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不用担心,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类似的幻想大多数人都会。。。。只是大家都不会说出来——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个幻想而已啊。”
“你先放轻松,不要紧张,也不要激动。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倒杯安神茶。。。”
“放心,我绝对能理解你的感受。”
不,你理解不了。
在我看过无数的心理医生后,终于从他们千篇一律的话语中总结了这个真谛。
在我看来,这些人只会说废话。。。。
我站起身来,鞠了一躬,把钱轻轻放在桌子上,安静地离开了。。。
我恐惧我的梦境。
他们太真实了。
我清楚,不论是人类还是动物,只要是拥有智慧的生物,都毋庸置疑会做梦。不论是噩梦还是美梦,在梦醒时分,都会把梦境忘掉十之七八,再过不了多久,还会理所当然地忘得一干二净。
但我可能是有些异常,我能确实地记住我所存在过的梦境。
而且他们大多数,结束于我的消亡。。。
虽说是很异常,但实际上并没有影响我的生活。第二天苏醒,我的四肢仍然很健全,尽管前一天做了粉身碎骨的梦。我的肺腑依旧很完整,尽管前一天做了撕心裂肺的梦。梦醒之后,也只有记忆尚存,临终前的痛苦与悲伤,似乎并没有传达给我。想来也是,若是每一次的苦难都随着梦境返回,那我恐怕早就精神崩溃了。
与常人的不同之处,梦境的奇怪之处促使我去看了心理医生,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我曾经试过彻夜不眠,最终却并没有改善现在的处境。即使晚几天不入梦,梦境的问题依旧得不到解决。
因为恐惧梦境就不睡觉了实在有些本末倒置。与其让自己在现实中痛苦,还不如让自己在梦境中受苦——心里这样考虑着,我麻木地钻进了被窝。
其实,我并不能确定我是否畏惧我的梦境,每当我要进入梦境时,怀抱着的心情除了恐惧,更多的则是,期待?是的,我畏惧梦境中的死亡,但同时我期待着梦境中我与现实完全不同的奇异人生。我的每一轮梦境,有趣到经过加工甚至都可以写成小说。这怎样让人不值得期待呢?
伴随着这样矛盾的想法,我也就迷迷糊糊地回到了梦境。。。
此刻,梦醒了。
其二
岩石和黑暗。
睁开眼时,我的眼前只有这两种东西。与我入梦前所在的房间大相径庭,这就说明我已经在梦境中了。
我坐了起来,环绕四周,周围只剩下岩石和黑暗,以及五六个深不见底的洞口。很明显,我苏醒在一个洞穴中。
周围没有灯,也没有火炬,没有任何产生光的物体。按道理说我应该什么都看不到,但我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周围的环境,我能理解我所处的黑暗,也能摸透它。在这个世界,我并不是用眼去看事物的。在这个世界中,我或许连人类都不是。
事实上在我曾进入过的许多梦境中,我都不是以人类的姿态存在的。
周围没有水,所以我无法通过水的反射来观察我的形态,为了获取更多的信息。只能选择一个洞口,试探性地去走了。
“你是谁?从来没见过你啊,外来者?”
那绝对不是人类的语言,但是我却异常地能够听得懂。那声音好像从脑海里直接散发,而后才响彻于整个空间。
我把头转了过去,想看看发言者的真容。
那也绝对不是人类的相貌,我所知的自然界生物中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那是一张不可名状的脸,但是四肢却正常地成长,尽管细长枯瘦的四肢和他短小的身体并不匹配。
就人类而言,他毋庸置疑是一头怪物,奇怪程度足以让九尺男儿都大惊失色。但我看见他时,却异常地平静,甚至有些安心。这是一种见到同类的安心感?
这或许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形态吧。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我甚至连怎么来到这里的都不知道。”
我在说话,可我又好像不在说话。我根本感觉不到声带或者其他的发声器官在振动,或许我跟他一样,是直接把声音传入脑海的?
面对我的一问三不知,他似乎也有些茫然,但他们这里有着规矩,一切不明人物都要带到大主教面前,先让大主教见一面。
没错,这个漆黑的洞穴实际上是一座教堂,而他们则是教会。
我尝试询问他们的教义,信奉的神等等。不出我所料,与现实世界大不相同,但又过于详细,复杂和合理。这绝不是做梦这么短短的时间以及我浅薄的脑子能够想到的——
果然,和我推测的一样,这里不只是梦境,亦是平行世界。
这也是我咨询心理医生的真正原因,但是似乎只是被医生当做幻想了。
我旁边这个怪物,作为我的引路人。在这个教会的身份似乎只是一名学徒,所以他能够讲出的教义内容或者宗教思想绝对不能称作高深,也无法代表这个宗教。
“总之,我们信仰的并不是神,我们信仰的是时间和存在本身——主教应该是这样说的。”
“哦,类似泛神教的。”
“泛神教?什么东西?”
“没什么。”
比起教授他泛神教的意思,我倒是对这个宗教开始感兴趣了。连类似心灵感应的对话方式都无法准确转达这个宗教的真正思想,那他该是有多么高深?
不到半个小时,我们便走到了大主教面前,说是大主教,却只是坐在一块简单的石板上,周围的环境,与我苏醒的区域几乎分毫未变。
并且,在这将近半小时路程中,我也没有再看见过其他任何一只生物,周围的分岔洞口却越来越多。这个洞穴,意外地十分宽广。
“虽然是主教但是却没有养尊处优,有意思,能详细说说你们的教义吗?”
大主教抬了抬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又是一位梦行者。。。。。。”
虽然这位大主教答非所问,但很明显,这个回答更能让我激动。
“您知道我是谁吗?!”我惊慌地问道,就算是以往的平行世界,也从未有人认出我是谁,更没有人提出过什么梦行者之类的奇怪名词。
这可能是解开常年困扰我的谜团的唯一线索。
“孩子,你不觉得这里很特别吗?”
确实,在我经历过的平行世界中,就算是最奇异的,也至少是个有人烟的世界·。这里实在太安静了,除了我的引路人和大主教,我几乎不能相信这里有其他生物。
这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但更加奇特的是,我存在于这黑暗中,却感觉到安心和宁静。
“大主教,我这奇怪的梦境您知道是什么吗?您有办法解决吗?”
比起在乎这个世界微妙的特别之处,我更想想办法解开我的谜团,解决我的苦恼。
“唉。。。。。。”大主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干枯的手指指了一个方向。
“朝那个方向走,那是洞穴的入口,那里有无所不知的光,光会告诉你一切想知道的答案。就委屈你的引路人再引你一段路吧。”
“遵命。”我身旁的矮小身影答道。
我立马转身准备出发,却又听到了大主教的劝阻。
“孩子,追求那样一个浅显的答案真的有必要吗?即便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百年之后,恐怕你就化为尘土了,百万年之后,你的种族或许都毁灭了,百亿年之后,宇宙都不知是否毁灭。你追求的答案,真的有存在的意义吗?”
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那么大主教您创办的宗教,追求的真理又有什么意义呢?”
“追求其他事物的答案没有意义,所以我们追求存在本身。”
“存在本身?”
“万物的存在后于宇宙,有了宇宙才有了一切,但就算是宇宙最终也会毁灭,所以宇宙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更不用说在这浅薄的宇宙中苟延残喘的我们了,不论强取了多少资源,获得了多大成就,最终都是一样,归于消亡,毫无意义——除了存在本身。”
。。。。。。。。。
“我们相信,在生灵尽灭,宇宙尽毁之后,存在本源就会出现。他是法则和时间的化身,是宇宙诞生的摇篮,是真正永恒的存在。”
“所以,您追求的是永生吗?”我思索道。
“不,我追求的是最终的真理。”
“所以,大主教的意思是?”
“留下来吧,和我们一起追求真理。做为梦行者,你有这个资格成为我们的一员。”
意料之中的一个答案。
“除了我之外,您一定也见过许多跟我一样的“梦行者”了吧,您也像劝我一样劝阻过他们吗?“
“没错。”
“那么他们的选择是?”
“无一例外,全部选择了离开。”
这句话说的有些自嘲。
“原来如此,那么大主教,我的选择也不会例外——如果连自己心中的疑问都无法解答的话,又谈何追求最终的真理?”
“果然如此吗。”
“告辞了,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我再次转身,继续向着洞口方向走去。却又突然想起些什么,头也不转地直接问道:
“您刚才说过洞口的光是无所不知的对吧?”
“没错。”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直接去询问光芒呢?”
“光芒,嗯,光芒,没错,光芒。。。。。。”
“大主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令人恐惧的笑声,这是只有自我陶醉者才能发出的为了自己的笑声。正是因为他的脑中只有自己,发出的笑声才会这样让人敬而远之。
“光芒啊,无所不知的光芒啊!为什么您就是不肯告诉我们真理是什么啊!我和我的族人明明是您最勤奋的学徒,最忠实的仆人啊!非要让我们在这洞穴中进行无用功的想象吗!“
我转过身去
眼前的大主教,趴在地上狰狞地抽搐,枯瘦的双手抱住他过于肥大的头颅,声嘶力竭地尖叫着。失去了理性的他,只是一头发疯的怪物。
“原来如此。”
其三
“洞口的光,你有见过吗?”
离开大主教之后,约莫又走了三分多钟的路程,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我,立刻发起了提问。
“没见过。。。。”他摇了摇头。
“是吗。。。。。”
“我是在洞穴诞生的,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规矩。但却又一条无论如何都不能触碰的禁令——绝不能离开洞穴,去触碰那神圣的光。”
“神圣的。。。。。光?”
“据说,老一辈族人们生活在洞穴外,他们每天都会沐浴那神圣的光,光会指引你得到一切未知的答案,所以,老一辈族人们几乎都是全知全能的。直到有一天,有人提出了终极真理假说,但就算是光,也无法给出答案。光只给了一条提示——地面上凭空出现了一座洞穴,他要族人们不再沐浴光芒,进入洞穴修行,自己得出答案。。。。。。直到现在,也没有族人得出真理。不仅如此,老一辈以及所有沐浴过阳光的族人都无一例外地发疯了,变成了失去理性的野兽。”
“全都变成了大主教的模样?”
“大主教。。。。。。就是最后一个见过光的族人了,每个发疯的族人,到最后都消失在了洞穴深处。。。。。。明明我小时候,这个洞穴只有几分钟路程的深度,没想到经过漫长的岁月,他竟然生长地越来越宽广了。自从见过光的族人发疯之后,我们这些小辈就被下了禁令——不能离开洞穴。”
自我生长的洞穴,无所不知却又会令人发疯的光。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似乎有很多未知的谜团和历史值得我去探索。但我现在最想解决的,是困扰了我多年的梦境问题。 虽然我不打算去探索,但这些未知的神奇,还是让我忍不住去思考。就连无所不知,无所不答的光都不愿告诉他们答案,而是选择将他们封锁在洞穴中,自己找出答案。。。。。试问谁又能找得到呢?这或许是光对他们一族的考验,但我贯穿所有线索,想到的却是另一个答案—— 所谓的终极真理,其实并不存在。。。。。。
“到了。”
“这么快?!”
离开大主教才不到十分钟,居然就已经到达了入口,我刚刚还在猜测,既然是一个会生长的洞穴,我们究竟要走多久才能到达。一天?十天?没想到,才走了不到十分钟。真理的获取,是不是太容易了些?
前方的路有些微微发亮,那或许就是光芒的证明。
就在这时,我身旁的小怪物突然就站住不动了。
“这之后的路,我就不能陪你一起走了,但我还是最后再提醒你一次——你所追求的答案,或许并不能让你获得幸福。” “。。。。。。什么根据?”
“大主教在见到第一位寻梦人时,曾对我说过,他们追求的答案,绝不是令人幸福的真理。”
“你们的族人,为了追求真理,在这洞穴中修行了这么多年,还迷失了那么多族人。。。。。。为了追求真理,落得这副田地,也不能称作幸福吧。“
“但即便如此,我们依然会追寻他。”
“所以我的回答,也是如此。”
离开我的引路人约莫着只过了一分钟,已经可以看到洞口了,那是一个明亮的光点,像星星,像萤火虫,但我觉得他更像令飞蛾扑朔的火,只消看他一眼,就会不顾一切的奔向他。 开始狂奔了。
我眼见着星星似的光越变越大,双腿却丝毫不知道疲倦,仍旧尽全力在奔跑,白炽的光很快照亮了我的全身。那如同烈阳般明亮的光,几乎要闪瞎我的眼睛,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光啊,那是绝对无上的光,拥抱了他,就能拥抱这世间的一切真知。我拼死地靠近他,哪怕成为他的口食也在所不辞。。。
在我离开洞穴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真正地拥抱了光。。。。。
此刻,梦醒了。
终局
熟悉的天花板。
熟悉的桌椅。
即使我才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我也能清楚的认出,这是我上一位心理医生的办公室。 我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才发觉自己已经被绑了起来。
但我不在乎。
我已经理解了这世间的真理,现在要做的,实际上只有一步。。。
“你终于醒了。”
黑幕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不用想,当然是我的心理医生。 “你终究还是踏出了那一步,真是愚蠢,在最开始就喝了我的安神茶多好,不用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你,什么意思?”
那是一张带着戏谑的浅笑的脸。
“不是说过吗,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
“你现在掌握的所谓真理,已经威胁到了世界的利益,为了清除后患,只能由我来除掉你了。”
“你要,杀了我吗?”
“不,我还是要请你喝掉这杯安神茶。”
说罢,他将他手中的茶杯递给了我。
“喝掉了他,那些困扰你的梦境啊,真理啊,平行世界啊,都会烟消云散了。你将过上你想要的平凡生活。”
“我从来没说过我想要过平凡生活。”
“你的意思是,不喝?”
。。。。。。。
“我想自己动手,可以吗?”我死盯着他。
而他脸上的笑容却又深了几分。
“可以。”
如此浅显地谎言,我不敢相信他真的给我解开了。
结果当然不出大家所料,在他解开我绳子的一瞬,我挣脱开来。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但他的表现,似乎太过平静了,一点也不像失误时的状态。
这让人反倒有些恐惧。
我离开了房间,一跃跳上了旁边的回转楼梯,一直向上,一直向上,像是在追寻着什么东西。终于我来到了楼顶,我踢开生锈的大门,白炽的光一瞬便包裹了我的身体,那如同烈阳般明亮的光,几乎要闪瞎我的眼睛,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来到天台的护栏边,看见高楼之下熙熙攘攘的行人和车辆,再望向天边那炽热的光,嘴边逐渐露出了笑颜。
这时,我的心理医生到场了。
“忘了告诉你了,除了喝掉那杯安神茶,你还有另一个选择——从这里跳下去。“
他显得有些慵懒,仿佛对于这样的场景已经司空见惯。但是—— 这一切却也正合我意。
光啊,那是绝对无上的光,拥抱了他,就能拥抱这世间的一切真知。我拼死地靠近他,哪怕成为他的口食也在所不辞。。。
我翻过了围栏,纵身跃了下去。
无上而又炽热的光,笼罩着我的全身。
此时此刻,我已经不在乎任何东西了,只要能沐浴在光芒之下,我就无所谓我的生死,只要能沐浴在光芒之下,我就是永生的。
在我落入深渊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真正地拥抱了光。。。。。
此刻,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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