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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赵小芊人生中第一场商业画展终于在热海举办。热海不算是一流城市,闹市可是一片繁荣景象。另外,没亲自去过的人绝对不相信这不是一座滨海城市;可它偏一滴海水也没有,热倒是事实。
画展挤满了人。各家媒体记者来的也不少。走走停停,小芊给一群跟在屁股后边只顾点头或举着闪光灯的人不耐烦地讲了每幅画的创作理念后,终于来到了尽头。
尽头摆着的画不是很夺目,因为用上的色彩实在平淡;细细品味,倒充满了意境。画上所描绘的是一卷潮汐冲击着由褐黄渐变为浅白的沙滩,潮汐部分占整幅画面的一大半,扑打在滩岸上泛白的浪花在阳光下闪烁亮眼。画是为自己创作的,名字叫做——时间潮汐。
在众人围观不禁对在妙笔之下真实般浮现在眼前的潮汐赞叹不已时,一位记者的声音利箭般“嗖”地飞出。
“赵女士,您这幅‘时间潮汐’所体现的真实感很强烈,那么您是如何做到体现时间这一概念的?”
“答案在这里。”小芊似乎对记者所提出的问题很有信心,一切全然在掌握之中。她指向了画上最难以注目的地方,可以说不是那根手指在周围晃了一圈,谁也看不见有一只贝壳慵懒地躺在沙地里。
所有人疑惑之时,前面的声音响起:“时间就像是永远不知厌倦的潮汐般往返折叠,显得动人却又无奈;唯有被冲上岸的贝壳,那是属于我们每个人美好纯粹的回忆,也证明时间来过。”
“那么,您的美好回忆有一段定是和周先生的吧。”
小芊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无聊的画展终于结束,小芊与他同行穿着西装的男人一起进了宾馆房间。那个男的,周先生,外表看上去成熟而稳重,外人怎么看都是成功的商业家。可想而知,画展顺利举办也多亏了周先生的帮忙。
“画展办得不错,讲得也好。”
“嗯。”
“你特意留了一方空腾出给你的叫‘时间潮汐’,我也觉得不错。能给我讲讲吗?”
“讲过了。”
这时,下午5:26,她意外收到了贴吧上的艾特。六年了,可真快。
爱漂的猫:“你在热海?”
走路的鱼:对,明天就走。
爱漂的猫:喝一杯?
走路的鱼:成。
赵小芊套上外套,说要和难得朋友见上一面。
周先生放心不下,叫她路上注意安全。另外,“小芊,我说过你需要的我都能给你。请相信我。”
“相信你。”她把门带上,转身就走。
二
走进酒馆,便闻到一阵沁人的酒香。因为酒馆小的缘故,吧台勉强只够三四个人靠着坐,可谁也不会那样做,人都聚在下边或是后面的露台。
她在吧台坐下,没有东张西望,却挤出微笑,觉得让人很有处世经验似的;可又不想别人打扰自己。头绳扎好的直发微翘着耷拉在后脖颈,一件白色衬衫,一条浅蓝牛仔裤,一双运动鞋,很难起眼。她要了一杯冰镇鸡尾酒。
将露台隔开的墙后边,抱着吉他唱歌的小伙早早注意到了她的存在。歌罢,他吹了一声口哨。店里人还不多,口哨很容易引起注意,小芊却没有移动视线,盯着杯里酒的颜色。
“嘿!”他又叫唤了一声。小芊知道他是在叫自己,倏忽回头,一眼盯准了那个不正经的歌手,使出怒意;而后转回,带着些许悔意,变得更加坐立不安。
小伙觉得不知所措,即刻恍然,放下吉他赶上吧台,坐在女孩身边。
“来了酒吧怎么不要喝点像样的酒呢?”他打了一个响指,擦着玻璃杯的酒侍停下动作,“两杯威士忌,一杯加雪碧。”
“谢谢,我不要。”女孩把她的那一杯挪开,略微的笑容却没有变化。很明显小芊不想再继续待下去,可又舍不得自己才点的鸡尾酒。
他没有理会旁坐女孩的表态,继续说着。“我叫阿木,”酌了一口不少的威士忌,有所停顿,“是这家店老板的朋友,也就是说,”随即咳了两声,“这能让你打折,或者我请你。”
“哦。”小芊还是不为所动,鸡尾酒已经下去了一大半。
看情况不是很理想,阿木无奈继续说着。“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吗?”很明显他要自问自答。“这儿和其他酒吧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小芊这才有兴趣回顾四周。通红肆意的脸,越发大声的起哄,还有音响摸不着头脑、毫无韵律可言的低俗歌曲。“没什么不一样吧。”
“那是你没去过什么酒吧。”
“呵。”
终于能让身边的女孩感兴趣,但情况还是不妙,得转移话题。“我要在这待上好几个月,不是因为朋友的原因,”阿木拿起酒杯,可怎么也喝不下去了;小芊笑了一笑。“我是一名签约歌手,乌头镇的环境很适合写歌。”
听罢,小芊打量了一下这位身穿皮夹克的浪荡青年,长得不差,声音还行。“哦。”
“喂,我说,”他不得不抿一口实在难喝的威士忌,因为气氛属实有点难堪。“你就不能说说其他的?”
“嗯。”
“我的天。”这样连酒侍也心疼起来。“好吧。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画画的,前几天刚来南城。”
“那又为什么来此地?说实话,乌头镇的名气可不大。”
“听一位朋友说的。和你说了一样的话,可酒馆就是和别处没两样。”
“这样...”阿木略有所思,随即不让刚起的火冷下去。“既然学画画的,不在大城市捞钱,跑来鸟不拉屎的南城做什么?”
“环境很好。”
说着,酒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阿木建议去露台看看,端起两杯,一杯自己的,一杯给小芊。
酒馆没有太多的色彩灯光,露台也似乎隔离了室内的糟杂喧嚣。两人站在露台栏杆边缘,吹着带有河面水珠凉爽的清风,感受夜的深邃。
“这酒馆,还真不一样。”
“老实说,我觉得我们身上有些东西很相似,又或是在相互吸引着。”阿木一反常态,竟沉凝起来。
“拜托,不要拉扯上我好不好?”小芊倒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就比如说,我们都来到了这里,我们都在不走寻常路。”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噗!”小芊没见过这么直接的暗示,世界上仅此一人。“不相信。”
“为什么?”
“它存在于浪漫,不属于现实。”
又短暂倚靠在栏杆上歇息几许,小芊笑着道别,径直离去。
“喂!以后还能再见吗?”
“不想再见。”
“嘿!”
小芊回过头,白稚清瘦的面容在昏暗中显得迷人而珍贵,烙印在阿木的脑海里。
“你叫什么名字?”
“有必要吗?”她转回头,发出悠扬拖拉的声音:“赵——小——芊”
阿木放大的瞳孔一直欣赏着她,曼妙的身形还有涟漪般飘荡的背影,较来时轻松了不少;直到脚迈出店门的最后一步。
三
阿木闭上眼睛,细细回想之前让他心动而短暂的片刻,就像一条绵长光滑的丝绸,从自己手中溜走却无能为力。可还是有一个声音将他从幻境中拉回。
“嘿,签约歌手,”酒侍手上端着摆满酒的托盘,一只脚在露台上,另一只不肯出来;脸上的不爽似乎想告诉全世界若不是非做不可,他不会瞧见阴凉森怖的露台一眼。“老板叫你。”
走进里头,确实感到了暖和不少,只有皮肤感觉温暖,这是实话,阿木百分百相信。他也知道等来的将会是什么。
老板站在原先酒侍给他和小芊倒酒的位置上,眼睛直勾勾盯着阿木,看不出一丝喜悦或愤怒。阿木可能真的喝多了,心里想的居然是自己和自己打赌,那个撑着啤酒肚的胖子会不会给他倒酒。
“台子上是空的,你刚才在干嘛?”
“我在找灵感。”
“哦是吗,那你明天不用来了,回家找灵感去吧。”
“我是歌手,有灵魂的歌手。”
“确实,我们这儿不需要有灵魂的歌手,你可以滚了。”
酒劲确实上来了,阿木走进老板的双脚开始不听使唤。“老板,不要这样。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这是在求人吗?”老板的视线逐渐脱离差点要趴在吧台的小伙身上,开始关注那伙嗨到爆的人群,生怕他们会惹出什么名堂。
“真的,最后一次,不然我真的撑不住了。我马上就快要看不见了。”
“看不见?回去睡一觉就好了,明早打起精神赶火车。”
“不是的,我是说...希望。对,希望。”
“不,你没有了。看看自己,想想为什么会落到乌头镇这鬼地方唱歌?没人再相信你了。我应该早点意识到这点,妈的。”
阿木的脑子快要炸开一样,他实在受不了了,步子挪向店门口。
“嘿,你喝酒是不是没给钱?”酒侍凑在老板耳边,老板开始用命令的语气说话。“你快点好好搜搜裤裆里还有几个钱,该死。”
阿木竟然觉得这让他很好笑,也不知是为什么,真的低头往下看了一眼。从兜里掏出几百甩在吧台上之后,阿木好不容易迈出店门。后面传来一句,
“我店里全是可信的家伙。以后好好做人吧。”
第二天一早,贴吧:
8:17爱漂的猫:走了,最后一站。
8:23走路的鱼:请问,你是阿木吗?
8:30走路的鱼:在?
四
“在,亲爱的,我马上就到。”
阿木洗完澡出来,给女朋友回了微信。换上一身西装前,闻闻身上还有没有难闻的汽油味。两人约好的是在热海最火的情侣餐厅,为了这一次投了不少积蓄。
来了餐厅,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一番。和女朋友聊上两句后,便都拿起手机。意外间,贴吧今天有走路的鱼发的画展图片,还有一段附加:热海的天真是热呀。
已经过去六年了,她还没改ID。
爱漂的猫:有个地方不错,格林酒馆。
走路的鱼:听你的。(5:27)
正当阿木离桌而去,对面的她问什么情况。不作解释,从兜里掏出几百元甩在桌上,“晚上酒店等我。”说完匆匆出门。这一刻,他恍然意识到,真他妈像极了那天夜晚。
赶到酒馆,走进店门,看见了熟悉的面孔,娇细的身躯婉坐在吧台前。他很满意,穿着西装见面;只是,发现她有哪里不一样了:披散的直发,红色略显高贵的连衣裙,还有一双高跟鞋。一切显得格外陌生。
酒馆在牧场旁边,没到晚上,四周显得静谧;由于窗户通透,湿润的风里还夹杂有绿草气味。因为都没吃,问过后两人一起点了份比萨饼,三瓶啤酒。
“看来你没放弃对艺术的最求啊,”阿木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小芊,分外感到奢侈。“真好。”
“那......你现在做什么?没唱歌了?”
“没了,从那一次......”他没再接上,不过转而继续道:“我现在修汽车。”
这一副西装打扮,小芊仔细打量了一番,忍俊不禁。“可真不像。”
之后有一段时间的沉默,两人都在吃着比萨饼,喝啤酒。
“你......那天为什么没有回我的消息?”
他很淡定,这自然会聊起,也打算实话实说。“我骗了你。”
小芊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点上了一根香烟,云雾从红润的嘴唇里飘出,呈现出极致放松的姿态。“你想知道我那天一早做什么了吗?”
阿木意外,显然他很想知道。
“我前一晚上想了很久,想着那个穿着黑夹克的少年,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会很有趣,而且有一些地方我们很类似,”
“不然怎么会在同一家酒吧。”
“是啊,”小芊又抽上一口,弹了一下烟灰,修长纤细的手指稳稳捏住,指尖弹出的一霎,声音格外响亮。
“所以我想在那里,在那家酒馆找份工作,这样我闲时画画,忙时有黑夹克男孩的歌声陪伴。下班后两个可以在露台上吹风,多好。”
阿木幻想着,确实,多好。
“第二天早上,我就去了那家店,问那个男孩哪儿去了。他们说,”咳嗽了两声,把杯里剩下的啤酒喝光了,又倒满。“你刚来这儿一晚,闹了一晚,可不算是解雇。”
阿木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对了,你的吉他在我这儿,我说是你的朋友,就捎去了。”
“对我也没用了,你留着吧。”
“我再问你一遍,你那天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
“我说了,我骗了你,没法......”
小芊这时叹了一口气,很长很长。那之前,小芊的父母传来电话,让四处飘摇的女孩逐渐收起固执的心。是他给了自己一点光亮。
爱漂的猫:听说,乌头镇很美。那儿的酒馆也应该去看看,很不一样。
走路的鱼:真的?我现在就在乌头镇哦。(2013.4)
“如果那天我们再见一次面,也许就不一样了。”
“或许吧,都不一样了。”阿木低下头,倒吸了一口凉气,过去的早已就过去了。“对了,”才意识到自己最想问的是什么。
“活得可好?”
“嗯,你呢?”
“也挺好。”
傍晚时分的夕阳忽而涌现,撼动人心的鲜红猝不及防地洒满了酒馆,也洒向了两人的面颊。
能够在时间潮汐的冲击力依旧感受到生命的,莫过大自然的震撼,莫过眼前的人。而不论以前还是现在,这些画面都将成为彼此心头永远的贝壳。
分别后,ID不见,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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