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一个人偶然来到某个地方,他会神秘地感觉这正是他始终怀想的栖身之所,这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家园。他会在这从未见过的场景中,在他从不认识的人群中定居下来,就好像他生来就熟悉这一切。在这里,他终于有了着落。——— 毛姆《月亮与六便士》
突然下了大雨,Abdelhadi和我哪里都去不了,站在狭窄的窗户前,伸出手接雨。
这几天,降温很明显,Abdelhadi的喷嚏引起我房间的轻微震感,我也被冻得拉稀,行李箱里还是夏天的衣服。
“太喜欢这样子下雨了。”Abdelhadi感叹。
“我不喜欢。我老家经常下雨,有的时候可以在水洼里看到蝌蚪。”
“想不想去雨里走走?”
“好啊。”
“算了吧。”
我们沉默着站在窗前,我突然想对他说很多话,把脑子里和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比如小时候落枕,爷爷带我去看民间郎中,比如我的海绵宝宝雨鞋,比如我妈的水煮鱼,比如老家的天台……
如果某一刻身边的景色突然美得像是无理取闹,我也会想要无理取闹,想要没有逻辑地没有顾虑地说话、做事。
没来得及讲更多的话,雨就差不多停了,我回了房间,过了一两分钟,听到Abdelhadi房间的门掩上的声音。
Abdelhadi把客厅桌子上的玫瑰花瓣收拾掉了,那些早就干掉的玫瑰花瓣,是五个月前和女朋友的烛光晚餐时摆上的。
花瓣围着一个小瓶子,里面是一株枯萎的花。
Abdelhadi的女朋友在加利福尼亚,他们约好在土耳其见面。
但是前几天,他们分手了。
那天晚上,Abdelhadi喝酒抽烟,把房门死死掩上,我躺在毯子上,烟味穿过客厅,又从门缝渗入我房间,我并不悲伤,只觉得苦涩。
Abdelhadi来自一个落后的小村庄,没有去过摩洛哥以外的国家,他花了两年的时间在Attaouia建了一所英语培训学校,通过workaway招募全球的志愿者来教授学员英文,他说他要改变Attaouia。
他确实改变了Attaouia。
他为Attaouia带来了第一个美国人,第一个德国人……第一个中国人。
六个月后,因为当地警察嫌给外国人做记录麻烦,也因为Abdelhadi没钱贿赂他们,学校关门了。
到现在,已经关了五个月了。
Abdelhadi不肯死心。
分手的第二天早上,他肿胀着眼睛向我说了声早安,然后出门,不知去哪里。
我多愿意安慰一下他,但我不能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因为一切都不会好起来。
生命蜿蜒向前,每一段路都会有一份生离或者死别在等你,生活就是这种模样,不会坏到透顶,也不会好起来,就是这种模样。
Attaouia四周都是山。
傍晚的时候,我一定要出门,循着唯一一条笔直的大马路,往大山的方向走。
我知道在太阳落山之前,绝对到不了想去的地方,但我就想走,走着走着就想跑。
有人在马路边的荒地上放羊,四只羊绕过小水渠围着一棵桔子树,前蹄搭在树干上,伸着脖子啃叶子,戴着草帽的老爷爷招呼我把羊赶回荒地,我跺了两下脚,它们就回去了。
一直往前走,太阳慢慢降到左手边的一条长河里。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向我跑来,我蹲下身子展开手臂,她就钻进了我怀里,小小的脑袋靠在我颈窝。
世界上真有这么可爱的事情哦。
你想不想试试看,像她那样,径直朝一个人冲过去?
别担心,他肯定会抱住你的,毕竟你想要的不过只是一个拥抱。
问题是,大多数情况,你想要的不只一个拥抱,所以你顾虑重重。
所以我顾虑重重。
下过雨的Attaouia,冰凉的空气里有淡淡的饭香,站在小镇的边缘,等天黑。
地上的水洼像是镜子,行人踩着拖鞋,湿漉漉的脚步声断断续续。
人要时不时的,去空阔的地方,去看粗旷的景色,即使是困窘的时期,也还是要这么干。在暮色里站了很久,有人围了上来,问我怎么了,问我住在哪里,告诉我天黑危险,告诉我早点回家。
Attaouia有很多马,拉着板车,车上运着面粉、蔬菜和水果,放学的孩子或者赶集的妇人回家,车夫会顺路捎带他们。
车夫勒马,缓缓地往前,孩子和妇人小跑几步,跳上板车,达达的马蹄声里,所有人都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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