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家贫,不能丰衣足食,男孩6岁前几乎都穿开裆裤,在沙土里一滚,便很难分清小屁屁的颜色。
上学后不能再穿开裆裤了,但那些衣裳也几乎是哥姐们淘汰下来的,到了我们这里已经是百孔千疮了。
最艰难的还是吃。不是什么好吃,而是没得吃。农村里,六七十年代一年四季中,除了秋季,大概数春天青黄不接时最难熬了。
穷极思变。在“春荒”期间,我们只能漫天遍野地挖野菜。挖回的野菜洗净,放进铁锅煮沸,也无油,只加些不加碘的粗盐,便也能填充肚皮。
夏天,豆子成熟,豆秧还很绿。我们便会在河边择一块空地,架起破盆,舀一瓢河水,燃一堆篝火,薅几把豆秧,连秧带豆一起放上火上烤,待豆秧烤焦,豆角由深绿变成嫩绿或者金黄,便连秧取下,用手摘下豆角,放嘴里细细咀嚼,豆壳褪去,豆子鲜绿,满口清香。
玉米棒子顶端的“胡子”开始蔫吧的时候,我们会掰下几个饱满的棒子,去皮后放在篝火上烤,待到玉米粒儿变成金黄或者暗红,说明就熟了,用手剥着粒儿吃,甜到心口,香透味蕾。若不剥直接放嘴里啃咬,也是享受,只是吃相不雅。
有时我们也会去大田地偷些红薯,这时候的红薯刚开始生淀粉,肉质甘甜脆嫩,生吃或者烤着吃味道都不错。
赶上大田地被看田人盯得紧,无可趁之机,就只好脱去破衣烂衫,去河里逮鱼摸虾,捉几只螃蟹、几条泥鳅、几尾黄鳝,用河水煮了,也是一道道美味。
秋天走了冬天来,田野一片萧煞。我们会去茅草丛里捉野兔,但人活兔精,往往徒手而归。
冬日天冷,外面开始结冰,无法活动。饿着肚子上学,感觉日子特别难熬,纷纷诅咒这该死的冬天。
水稻、红薯、玉米都被收藏起来,一来用于应对年关,二来用来对付来年的春荒。
我们便在冬天一边忍着饥饿一边上学。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农村上学时间和城里不同。低年级早上有早自习,晚上不自习。
早上,启明星还高高挂在天上,三星斜斜地悬着,东边还没露出鱼肚白,我们就得赶到学校上早自习。
我们一边抹着流下来的鼻涕一边走进教室,放下满目疮痍的课本,悲悲戚戚地相互对望,根本无心自习。
那时农村没通电,教室里便点起了一盏盏油灯,灯灯如豆,那油灯如同雾霾里天上坠落的星星,朦胧又有些真切。油灯点燃后满教室就都弥漫着浓烈的煤油的味道。
这些油灯大部分都是自制的,一只玻璃瓶子,在盖子上钻个孔(盖子一定要是铁的,塑料的遇高温很快就会融化),用棉花拧成捻子,从瓶盖钻孔处穿入,在瓶内加入煤油,然后拧紧瓶盖即可。
我的油灯是母亲用止咳糖浆瓶子改制而成的。瓶身粗壮,瓶口很粗,瓶盖翻过来,能倒进100毫升液体。
这盏油灯给了我灵感,也给我带来了麻烦。
我在教室里发现我的油灯瓶口粗大的秘密后,就从家里偷了几把黄豆。早自习时,我把油灯盖子翻转过来,将捻子拔出来反插瓶内,然后将黄豆倒进瓶盖内,稍稍用煤油搅拌,点燃捻子。
在高温作用下,加上豆内有煤油,豆子很快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待声音暗哑或发不出声音时将油灯吹灭,瓶盖内的豆子便可食用。
吃在嘴里的豆子有些淡淡的煤油味,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的食欲。班里的同学纷纷效仿,包括那些文静的女生。一时间教室里便响起豆子哔哔啵啵的声音,此起彼伏,再无人安心学习,那场面十分滑稽,也非常壮观。
那天被麻子校长逮个正着,全班同学都在专心致志地用油灯爆炒黄豆,无一人看书学习,校长十分恼怒,就将班主任找来现场办公。
麻子校长发动同学们举报,必须交代谁是幕后指使者。有些立场不坚定的女生很快就出卖了我,男同学也纷纷当了叛徒。
我被班主任提溜到了黑板前亮相。我是面向同学们站的,于是全班同学都控制不住大笑起来。
我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但看见他们一张张脸上都有黑漆漆的油灰,活像黑猫警长,也忍不住笑了。
我被校长拉到了全校进行批斗,还让我保证以后再不用油灯炒豆子才算作罢。
二十多年后,我在北京见到了麻子校长,那时他已经光荣退休。提起我用油灯炒豆的事时,没想到他也笑了。
他说当时他和几个校长、老师都尝了我的油灯炒豆,口感还行,就是味道差了许多。
校长和班主任背后分析,我长大一定是个很不错的厨师。可惜的是,我没当成厨师,但油灯爆豆手艺始终烂熟于心,至死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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