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23岁读23岁时的张爱玲写的《封锁》 ,故事里的一男一女因为封锁滞留在路上,在衣不解带的情况,男的仿佛作出了承诺,女的则红了脸,故事轻而易举地达到了高潮。谈到张爱玲总绕不开那一段著名的爱情故事。我个人认为张爱玲并不高冷,而是相当温暖的一个女人。瞧她对怎么对胡兰成就知道了。只是如果要享受到刺猬的拥抱,首先你得有拥抱外壳的勇气,胡兰成就有那样的勇气,胡兰成拿着苏青邮寄过来的报纸,本来只是为了躲避闲时无聊看看而已,谁知道一看便坐直了身子,再仔细读了一遍又一遍,随后到苏青那里说破了嘴皮子,拿到了张爱玲的地址,雄心勃勃地要发生一切可能发生的关系。可是张爱玲的大门就是她的心门,长年锁住,没有人能够敲开过。可是胡兰成知道,小纸条可以从门缝里进去,他和小纸条一起钻了钻,很快就钻到张爱玲的心里,第二天张爱玲就主动去拜访。
不管别人如何大方地说对于胡兰成本人是没有异议的,我也还是不喜欢他的。我忘不了一幕,张才女因为禁不住思念,在路途上颠簸了两个月,那时又是战争中,来到南京看他,他却因为那会儿又黏上了别人的老婆,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说,你来这里干什么?不久,张爱玲决定离开,她一上船,他就离开了,张才女独自撑伞在雨中对着滔滔江河哭了良久。薄情而不懂礼的男人,就算张爱玲如何喜欢,我大概都是不喜欢的。
张爱玲当然是聪明的,她聪明到早已经预言:历史纪念碑那样的东西我是写不出来的。也的确如此,张爱玲写的东西大多数就是那么一些儿女情长,就连写给胡兰成的信,她也尽唠叨些琐碎小事,怪得了她吗?单单写下儿女情长就红遍上海,首屈一指的女作家,那就是张爱玲大才女嘛。她本来也就是这样红起来的,后来那些指责她只写些大院子里的家事,是不是这样的评价或者建议到底是有点难为张爱玲小姐呀。
张爱玲写金锁记的开头: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板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的一滴泪珠,陈旧而模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比眼前的月亮大,白,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再看她是怎么写铃声,“叮玲玲玲玲玲”,每一个“玲”字是冷冷的一小点,一点一点连成了一条虚线,切断了时间与空间。
少年时缺爱,本人又聪明伶俐敏感多才,有一个那样子粗暴的父亲和一个客气生疏的母亲,单凭一句“你稿费多少”便暖透了心里,到底是个女人,女人的本质就是不管平时如何在稿子里展现才华,到了两次月圆之间的那一次污物排泄期,也还是需要有人关怀的。可也到底是张爱玲啊,种种艳情史过后,终于忍无可忍,虽是尘埃中开出的花朵,可毕竟是作家才女,也懂得决绝,一封诀别信就把曾经睡在床榻那边的人推出了生命之外,从此隔绝天涯,不“招”你也不“牵”你了。
我一直觉得张爱玲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伸出双手对父亲索要爱,被尺子打了回去,知道痛从此不再伸手,再伸手向母亲索要爱,母亲客气地回绝,更伤人。对外面的世界不感兴趣,出了名的不爱交际,只习惯和姑姑相处。外面有个男子在敲门,叩叩叩,叩叩叩,就像她写的电车铃声一样,切断了时间与空间。这下伸出的双手终于被人轻轻地握在掌心了。这个来自外面的男子一直用对待外面女人的方法对待这位作家,而她待他却像小说里的人物一样,觉得他懂她,看得起她,拿她当一个男人,一个心腹。现实最终活不像小说,说好的现实安稳,都在一场场艳遇后灰飞烟灭。这下福克纳又该说,贞洁是男人而不是女人想出来的吧。
我是欣赏张爱玲的,也知道她的为难,一旦入世了,张爱玲就不是张爱玲了,如果一直站在俗世的对面,写儿女情长,挣来的名誉又换不来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时我想,像她那样过一生,真是辛苦,可也总算过完了,并且还取得了一些成就和意义,熬过死亡,她本人再也不感到痛苦,我们也就只看到她的传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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