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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在这座四季常青的南方海滨之城,空气日渐变得清新。嫩绿被初春的鸟儿唤醒,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蔓延开来,睁着惺忪的眼。
山石苍翠,远方的海浪缓缓袭来,在身旁洁白地舞蹈。成君递给宁梅一瓶山泉,阳光下她的脸庞格外恬静,淡淡的纹眉轻扬,鼻梁被有些刺眼的光芒雕饰得玲珑,嘴角微微上扬。
身后的小伙伴还在嘶吼打闹,隔着半里地的山海,声音飘荡在湛蓝的天空。我们结个婚吧!一句话从成君嘴里传出。宁梅看了他一眼,好哇!
五一怎么样?
五一?太严肃了,六一吧!
他们好像从不单独碰面,他们有共同的组织——桑田会。成君加入已经两年多,那时宁梅已经在会里成长了两年,是骨干。据说这个会以前打算叫沧海会的,但感觉听起来过于悲凉。会里都是活跃在本市的白骨精,项目有登山,有越海(穿行南北涌啥的),这座城市海岸线绵长,两人越了五年也还有广阔天地值得探索。有绘画,准确说是涂鸦,除了阿牛外。阿牛的画上过城市的宣传刊物,还参加过国内国外好多个展,还拿过大奖,六位数那种。也去寺庙做义工,聆听暮鼓晨钟。没有太多胡吃海喝,常有的就是人手一杯手打柠檬茶,有重大节日也去海鲜自助,领展的那家,不图便宜,追求个气氛。
成君毕业于北方一所知名大学,理工科。父亲在旁边的城市经营一家矿场,自打他记事起家里情况就这样,母亲任教于市里一所重点大学,这也是这座城市唯一的重点。硕士快毕业的时候,校招到了这座海滨大城,在一家五百强工作,主攻极限环境通讯。第二年,父母给他在公司附近的御景.龙园买了套三室两厅,那时总价是两千多万。首付了八成,留点尾巴让他奋斗,分十年还清。他去年查过一次账单,还有一年多就完事。
他第一次遇到宁梅已经接近三年。御景.龙园是一座临湖小区,御龙湖便安静地卧在小区中央。湖泊呈卧蚕形,楼栋便不规则地分布在湖边。那是一个暮春的星期三,不算太忙,下班进小区时夕阳还在天边慵懒。路过蚕的左腹位置,一个姑娘从一丛槟榔树的后面冲出来,手上沾满水珠,拖鞋上满是泥(这是一个一年四季都穿拖鞋的城市)。水滴洒在他的衣服上,甚至有几滴飘上面庞,骗过镜片,进了眼眶。拖鞋也压在他新买的运动鞋上。对不起,姑娘有些惶恐,脸上泛起一片桃红,怔在原地。夕阳下,她看清了他的面孔。他遗传了父亲的基因,魁梧,英俊,戴一副自己很厌弃的无框眼镜。
一个小男孩探出头,叫道:小黄豆妈妈,小黄豆跑椰子林下去了。
他扶了扶她,没事的,你没事吧?
她记不清当天后面的情形,只记得夕阳很美,温润地映在御龙湖上。
宁梅是本省人,老家在海边盛产麻叶的地方。从小学便跟姑妈生活在一起,她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应该是有这么个人,他们都说她去得早。到底去了哪里,她也弄得不清楚。家乡的人,大多在国外讨营生,有香港、东南亚、澳洲、美国……,所以也不会重点关注每个家庭的完整性,毕竟存在着太多五彩缤纷的情形。她的父亲在地球背面的美国,据说是经营远洋运输的生意,是公司的股东。按理他也应该时常看望自己呀,宁梅理解的时常就是三年五载。但并没有,她的印象中父亲在自己上初中的一个暑期回来过,带她游玩了东南沿海的山山水水,吃遍了自己十三岁前好多没吃过的东西。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隔几个月就给她打电话,劝她去大洋彼岸生活、学习。她很反感,每到这个时候就对着电话大吼一声,我爱中华,便挂断了电话。
父亲对她的学习要求很严,经常给姑姑汇款,让报这样那样的补习班,夏冬令营。还不时要求她们在完成补习后上传实时照片到邮箱。所以很多时候,在她并不情愿进去补习时,她和姑姑便坐在大楼外面,看夕阳,看大榕树,直到别的孩子补习完蜂涌而出,再站在楼前抓拍几张,打卡上传。姑姑的家庭条件并不差,姑父在体制内工作,姑妈经营自己的工厂。表哥表弟却并不用像她这么辛苦,她从小便羡慕他们,在他们羡慕的眼光中。
所以她以全校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一所位于广州的重点大学,她不愿意去太远的地方,她认为出了本省都是外地,跟大洋彼岸差不多的性质。毕业后她婉拒了姑姑等一众长辈的推举,自己应聘了一家世界五百强医药公司的大中华总部,专业对口,做行政工作。
那个暮春的周三之后,他们发现其实彼此也会偶尔碰面,在那之前。只是每次都匆匆而过,大家都不知晓,不像后来,大家远远遇见,总会走过来,点点头,打个招呼。
过了两个月,有一次在小区遇到,她牵着小黄豆,对他说,看你这个人也太无聊,不如加入桑田会吧。他便入了伙。
那个初秋,他们去了所城外的海滩。海风微醺,他问她:怎么不想着处个对象呢?嗨,她叹道,随即把手弓成喇叭状,对着海对面的山谷喊:爱我的月老在奔跑的路上——,声音缭绕,惊起一对对痴男怨女。
他把消息告诉了父母,准确说应该是父母终于等来了消息。如果捆绑能成夫妻,二老早就儿孙满堂了。父亲要急匆匆赶过来张罗,被他喝住了:别瞎掺和,提前一礼拜过来就是。母亲有条不紊地工作,也不过多干预。有事就打电话,她说。
去看酒店吧?他问她。
自己去,相信你,棒棒哒!她夸赞了他,一阵风,没了身影。
他漫无目的地出了小区,外面是十字路口。沿着小区边沿走一里远的街,有一座比较豪华的大酒店。在他的印象中,这里只要是节假日,都在举行各式婚礼。院子里里外外总是停满了各式豪车,各样的男才女貌的海报总是张贴在宴会厅前。小的时候看酒店档次总是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这座酒店没看到星星标志,但他感觉记忆中带星星的那些酒店在此面前都是逊色的。
成君说明了来意,服务员请来了大堂经理。
先生请问不是五一么?她担心自己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五一,是六一。他重复道。
喔喔,六一挺好啊。去年六一就,就……她好像意识到说得多了些,以至于自己接不下话。
去年六一就挺多人的。她尬笑着。先生选哪个厅呢?
他看她ipad上的厅都处于绿色状态,属于可选。他想想那个暮春,就春华吧。
经理作了标记,然后确定了桌数。宁梅方面有大约六桌。他回想起父亲念叨的那些名字,一共就订了十五桌。十六吧,经理说。
那就十六!他回道。
公司来了新的项目,是一款水下十千米特定温度的通信设备。客户要求时间比较紧,五十天出方案,即日起六十天能完成验证。六月底要确保量产。
部门开了首次项目会议。成君是工程部老大,去年以前称呼为工程部经理,去年开始调整内部框架后改称技术总监。结构组、电路组、软件组等各组同事纷纷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总体来看,项目风险比较高,指数达到百分之八十一,挑战较大。
六点半,简单吃过晚餐,他摁电梯回到二十二楼办公室,他必须时刻紧盯每个组的即时进度,掌控任何项目风险,从而将其扼杀在研发阶段。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如同孵化一只凤凰。
宁梅发觉自四月中旬开始,在湖边见到成君的次数已经寥寥无几。是自己太忙还是他根本就没下来?
远在海外的总公司革新了管理模式,新的流程、文件、定义及解释塞满了她的公司邮箱。她要一一对应出新老之间的细微差异,以便领悟其中精髓,从而使分部的工作达到事半功倍的成效。
如果长城护佑了中华文明,那自己就是大中华部的长城,她这样想。
她感觉好久没见到小黄豆了。小黄豆是一只蝴蝶犬。上了电梯三十二楼,左手是自己家,一套宽敞的大两室。右手则是胡阿姨家。胡阿姨老两口都是六十多岁,本城国企的中干,退休在家。儿子和女儿都在澳大利亚,半年到一年回来看望他们一次。我们是留守老人,阿姨笑呵呵地对宁梅说。阿姨养了一只蝴蝶犬,金黄色,她见了就老去撸。后来忍不住,自己也去宠物市场挑了一只。太小,出去遛弯不好找,就给它带了个小铃铛,小区的孩子就叫它小黄豆,她就成了小黄豆她妈。她甚至有段时间挺享受这个称呼,未婚就先升级当妈,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很快她就知道了江湖险恶,双拳难敌四手,她的精力完全驾驭不了小黄豆,跟阿姨夫妇俩相比不知道落后了多少条街。小黄豆便过上了走读的生活,基本生活在胡阿姨家。小黄豆慢慢长大,她想撸时便去拽回来。它知道她是主人,也不反抗,配合到底。
有时遛弯回来,她累了,一出电梯,便故意问小黄豆,你想去哪个家呀?小黄豆心知肚明,头也不回奔向右边,举爪子磕门。
成君这天下班回小区已是晚上十二点半。他在楼下望了望宁梅的房子。宁梅是七栋,在卧蚕的左腹。他是十一栋三十六楼,在卧蚕的右上腹,跟宁梅遥遥相对。他的客厅甚至能看到宁梅卧室的半个窗台。
他看那半个窗台还有透出窗帘的微光。要不要发个消息问问?是不是要选时间排练排练?他想起了去年夏天参加的一场婚礼。那是一个客户单位的副总,接近四十,有一个同性伴侣,这在圈子里不少人知道。有一个行业协会的女强人,大方漂亮,不婚主义。来自家庭和社会各方面压力太大,两人选择了举办一场婚礼。那天摆了六十多桌,大家纷纷夸赞男才女貌,天设地造。在喝交杯酒的环节,男方太紧张,不多的酒洒了女方一脸一身。莫不是型婚吧?后来桌传来一个声音。马上有拍肩膀的动静。伴娘给新娘整理好,喜气洋洋的婚礼继续开展。
想起最近的一次会面,他告诉她要多学多看,注意细节。她振臂高呼:不成功便成仁!
她应该太累了,他终于摁灭了手机,踏进了电梯。
过五一,手机突然响了,成君一看是老妈的语音通话。她问结婚照的情况,有没有样片给她看看。哪里是看看,她明明就是拿去宣扬!他想。
他打通了宁梅的语音。
啥?
得拍个结婚照吧?
结婚照?哪种?带白纱的?
对啊。
旅行照行不?别人有用旅行照的吧。
旅行照要用,带白纱的还是要拍。
那下周呗,五一假都用完了。
五一的第一个周末,两人去了离小区最近的婚纱店。反正都是连锁,哪哪都一样。
啥?要两个月?他俩目瞪口呆。
能整个最快的不?
一个月吧。
不行,加点急。成君说。
婚纱店的前台无奈,只好找来店长。店长问过缘由,淡淡地来了一句:马上拍,还等啥?
第二周,他把样片发给了老妈。顺带,也发给了宁梅一套。
五月十八,姑姑给宁梅打电话:爸爸回来了,明天到本市,晚上到姑姑家吃饭。宁梅想到明天不知道要不要加班,想告诉姑姑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反正她能等,从小就是这样的。叫上成君!姑姑的声音从手机传出。她机械地应了声,嗯。
然而还是搞忘了。她想着到了小区再叫他,她忽略了很久没见面的事实,也没在意。再想起时,已经是第二天快下班,她急匆匆打了他的电话。无人接听,又打一次,情况如故。
忙完当天的工作还是到了七点半,夜幕已降临。她出门打了的士,特意绕行了他上班的大厦。二十二楼,灯火通明。她没再按手机,而是直接把它放进了包里。到了姑姑家,她见到父亲,那个样子,立马重叠了脑海里过去关于他的记忆,岁月催人老啊。旁边有一个二十来岁高鼻梁的男生,父亲说这是你弟弟。宁梅一时语塞,不知要用中文还是英文交流。半晌,挤出来两个字,你好……
周末,宁梅带成君见了父亲和弟弟。别的地方不去,父亲只去姑姑家附近开了二十多年的潮汕大排档。寒暄过,点过饭菜:一道煎红杉,一道酸梅蒸泥猛,加了卤水拼盘,又要了狮头鹅、虾蟹粥,外加炒麻叶。尝到久别的家乡味,全家其乐融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父亲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成君看了宁梅一眼,宁梅没注意到他。他看着宁梅父亲的脸,真诚地推辞:我们真的啥都不缺!宁梅反应过来附和:都不缺。
这时,成君的电话响了。他摸出手机,是父亲。他带了庞大的亲友团,明天就出发,先给儿子提个醒儿。
这是一场盛大的婚礼。经过了排练和必要的准备工作,司仪掌握着全场的氛围和节奏,伴郎伴娘经过几天的磨合,年轻人便都熟识起来,打成一片,舞台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乐曲流淌,宁梅一袭白纱,楚楚动人。父亲牵着她的手,流着激动的泪水,走到成君面前。成君身着笔挺的礼服,一改往日不时的木讷,发自肺腑的感言滔滔不绝。
第二天下午,成君,成君父母和宁梅选了一家户外的排档。不常来南方的双亲,要感受地道的南国风味,母亲心情大好,不停地讲着谁家这几年儿子结婚啦,谁谁又生大胖小子了,谁谁又离婚了。
离婚了?成君问。
嗨,母亲叹道,亲戚朋友等着看结婚都是盼星星盼月亮,谁又会去看离婚?这时父亲从一旁捅了捅她胳膊肘。母亲似乎觉察到一点什么,便转向其他话题。
夜已深,送父母回了酒店。二人回到龙园。到了七栋楼下,他把手伸向宁梅的肩头。宁梅看一眼自己起伏的胸脯,一把打下他的手,想啥呢?无耻。
周末,桑田会成员要去东升岛踏浪。宁梅准备了水和干粮,突然感觉少了点什么,便又准备了一份。
跨市旅行巴士穿梭在海边公路,海波汹涌地拍着堤岸,在晨风中溅起耀眼的浪花。宁梅看了看窗外辽阔的大海,一片湛蓝。阳光洒满了大地,车窗内外一片斑斓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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