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我的命里是喜水的,也许只是自作多情。
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总喜欢坐在堤边晨读。早晨趁着焦灼的阳光还没来得及升温,拿着书本对着水面席地而坐,笼罩在河面上的清凉水汽让人神清气爽,背起书来更容易,紧张备考的日子里,日日如此,不被太阳晒得恼人就不舍得走,那条河就像是我暗恋的启蒙老师,见到它就更卖力学习,不想被看轻。
那个岁数的自己,和所有少年一样,狂妄又自卑,任性又敏感,在乎又假装无所谓,想努力但总要给自己找点由头,永远像马力十足的发动机,但却总是装不满油。我选择了一种离经叛道的备考方式,就是离开学校,自学,算是把屠刀握在了自己手里,就算终究一死,至少行刑的是自己,不过现在想起来,把一场考试搞的像场革命一样,也实在是狭隘。
还好,结果是好的。我结束了也许是这一生唯一的一段苦读生涯,当时觉得痛快淋漓,但随后的年份里,却是一年比一年怀念、不舍,怀念每天早上5点就起床,怀念每天塞得满满的学习日程,怀念那个说到就能做到的自己,也许是怀念的太多,为了怀念起来省事一点,我最常想起的就是那个弥漫着水汽的河面,清风徐来,水波兴起,湛蓝的天色下,幽绿的河水,平静安详地渡着长长的货船,还有那个坐在岸边,心满意足地背着书的少年。
可惜我的大学不临山不临水,校园虽大,大而无神,造了一个小湖,却是死的,炎热的时候,腥臭的水气味让我避之不及,那潭死水倒像极了我的大学,我说的是像我的大学,而不是我的大学时光。
在情愫疯长的岁数,无论你处在什么环境,都好像置身桃花源,身似轻舟,心似桃花。我听说他家在洞庭湖旁边,就一直很想去岳阳,最后一个人去了岳阳楼,看了洞庭湖,还在路边吃了一回烤韭菜,因为他跟我提起过味道很好。洞庭湖上云雾氤氲,渺无涯际的感觉,好像它呼一口气就能把岳阳这座小城吞咽掉一样,名字起得倒是秀气,但看着却是那么气势磅礴。洞庭湖古代还叫云梦,所以有这么一句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莫非是早有注定,我和他的关系,如云梦般,似梦幻,似泡影,像拨不开的云雾,怎么都无法透彻。
欧阳修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但其实醉翁之意真的在乎山水么,还是假山水之名抒难以名状之情呢?或许他的想法跟我一样,记忆里如果留不下一个故事,留下一片风景也算是种补偿,你要说舍不得一个人,未免太愚昧,但你要说舍不得那片湖光水色,听上去就优雅洒脱。
当我见过海之后,对堤边的河、城边的湖的记忆就越发浅了。海满足了我所有情绪化的意淫,它可以平静如处子,它可以暴怒如怨妇,它可以俊朗如少年,也可以沧桑如老人。那天我沿着堤坝一直走,走到尽头,走到海里,两边的海水拍打着石堤,一开始还像捣衣裳的小媳妇,有气无力,渐渐来了脾气,狠狠地击打着石堤,水花四溅,有意无意地漫过堤坝,闷声作响的浪头不知道在伺机策划着什么,一望无际的海面,像参天巨兽,将你孤立于股掌,在这种对峙之下,我抱头鼠窜地离开了。彼时我已经迈出了象牙塔,迷茫地走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找不到出路,又没有归路,生活就像被惊涛骇浪夹击的小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生出一身本事,有能力与这恶浪搏斗,却不知力量就是在这种惶惑不安里一点点壮大,我现在相信自己即使再走到那个位置,也不会再被海浪惊得六神无主,但我也知道,那时的恐惧和惊慌都属于那时,是注定免不了要遭的一场罪。
现在的我有很多想回去的那时,也有很多不想回去的那时,但若要我面对,也都不会像当初那么仓皇狼狈,但无论哪个时候,我都回不去了,破釜沉舟的勤奋少年、爱不到心上人的姑娘还有远走他乡的青年,都是我又都不是现在的我,而现在的我或许又会在未来某个时候让我心心念念。
说不清时间究竟是线性运动还是环形运动,有时候觉得它一往无前,但有时候又觉得它环环相扣,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原点,但一切都不再是当初的样子,能确定的是时间无法被复制,你的每一秒都绝无仅有,至于使用权,就看你跟时间是如何谈判的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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