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恋爱

非典型恋爱

（一）不祥的预感

苏菡有些预感，不祥的预感：她要和关林正式分手了。说正式，是因为以前都不正式。

“嗯…有事跟你说…”关林今天突然发来一条微信。算算他们大概一个星期没有对话了。

“嗯，你说。”苏菡回答。

之后苏菡就没再得到回复，已经一个小时过去，关林一直没有给出下文。但苏菡已经在心里默默猜出答案，关林应该会说：“苏菡，我跟禾禾在一起了。”

自从苏菡对关林说顺其自然之后，他们没再见过也没说过话。

但苏菡猜，今天应该到了关林必须说明的时候了，因为他们三人约好，明天要一起跟禾禾补过生日。——关林跟禾禾前不久都刚从丽江回来，一定在那里发生了些什么。

说来也巧，这个局是之前苏菡发起的。苏菡不想去深究关林与禾禾的关系，想了也是徒劳无功。再说，她有什么资格。

上周苏菡跟闺蜜也约好了去丽江，应该规划一下行程才对，苏菡想。至于为什么会选丽江？她也不知道。

丽江有什么呢？

苏菡在关林回S市后，曾向他咨询。关林说，大概就是风花雪月的酒、酸酸辣辣的美食，如果时间充裕，泸沽湖很值得去。

关林说，泸沽湖有点难去，但很值得，镜面一样的湖面，反射云南温暖的阳光，看得人心旷神怡。关林说吃的有点酸，他不是很喜欢，但夏天吃起来很凉爽，禾禾很爱吃。关林说丽江有点商业化，但风花雪月的啤酒一定要尝试，否则就白去了。

她想问关林：阳光洒满湖面的时候，你是牵着禾禾的手，面朝温暖吗？你不爱吃酸，但是陪着禾禾吃了很多吧？你们一起喝了多少风花雪月的酒？

但苏菡一个字也问不出。

毕竟三个月前，是她说：我们顺其自然吧。

关林回：那就随缘。

——这就是他们的非典型分手。

关林与禾禾的朋友圈都没有对方的照片，仿佛分开旅行一样。

关林回来之后，苏菡好几次都想问：“你单独带着禾禾去的？有其他朋友么？” 字在微信里打了好几遍，删掉又重写，最后都没有按下发送。这是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苏菡想：她说了顺其自然，她想放关林和自己自由，有什么资格再问。

但她没想过：关林这么快先move on了。move on真是一个好词，本来静止的关系移动了，必与一方疏离，与另一方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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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也曾青梅配竹马

苏菡放下思绪，大致整理好和闺蜜去丽江的行程，发给了闺蜜，几乎是关林路线图的盗版。

不一会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以为是闺蜜的回复，却是关林终于发来消息，“嗯…苏菡，我跟禾禾……”，他说。

距离上一条已经1小时42分钟。

苏菡回他：“嘻嘻，猜到了。” 语气里都是大度，心里却莫名心酸而庆幸，心酸自己猜中了，庆幸他没有说得那么直接。

十年，让苏菡和关林的关系不伦不类。苏菡以为自己可以提前理清，却没想关林抢了先——十年拉锯战，她再输一局，而且是最后一局，过往有些场景还是历历在目。

十年前，大一同校。

他们初识，苏菡还是个素面朝天的土小妞，暗恋明恋关林四年却一直知道关林并不喜欢自己，苏菡写了封自言自语的长邮件，说关林耽误她，把关林骂得狗血淋头。关林向来包容，什么也没说看着她自导自演。自此以后，苏菡几乎和他断了联系。——Round 1 苏菡完败。

六年前，研一同校。

苏菡剪了一头短发，突然变得干净利落，他们再见时，关林觉得土小妞变了。再不久，久不联系的苏菡就领着一个183cm的男生找到关林借宿舍，从此苏菡男朋友的代号变成了183。自此后的两年研究生生涯，关林几乎再也没能约到过苏菡的饭局。每每询问，必然在183千里之外的学校谈着恋爱。——Round 2 大概关林完败。

四年前，关林到S市工作。

关林没想过会到S市工作，他几乎失去苏菡的消息，偶尔想起来会好奇苏菡过得怎样。直到有一天苏菡突然在微信上，问他住处离机场多远，说要借宿一宿赶飞机。他才知道苏菡就在隔壁H市，没有早航班去183所在的城市。他们分手了但苏菡很想183，要飞去看他。

关林一早被吵醒，躺在自己房间听着凌晨5点苏菡从客厅沙发起来，窸窸窣窣收拾行李，还是什么都没问。

像苏菡这么执着又不矜持的女孩，居然倒追前男友，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第二天晚上，苏菡飞回S市，耷拉着脸找到关林，随时能哭出来的样子。

关林还是什么都没说，给她做了顿爆炒蛤蜊，苏菡吃得眉开眼笑。——Round 3，似乎平局。

三年前，苏菡突然说要给关林介绍对象。

禾禾是苏菡幼年时的朋友，偶然发现对方在临近的城市。苏菡组了好几次局，用尽力气撮合着禾禾跟关林。

有时候苏菡看着禾禾跟关林有说有笑的样子，会有些恍惚，但她还是觉得禾禾跟关林很搭，他们相互值得对方珍惜。

过了半年，关林说禾禾跟自己挑明关系了，但考虑再三他没答应禾禾。禾禾也跟苏菡哭诉，说关林不珍惜自己。苏菡陪着禾禾责骂关林，关林一如既往受着，不辩解什么。——Round 4 勉强平局。

至此，双方平局。

一年前，苏菡买房。

S市的房价已经在高位，关林已经办完所有首付流程，落户S市。苏菡的户口挂在关林的户口本里，关系：“非亲属”。这一年的苏菡已经摘下眼镜，戴上隐形，画上了淡淡的妆，还踩着不高不矮的高跟鞋。

苏菡也想买房，她一头雾水地跟着关林跑中介，好像是关林帮她买房一样。他看着关林，帮她询问首付税费中介费，告诉她应该怎么和家里沟通。苏菡有点感动，她想起关林拒绝禾禾时，她内心那一丝罪恶而微弱的窃喜。苏菡隐约觉得，自己要输了。

直到半年前，苏菡冲动了。

那一天H市大雨，苏菡向来不爱带伞，冲回家里浑身湿透了。她打开抽湿机，湿度显示92%。苏菡有点崩溃，她强撑着给自己泡了一盒感冒灵，一边擦头发一边喝着。突然觉得自己孤苦伶仃，像一座孤岛。

她捧着温热的感冒灵，突然想起大学入学时初见的关林，毕业保研时帮她拿主意的关林，初见183时给他住宿的关林，分手后去追183时给她住宿的关林，带着她在S市看房的关林…她想冲动一把。

她很关林说：“你参与了我所有人生重要的决定，不如我们……”不如我们试试？后半句苏菡说不出来。

她暗示了关林数次，关林终于看出苏菡的暗示，说：“我竟然没看出你的意思，是我傻了。”

苏菡又问：“如果是我也冲动，你也冲动了呢。”

关林说：“我从不冲动”。

有点酷，苏菡觉得。

——Round 5 应该是平局吧，苏菡想。

如果按照童话故事，王子和公主从此已经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两个人拉锯十年，终于青梅竹马配。

但…人心多变。

苏菡忘了，关林从不冲动，也没想到他们之间十年的相处，竟会变成一局死棋。

如果自己的一时冲动也没能打破僵局，那不如由她结束僵局。

于是三个月前，苏菡对关林说：我们顺其自然吧。

关林回答：那就随缘。

苏菡想：这次是最终局，胜负尚且不明…

直到禾禾出现在关林的丽江之旅中，苏菡知道，这一局自己完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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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可能不知如何爱你

苏菡赶到饭局的时候，火锅正沸腾着，咕噜咕噜冒着热气。S市最近阴雨绵绵，湿气颇重。锅里泛着胡椒粉的香气，闻着很暖心。

她看到关林跟禾禾坐在四人台的同侧，以前他们会分开两边的，苏菡心想。

她远远看着禾禾帮关林舀了一勺生抽，又放了几颗青红辣椒粒，再细细地撒上香菜。做完这些，她擦擦手，把手搭在关林肩膀上。两人正在说些什么，禾禾嗔怪地拍了一下关林的肩膀，两个人相视而笑。

苏菡心里隐隐一酸。但这不正是你想给关林的自由么，这不也正是你做不到的么，苏菡。

“苏菡，快过来。”禾禾突然抬头看见了苏菡，向她招了招手。关林顺着禾禾的视线看了苏菡一眼。但彼此视线很快转开。

“你说你们俩绕这么一大圈干嘛。我当红娘的时候就不给面子呗。”苏菡笑着怪禾禾，她还是不敢直视关林。禾禾害羞地笑笑。

关于苏菡的冲动，禾禾什么都不知道。

来之前苏菡很关林说：“有些不需要让禾禾知道的事，就不用说了。”苏菡痛恨自己的懦弱和卑鄙，但又觉得自己勇敢而伟大。

苏菡和关林之间，苏菡觉得，关林一直是沉默的。

十年来，她靠近关林又离开关林，默拒关林又给关林暗示。她觉得自己像童话《快乐王子》里那只燕子，关林就像镀金的王子雕塑，自己就衔着他身上的金子飞来飞去帮他向禾禾传递善意，而苏菡却始终没有飞离关林身边。最后更是将他整樽送给了禾禾。

而关林仍然沉默。

“苏菡，看你想吃什么？”禾禾递来菜单。

“你家关林请客么？”

禾禾倚在关林肩上笑，“当然，今天怎么说都是他买单”。好一对妙人。

此情此景，苏菡再次确认，自己已经失去爱关林的能力。不是不愿，而是做不到。连牵手都觉得为难。

他们结束得非典型，从“那就随缘”结束。开始得也非典型，从“我从不冲动”开始。

过程也非典型。

关林从未能牵起苏菡的手。他们在关林的房子里，煮饭吃饭聊天看剧。像一对十年以上的老夫妻，感觉非常安心。但，绝不是恋人。

苏菡有一天鼓起勇气，跟关林说：你亲我一下？

关林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些诧异，但终究没有做到。

他们彼此理解对方的别扭。情节根本不像《我可能不会爱你》里面那样，程又青和李大仁兜兜转转，终于发现彼此的心，于是能牵手、拥吻、定下终身…但那毕竟是小说。

而现实却是，十年来，苏菡和关林一直像朋友、兄妹、甚至父女，无限接近恋人，却错过了成为恋人的最佳时机。

关林说他从不冲动。不冲动所以知道自己对苏菡的感情，也因为不冲动无法亲吻苏菡。不冲动所以同意了苏菡说的顺其自然，也是因为不冲动，他终于选择了禾禾。

苏菡和关林都明白，禾禾可以是关林的恋人。而彼此不能，他们可以谈天说地甚至同床共枕都相安无事，但独独做不到恋爱。

此刻的S市在湿气笼罩了几天之后，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就像一个憋闷多时的少女终于释怀哭泣。

三个人围炉而坐，饭局正酣。他们聊着大理之行，聊着关林禾禾绕了一圈又走在了一起。没有人不知趣地提起曾经关林对禾禾的的拒绝，更不会有人提起苏菡在大雨天里面的非典型告白。

一切都顺其自然。

锅里的汤还在慢慢地炖着，苏菡隔着水汽看对面的两人，竟然感受到一丝丝充满烟火气的温暖，而话题此刻已经衍生到了结婚生子。

“你们在一起倒是好，省得我送两份结婚的份子钱。”苏菡打趣。

“哈哈，以后各种份子钱都帮你省了一份。”禾禾说。竟然已经想得这么长远。

苏菡拿起汤勺，给每个人盛了碗汤，汤汁已经熬得浓稠，香气浓郁，很适合祛湿驱寒。

苏菡摆弄着手中的汤匙，搅动着碗里的汤。嗯，好喝，但有点太浓。

“我们喝完汤加点水吧。”苏菡说，“要不然涮不了菜。”

关林随即招了招手，叫来服务员。

苏菡静静地看着注入汤锅的清水，汤汁渐凉渐淡。但过了不多会，那一锅汤又重新沸腾起来。

该沸腾的已经沸腾过了…现在又是一锅好汤。

关林，我休战了。苏菡心想。至于那些故事，如果还没讲完，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