活。
难以想象,那几年的日子,父亲经历了怎样的煎熬,繁重的体力劳动,希望渺茫的明天,作为主角的母亲早早缺席了,父亲却独挑大梁,一如既往地坚守着影只形单的家,连说话,都变成了奢侈。
我身在学校心系父亲,担心父亲的身体受不了长年累月的辛苦而病倒,每到刮风下雨时,我的心就揪得很紧,怕不堪一击的老屋,经不起风雨的摧残而压倒父亲,更怕雨水进屋导致漏电电到父亲。每次周末回家走进村庄,我的神经就高度紧崩,一听到有人和我打招呼,仿佛下一句是要告诉我父亲出了问题,直到见到父亲安然无恙,我终于如释重负,从离家去学校那刻起,又开始担心父亲的安危,循环往复的轮回,让我的读书生涯近似崩溃。
有几次,学校开茶话会,每人发了两个面包,父亲喜欢吃甜食,我如获至宝藏入书包,尽管吞了无数次口水,还是完好无缺地留着回来给父亲,父亲舍不得吃,又怕辜负我的一片孝心,递回一个给我自己吃一个,我一边还给父亲,一边解释吃了面食胃不舒服。看着父亲脸上洋溢的幸福,我仿佛像拥有了整个世界般满足,我在心里默默地许诺,此生,一定要让父亲过上衣食无忧的美好生活。
尘岁掠过父亲的双肩,在那些艰苦的岁月里,父亲披星戴月,日晒雨淋,长长的扁担压弯了他的腰,皱纹和白发疯一般竟相生长,一点一点吞噬着父亲曾经的伟岸,弹指一挥间,父亲从壮年步入老年。
回到老家,我来到父亲的坟前,禁不住潸然泪下,父亲在这里长眠两年多了。一抔黄土,父亲与我阴阳两隔,郁郁葱葱的翠竹,静静地为父亲守候。
“爸,今天是父亲节,我来看您了,您在天堂还好吗?”我哽噎着向父亲诉说思念,想到以后的每一个父亲节,都只能羡慕别人家的团聚,我的心像被层层剥离。
每次祭拜父亲,我从不肯说出让他保佑平安之类的话,潜意识里,只有逝世去了阴间的人才有保佑一说,而父亲,他只是去了一个地方,遥远到我看不见触摸不到,但他一定在某个角落,怜爱地看着我,一刻也不曾离开。如果保佑说出口,父亲就会永远离开我,再也不会回来。
在父亲离世之前,我一直认同周围的人对我的评价,孝顺父母体贴入微。刚开始工作的时候,除了留下基本生活费,其他全都寄给父母。南下后,经过打拼小有成就,我把父母接来身边,后来又尊重他们回四川养老的决定,给父母在城里买了新房,给他们足够的钱可以随心所欲地花费,只要父亲喜欢的东西,我会毫不犹豫地买,一有时间就回去陪伴在父母的身边,不忙的时候一住就是一个月。有父母都在的家,那是世界上风景最美的地方。我履行了当年对父亲所有的承诺。认识父亲的人,都羡慕他苦尽甘来的幸福晚年。
父亲走了以后,好多个夜晚,我夜不能寐,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突然发现,原来我欠父亲太多太多。
在那个封建贫穷的年代,为了自己敏感的自尊心,为了给虚荣叛逆的青春年华披上一件华丽的外衣,母亲再婚的事我只字不提,父亲成了我不能说的秘密,我只能把他安放在心里最隐蔽的角落。当我长大后豁然明白,继父两个字,从我藏匿的那几年,跨过时间的沟壑,跃然而出,成了我最骄傲的宣言,那些扭怩作态的过往,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年,每每想起,却羞愧难当。
父亲命运多舛,前妻和女儿相继离世,父亲到我们家时,因为一点琐事和邻居起了争执,那人仿佛逮住了父亲的痛处骂他五保户。那时候我尚小,还不明白五保户的真正含义,只当作是一般骂人的话语。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问过父亲,没有亲生儿女,没有血脉传承,父亲会有遗憾吗?如果有,我该如何去安慰父亲,如何解开他一生的心结,父亲是带着遗憾离开的吗,又或者,父亲早就释然了血脉问题,我们几兄妹,弥补了父亲的残缺。
那些年,包括母亲,我们都很少在家的日子,父亲,他有过彷徨有过迷茫吗?也许父亲心里是笃定的,他坚信母亲的生意一定会成功,更相信自己视如己出的儿女,将来一定会明白他当年的良苦用心。
父亲离世前半年,因为肾衰竭导致尿毒症,每周需要透析三次,不知是因为透析带来的痛苦,还是思想上背上了沉重的包袱,父亲由乐观开朗变得郁郁寡欢。我多次劝导父亲,尿毒症不是绝症,只要坚持透析,生命就不会受到威胁,我们完全有财力人力医治,父亲曾经为我们家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我们为他做任何事都天经地义,父亲还是闷闷不乐,我一直百思不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父亲放不下,也许,还是因为我们做得不够好。
半年后,父亲在差两个星期就是九十大寿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父亲当时一直盼望过生日,可最终未能如愿。在父亲走后的两年多里,我一直陷入深深的自责,为什么没想到提前给父亲做寿,了却他最后的夙愿。
我在陪了生病的父亲一个月后,因为公司和女儿留学的诸多事情,离开父亲暂回广东,打算一个半月后,再回来陪父亲过生日,没想到父亲病情加重,我匆匆赶回来,三天后,眼睁睁看着父亲离开而无能为力。每每想起,我都懊悔不已,心如刀割,终究,我还是辜负了父亲。
可是,就算有再多的遗憾,父亲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只愿来世,我们再做父女,弥补我对父亲的亏欠。
有父亲陪伴的每一寸时光,都是最幸福的模样,因为思念成疾,回忆也变得小心翼翼,不敢肆无忌惮地想念父亲。也许,时间会冲淡我对父亲的思念,只是,从此以后,我所有的遗憾,都与父亲有关。
父亲,愿您在天堂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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