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2日 星期一 天气晴
一七年高考的第一天，我的第二届学生们正在考场上奋笔疾书，现在距离考试结束还剩二十分钟。
此时此刻的我，望着窗外灼热的阳光，一边等待、祝福、祈祷，一边想起八年前自己那场高考。
现在说来便忍不住笑，高考前后，我考虑最多的，竟然不是高考本身，而是：万、一、考、上、了、咋、办。
这是真的。
对于很多很多的人而言，高考意味着前途和光明，意味着自由和解放，意味着狂欢和享受。
但对当时的我来说，不是的；我需要考虑一个横亘在面前的大难题：
万一考上了大学，怎么办？
也许有读者看到这里，忍不住要笑，多好的事情，直接上啊！犹豫个啥哩？
甚至忍不住要骂，这是要作死地拉仇恨啊！
但这个问题我是必须要考虑的，因为没人能真正帮我考虑。
有人曾经替我考虑过，那就是我的父亲，最后他让我别读了，去打工挣钱。
然后，我就辍学了，那年，十一才满。
看，那是个坑儿子的爹。
所谓的最亲的人，也是靠不住的。
历经煎熬和磨难，终于再次坐在教室里，我告诉自己：
永远不要忘记，你能信任的，只有自己；你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如果你不替自己考虑，就甭想别人能替你考虑；想要什么，就自己争取。
虽然深知，想要什么便只有靠自己去争取，但真到了那个节骨眼，反复考虑依然免不了。
尤其在那个还无法挣钱、必须仰仗他人的年纪，遇到钱的问题，就要纠结很久。
考上大学了，若要上大学，钱从哪来？
靠父母吗？
别做梦了！
初中的学费都有部分是班主任垫付的，上了两年高中后，班主任亲自跑到家里来讨要学费，才勉强还清。
高中每到开学的季节，总免不了看着父母为了我读书的各种费用东挪西借、殚精竭虑、争吵、叹息。
初高中的费用才多少钱，却已经令他们窘困如斯！
如果真的进入大学，那费用可不是初高中的小打小闹，他们能应付吗？
看，穷人家的孩子，在很多关键路口，都是不豁达的，总要考虑超出自身能力范围的事情。别的孩子只需考虑尽己所能拿下高考的时候，他却要考虑更多。
所谓人穷志短，说的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吧。
但如果真让我干脆放弃，再来一次辍学，我是绝不愿意的；可我也清楚地知道，即便我考上了大学，家里也没钱供读。
如果他们真的砸锅卖铁、卖房献血，也许我能读到大二。
可我怎么忍心，让本已憔悴、苍老的父母如此为我付出？
尤其不忍再把这担子搁在我那已经为这个家泣血操劳的羸弱、多病、瘦小的母亲身上！
越临近高考，内心便越焦灼不安，倒不是因为担心成绩考不上，而是因为没有找到两全其美的方法，一种既能顺利念完大学、又能不给母亲他们增添负担的方法。
因为考虑到没钱读大学，我甚至想过，实在不行的话，就放弃高考吧！
但随后便在日记里把这个愚蠢的想法改善了一下：
别想那么多，先参加高考吧，考了再说；万一没考上，现在所想的那些，岂不是杞人忧天、徒增笑料？考上了才有资格考虑读大学问题，考完后有的是时间考虑啊！
日记是在晨读的时候写的，语文老师来巡山，走到我身旁时，看我没读书，在忙着写写写，便问：怎么？有心事？
我停下笔，手腕横移，挡住纸面，不好意思道：嗯。
语文老师顿了一下，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但我还是顶风作案、偷摸着写完了日记，哈哈……
然而，随后的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语文老师说的话无比正确。
因为在某一次英语课上，英语老师把新一期的英语周报发下来给大家练习和阅读，看到一篇介绍中国政府推行的免费师范生政策的英语文章，顿感云雾消散、豁然开朗，所担忧的问题迎刃而解。
真有点哭笑不得，这就是“无心插柳”吧！不禁想到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的何塞面对大海时的那种郁闷和无奈：
他将此视为顽皮的命运对自己的嘲弄，曾经作出巨大牺牲、历经无数苦难寻找大海而不得，如今无心寻找它却送上门来……
说的不就是那时苦苦寻求两全其美之方而不得、却在一篇英语阅读中找到完美解决之道的自己？
高考结束后，我立即投入免费师范生政策的研究当中，然后在六所部属师范大学中，选了一所自己最渴望度过四年时光的、又距离家足够远的学校。
几天后便去学校机房填了志愿，那时分数还没出来，是预估的分数，志愿填的是提前批。
整个研究志愿的过程，没有任何人给我指导和参考，父母完全不懂，而我的班主任老师，压根儿就没见着人。
志愿填完之后，我把想法跟母亲讲了，母亲说，她也不懂，我自己看着办就好了。
她是真真不懂，又愧疚于没有能力供我上大学，虽然不愿意看到儿子长途奔袭，从南方跑到老远的东北，但除此外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接受，顺从儿子的意志。
但她仍不放心，直到我拿到师大的录取通知书时，还在跟我商量：要不别去了，哪有读书不要钱还倒贴钱的好事啊？而且还跑那么远。
我问母亲：不去的话，那么多的学费哪儿来？
母亲嗫嚅：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你上完大学。
我摇头，笑道：别担心，这是国家政策，而且已经实施了一年，没问题的。
心里想着，咱们家那点东西，能卖多少钱啊？再者，我能忍心看你为了我为难到这般地步？
我的这般经历，恐怕也只有穷孩子才能有；期间的种种感受和思绪，也只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好在问题终于有了比较好的解决办法，所走的那些弯路也就不那么重要了，甚至，现在回想起来，愈发觉得那些是必须的：没有对问题如何解决的日思夜想，何来一见倾心似的解决问题？
时过境迁，如今我已经顺利从大学毕业，甚至即将要硕士毕业，回想起那段艰难的时光，内心更多的是幸运和感激，还有对自己的感激与满足。
最后，祝愿正在经历高考的你们，都能考得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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