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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卫两国边境有一处名为佛子岭的关口,道路难行。
那一带山岭交错,黄沙漫天,自成天险。据闻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地势,因为地形险恶,连白天也少有人经过。传闻周成王时期,一个欺骗成性的人在此受到佛祖感悟,升天成为佛子。固此得名“佛子岭”。
该关口更深之处——
阵雨过后,山石泥泞的崎岖道路上,一个头戴竹笠的修行人心急火燎地疾步前行。
该修行人俗名范汜。范汜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直往前走。
(快,快,得尽快赶路,不能被他们追上。但是……)
范汜惊骇地停下脚步。
一阵突如其来的阵雨倾泻而下,一转眼山间河谷已为大水满溢。原本清澈的河流,此时已混杂上游泥沙,化为一条浊流。
(这下子哪过得了河。)
山道险峻。若要折返,便得在山中过夜;况且后有追兵,只能一路向前。
事到如今已无法掉头,只有渡河一途。渡过此河,距离关口的路程便所剩无几,想必不需一日即可抵达。不走山路,沿国道过关口也需两天,若要迂回绕过关口进入卫国则得花上四天;反之,取此捷径只需一日便可抵达。原本范汜计划能在日落前渡河,应可在第二天天明抵达关口,为此他一路疾行。
这下他浑身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疲惫。
(真是失策。)
这趟旅程并非只是单纯地要赶时间,更重要的是要摆脱后面的追兵,因此范汜才会选择这条崎岖的山道,以致陷入这令人进退两难的境地。
会发展到这局面,范汜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十年前,黄河河伯往东海做客,途径吴国芜县,见他为人忠诚慈孝,便把女儿嫁给他。他顾念家中老母年迈,幼弟年弱无人扶持,不肯随黄伯北去。神女不舍,赠他一卷符书和明珠一颗,嘱他运用此物为乡民造福,十年后若是不忘夫妻恩情,便往黄河相见。这本是一个唯美的爱情故事,而在一个多月前他为母亲尽完孝,就一路北行以完十年之约。途径宋国,听闻国君――宋阳公宠爱的如月夫人遭受冤魂缠身,因为是宋阳公最宠爱的夫人,全国医士束手无策后,宋阳公贴榜招奇人异士入宫。范汜仗着有神女送的明珠驱邪护体,驱除冤魂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料几天后边关传来消息,由于吴军得知宋军的布防,郑少康将军只得匆忙应敌,在战场上被敌人一箭穿心,如月夫人无法接受丈夫亡故的消息(如月夫人本是郑少康将军的妻子,因为美貌,被宋阳公抢进了宫中),伤心之下病情突然恶化。范汜直言,鬼症易除,人心难医。夫人一心求死,魂魄已散,难以救还。宋阳公大怒,命范汜三日之内救回夫人,不然斩首街头。范汜无奈之下,只好连夜出逃,才造成如今这个局面。
(如今可怎么办?若是折返回去,难免不会遇上追来的官兵;若是继续前行,又不知道这附近是否有桥可以过河,只怕现在还不是担心过河的问题。这雨势这么大,若再不找个遮风避雨之所,只怕会丧命在此。)
范汜如此盘算着。
尽管举步维艰,他仍拼命拖着沉重的步伐,沿河岸往下游前进。湿透的法衣紧贴着整个身体,雨粒啪嗒啪嗒地打在他头顶的竹笠上,不一会儿竹笠的缝隙便开始渗水,让范汜无法抬起头来,虽然身穿轻便的旅装,还是步步难行。
滂沱大雨倾盆而下,雨滴粒粒豆大。路已难以辨识,视野狭窄模糊,脚步也越来越艰难。所幸大风已止。如果风劲过于强劲,道路又不熟,性命可能堪忧。范汜趁着大风止歇,加紧步伐,浊流的怒吼声在耳边没有停歇过。他顺着河流下游往前走,然而……已分不清哪是猛烈的雨声,哪是湍急的流水声了。
就在这一刹那,他踩到了河岸松散的泥沙,顿时脚底打滑。
范汜身体向前倾,为了避免往前扑到,他尽量向后仰,不料却用力过猛,猛然跌坐地上,竟然是一大片岩石。范汜浑身虚弱,无力地坐在地上。
(算了,反正怎么做都没差别,就这样吧。)
在这大雨中,范汜突然有些自暴自弃。他感觉自己已和山陵、大气合为一体。此时全世界仿佛都融入了他的体内。哗啦哗啦的大雨声,和范汜体内流动的血以一致的节拍合奏着,如脉搏般间歇跳动。
唰——唰——唰——唰——
范汜突然回过神来。也不知道失神了多久,越下越猛的雨水如瀑布般沿着竹笠往下灌,将范汜与外界完全隔离。
“快点!快点!前面有一间小木屋,咱们快到那儿去!这雨这么大,等会怕形成山洪。”似乎有人这样叫喊。
“说是这样说,我可记得那只是一间破旧的小屋,能让咱们撑到雨停吗?……看这雨势,恐怕连半个时辰都撑不过。”
急雨的黄昏,天色一片朦胧昏暗。夜色正步步逼近,雨势还有继续增大的迹象,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脚下雨水流动的声音。雷鸣一直在头顶盘旋轰鸣,闪电的光亮乍明乍暗,让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显得更加神秘恐怖。
隐约还听见“觉明寺”、“返回去”的字样,范汜不禁心底疑惑:
(返回哪儿?觉明寺吗?这附近有寺庙吗?)
“施主,请问你们要去木屋还是觉明寺,不管哪儿,请带贫道一同过去吧!”
在蒙蒙雨雾中,范汜没有看见说话人的身影,甚至连说话人的方位也无法辨别。所以,他向着前方大声问话,脸却茫然地顾看四周。雨声很大,那群人说完那番话后便没了下文。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回答,范汜直觉这群人并没有离开这里,而是在冥冥中注视着他。
(看来神明还没有遗弃我。)
范汜在突然涌现心头的希望的驱策下站起身来,沿着河岸继续往下游走。尽管视野一片模糊,但脚步自会凭着直觉找出方向,他或走或滑,仿佛已经下定决心似的,朝前方并不能确定的木屋或寺庙走去。
怀着这样的念头不知道走了多久,范汜的确在一片山景中辨认出了寺庙的轮廓。那座摇摇欲坠的寺庙就畏畏缩缩地矗立在河流与山脉之间。不知道是多少年前搭建的寺庙,看起来已经岌岌可危了。
范汜毫不犹豫地冲到门口,以手叩门,一面大喊:“贫道乃游方道人。因遇大雨,途径贵刹,不知可否方便留宿一宿?”
无人应答。屋内的灯光从大门的缝隙里泄露出来,正照在范汜身上,原来门没有锁。
“小姑娘,不是背景是古代的故事就是好故事,还要主旨清晰,寓意明确,感情充沛……”我打断这个自称可人,行为却没有丝毫贤德淑贞的……女孩的话。
我是“故事收集人”。同时,我是商人,一面我是收集故事的买主,一面我是贩卖故事的卖主,从中赚取差价。我从许多人手上购买了他们的故事,然后再卖给需要故事的人,也许是富有才情的文娱工作者,也许是胸怀民众的政府官员,也许是纵横商场的商界大佬……谁知道呢?反正是付得起钱的人。这份工作,我不记得做了多久,但总之,我现在还不讨厌它,也还打算继续做下去。
“老板,你这么没耐心怎么能做好生意呢?”她翘着二郎腿,把茶杯反过来,毫无礼貌地说,“老板,你看我茶都没了,不再续一杯吗?”
我这里是做生意的,虽然开门就是客,但我还是很不欢迎这种随便从哪里看得两个故事就以为能卖得高价的小孩子,不仅要应付他们那胡思乱想的小脑袋,还要一遍遍解释买卖的规则和他们带来的故事的烂大街。
这人似乎也不在意,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窝回沙发里。我看着她翘得高高的高跟鞋,鞋子风格怪异,表面满是尖锐的装饰物,让我不禁担心我的沙发是否会被刮坏。
“说到范汜错过小木屋,误闯入大明寺避雨。——哎呀老板,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没有说错喔!因为他本来就是把大明寺听成了觉明寺。如果用方言说的话,这两个名字不是很像吗?”
我不置可否。
“老板,我可不是狡辩!正是因为听错了,才能毫无顾忌地跑进去避雨。不然你想,若是看见一个与刚才听的名字相同的寺庙,常人恐怕都会犹豫一下吧?”她一抹刚才的万分委屈,转瞬又露出媚笑,像只狐狸一样。
“小姑娘,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吧?没有新意的俗套烂话,我这里没有价。”
“所以说老板你别急嘛!你这样一直插嘴,我讲到明年也讲不完啦!”她不耐烦地摆摆手,又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刚才说到哪里?范汜误入大明寺吗?他不是道士吗,又不是和尚,所以害怕寺庙的主持不收留他,格外谨慎。咳,范汜推开门,走进去一瞧,寺里狼藉一片,和尚们也全都死了,血流满地……”
我睨了她一眼,这孩子最多十七八岁,脸上却化着一种乌七八黑的妆,乌黑的眼,鲜红的嘴,着力彰显脸上的五官,只是特意凸显的眼睛里毫无光亮,显得更加空洞而迷茫。
“再说范汜,他被随后赶来的强盗倒打一耙,送入官府。我刚才不也说了,范汜听见有人说话,就是听见这帮强盗在说话。他从宋国都城一路逃到这,大路不走,专挑小路,行迹自然十分可疑。所以官府也没有细查,就这样定了案。这个人,辛辛苦苦从一桩案子中逃出来,却又误打误撞进入另一件案子,实在是倒霉透顶了;但他这人呢,又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好人,又是修道的道人,因此,虽含冤而死,但临死前的一口怨气始终不肯散去,化作一具愤怒呐喊的人面。”
这女孩这样说着,拿出一只紫檀木香盒,里面用织锦托着一块人面石膏,面色悲愤,双目圆睁,正好似在生气一般。
“就这个?”我笑出了声。
“老板你不要不信啊,鬼神之事到现在也没有定论,这世上既没有科学证明鬼神存在,也没有科学证明鬼神不存在,我还是劝老板您宁信其有,莫信其无。”
“既然信鬼神,就说明心中有信仰,有信仰才有所畏惧,这是好事,年轻人。只是,这种历史书上的小故事和实验室里的石膏模型,真的没有价。”我瞧着这孩子脸色变幻莫测,心里好笑,“你要卖,我也买,最多五块钱,也够你上一个小时网了。”
“留给你自己买棺材吧!”这人甩手就走,还不忘把石膏面具砸在我身上,真是凶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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