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阅读和写作是一种力量
不限于表达自我
也不止于赚钱养家
”
——砍柴书院(ID:kanchaishuyuan)
各位简友大家好,在与你们一起读这本《浮生六记》的整个过程中,不夸张地说,我几乎是含着热泪在写这十多篇文章,泪眼模糊中,我仿佛透过历史的烟尘,看到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沈复正在一张破旧的书桌前,满含热泪地写下这些怀念芸娘的文章,他的眼前,那些和芸娘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有如电影的慢镜头,一幕一幕地闪现。
明代归有光写《项脊轩志》,其中有一段,归有光回忆妻子常常来到项脊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一次他的妻子从娘家回来,向归有光转述她小妹的牙牙学语:“听说姐姐家有阁子,什么叫阁子呀?”
之后妻子病故,归有光说:“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寥寥几笔,却是字字带泪,睹物思人,往事一幕幕闪现,奈何物是人非。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更何况是生离死别?
沈复之《浮生六记》,“浮生”二字典出李白的诗歌《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天地是万物的客舍,时光是百代的过客。人生飘浮无常,好似梦幻一般,欢乐的日子能有多少呢?
人世间,最难得的就是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人。木心在《从前慢》里写道: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夫妻之间无话不谈,相知相惜的浪漫,大概是古典爱情中的最高理想。
你一开口,他就懂了。你喜欢的,他恰好也喜欢。你明白的,他都明白。这样的一个人,即使七老八十了,他也愿意陪你看月亮,即使日子过得再艰难,他也愿意陪你去游太湖,你对他的好,他都一笔一笔地记下来,你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他都断然不会忘。
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多少人荣华富贵一生,呼风唤雨,却得不到看起来最平凡的爱,而多少人得到了爱,却又轻易地抛开。
唐代的七绝圣手王昌龄曾经写过一首《闺怨》:“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只有等到春日迟迟的时候看到春风吹拂下的依依杨柳,才知道人世间最可贵的不是扬名立万、金山银山,而是和自己最爱的人共度平凡的一生。
秦二世三年冬,李斯父子被腰斩于咸阳街头。临刑前,这位“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的老人对他身边一同受刑的儿子说——我想同你再次牵着黄狗出上蔡东门追捕野兔,还可能吗?
只有等到快要死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最向往的生活却是和自己的儿子一起纵马打猎,什么功啊名啊利啊禄啊,那些都只是过眼云烟。
庄子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我们在人世间苦苦寻觅人生的真谛,却往往忘了向自己的内心去求得真正的自己。
而沈复和芸娘,这两个“胸无大志”的人,他们把荣华富贵都看轻了,把身外之物都看轻了。
沈复曾经说:“可惜你是女子,性格又安顺,如果能化女为男,我和你一起访拜名山、搜探胜地,遨游天下,不亦快哉!”
芸娘说:“这有什么难的?等我两鬓斑白之后,虽不能和你远游五岳,但近地如虎阜、灵岩,南到西湖,北到平山,都可以一起去游玩啊。”
沈复说:“怕的是你两鬓斑白的时候,步履艰难,走不动啦。”
芸娘道:“今生不能,期以来世。”
芸娘心里想,就算不能远游,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去乡下买一间房,忙的时候种豆南山下,闲的时候采菊东篱下,布衣蔬食,也是快活的烟火神仙啊。
比起《红楼梦》中大观园里的“怡红翠绿、木石前盟”,我更爱这种接地气的烟火神仙。
季羡林说《浮生六记》,是“一部贵在心灵之自由的记录,写布衣寒窗的风月往事。”他们想要的,是在自然状态下心灵的自由、舒张和绽放。他们很穷,但他们却是真正的精神贵族。
什么是心灵之自由?
我认为萧红的《呼兰河传》有一段文字,用来形容这种自由最为传神:
“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朵花,就开一朵花,愿意结一个瓜,就结一个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
季羡林说:“不只是说生命的短促,更是指着生命不系于任何庞然重物。生命处于自在自为的状态。自由的渺小,渺小的自由,却昭示了生命本质上的尊严。”
生命不系于任何庞然重物,不系于封建礼法:什么君什么臣,什么父什么子,他们只想做两个快快活活的人。陈寅恪先生高度评价《浮生六记》,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吾国文学,自来以礼法顾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间关系,而于正式男女关系如夫妇者,尤少涉及,盖闺房燕昵之情意,家庭米盐之琐屑,大抵不列于篇章,惟以笼统之词,概括言之而已。此后来沈复《浮生六记》之《闺房记乐》,所以为例外创作。
十多岁的时候,俞平伯在苏州时就读过《浮生六记》,当时“觉得可爱”。后来在上海任教的时候,俞平伯将《浮生六记》以单行本形式印行,他在撰写的序文中称,“统观全书,无酸语、赘语、道学语”,“情思笔致极旖旎宛转而又极真率简易”。
六十年之后,八十一岁的俞平伯,应老友钱钟书的邀请,为德国鲁尔大学教授马汉茂博士德文译本《浮生六记》撰写序文。老人家依旧对《浮生六记》推崇备至:
“(书中)个性自由与封建礼法之冲突,往往如实反映,跃然纸上,有似弦外微言,实题中之正义也。”
幸而有俞平伯、林语堂等人慧眼识金,这本书从故纸堆中脱颖而出,登上中国文学的大雅之堂。在如今这个成功学当道的时代,我们能够读到,何尝不是反观时代的一面镜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世界的芸芸众生大多还在为了生存,追名逐利,疲于奔命。
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物质生活的丰富,我们越来越愿意去追求内心的自由和安宁,我们越来越明白生命本身的可贵,我们越来越开始摆脱物质的奴役,去做一个精神上的贵族。
我们越来越意识到,人生的目的是追求现实生活中的幸福,我们是独一无二的自己,我们才应该是现实生活的创造者和主人。
只要我们足够努力,我们就能通过实现财务自由,最终走向精神的独立和自由。这或许应该是沈复和芸娘人生的最高理想了吧?而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终于离这样的理想,渐行渐近。
好了,到此为止,对于《浮生六记》的阅读就要结束了。然而再见并不意味着结束,这本小书中的微言大义,小子驽钝,只能揣测一二,至于更多的意味,需要简友们各自体会,各自品味,见仁见智,各有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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