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叫岛琰,是个业余导演,丁梦是个业余演员,我们俩都是业余编剧,自己制作低成本黄色小视频,然后挂在网上廉价出售。要做成这件事其实十分简单,因为只用一个女主角就可以拍出近乎无限部黄色视频。现在观众们的口味越来越精细,脱衣就干的夸张玩意儿已经吃不香了。他们要的是真实的细节。所以,我每次只在丁梦身上寻找一个部位——有时候是脚趾,有时候是脖颈,有时候是大腿,有时候是嘴唇——控制好灯光与生效,再加上丁梦完美的配合,她身上的任何一寸肌都能变成性器官,把观众们撩拨得春心荡漾,欲罢不能。我是拍摄、剪辑和后期的高手,我能把丑女变成西施,把飞蛾变成凤雏,我能把丁梦包装成各种各样的风格,这样一来,观众们就会以为我每一部视频里都有个新的女主角了。我和丁梦在三个月内拍了三百部黄色视频,挂在各大成人网站上,收入超过了五万元。为什么要拍?因为我想赚钱。丁梦对此不发表意见,但我知道她也想赚钱。我们是闲极无聊,却又不甘心就这样白白浪费掉青春的大学生,而赚钱对我们来说似乎又是最有价值的消遣。丁梦长得这么漂亮,身材又这么好,不好好利用多可惜啊?丁梦对此不发表意见,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也有和我一样的想法。不然她干嘛要答应和我一起拍什么黄色视频呢?
这次视频的主题是小腹,我最喜爱的部位。镜头清晰地映出了丁梦洁白平滑的肌肤,一只纤手在上面游走。镜头外,微微娇喘令我魂牵梦绕。再往下是黑色的蕾丝边,那手的拇指轻轻嵌入,缓慢游移,再放开,啪地一声轻响,香气扑鼻,仿佛桃花林,落英缤纷。我把相机扔到一旁,看了看丁梦。她眼神迷离,满面潮红,几缕头发被汗黏在鬓角。我会意,像头狼似的把她扑倒在床上。相机在一旁疯狂闪烁着,仿佛在抗议我们的这种半途而废,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我对它说,我们起码也像这样把你抛下上百次了,你怎么还没习惯?相机嘟起嘴,委屈地说,习惯是习惯了,但我就是觉得不舒服。好了,闭嘴,我要去办正事儿了。我粗暴地关掉了相机。
丁梦大汗淋漓地站起来,把手机甩给我,说:“你给审审吧,又有人来找我们合作了。”
我的黄色影片在圈内小有名气,每天都有人来找我们合作。但他们要么是骗子,要么是傻子,要么是啥都不懂的初生牛犊子,我一般根本不会理睬这些人。
我浑身慵懒,拿着手机往下滑动屏幕。在所有的二十条好友请求中,只有一个人我还算看得上眼。他没有用那种故作可爱的网络语言来打招呼,只是冷冷地写了两个字:“发财。”于是我怀着好奇心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
我主动给他发送信息:你说的发财事什么意思?
他回答:这个意思。
接着是三张做成天蓝色海报的图片。三张海报排版精美,文笔流畅,逻辑清晰,就像某知名设计公司的极简宣传广告一样,给人一种很靠谱的感觉。海报的内容大致如此:天河成人影视有限公司正在招聘全职或兼职的女艳星,工作内容是拍摄15~30分钟的不经处理做爱视频。视频中的男性一律接受过结扎手术,没有病史; 视频不要求应聘者露出脸部和公开身份,片酬每集5000~10000元不等,表现优异者将有机会被推荐给电影公司当正式签约演员。
我不太懂行情,但我凭感觉也知道这工作的报酬已经十分丰厚了。为了辨别真伪,我赶紧上网搜索“天河成人影视有限公司”,出乎意料地发现这竟然是一家创立了五十余年的老牌企业,总部设在马来西亚,创始人是香港某知名大腕。许多出名的艳星,甚至是正经的影后都是从它那儿开启自己的演艺生涯的。
我的心脏快速搏动,热血冲上耳朵,仿佛看见了一座巨大的金山,块块金元宝滚落在我的脚边。
我很不自信地给那人发去信息: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
那人回:我看了你们的全部视频。我觉得视频女主角很有开发的潜力。
我又问:我们如何能相信你?
那人回:你们不用相信我。你们来一趟我们公司就行。到时候真假自明。
丁梦带着一身香气从浴室里出来。她侧着脑袋,用一把大梳子使劲梳头,乌黑的长发发出呻吟。
我下床,走到她身后,伸出双臂抱住她的腰,把脸埋进她喷香又潮湿的头发里。
“你要当女明星了。”我瓮声瓮气地说。
她使劲把我推开。“你走开啦,我正梳头呢。”然后她又皱着眉头斜睨着我,说:“你刚才说什么女明星?”
我把手机递给她,她迅速浏览着屏幕上的内容,脸红一阵白一阵,眼珠映着蓝光左右晃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一把将手机推到我的怀里,生气地说:“你这不是让我去当女优吗?不干。”
“怎么能叫女优呢?”我用两根手指把屏幕上的海报拉大,继续说:“我上网查了,人家是正经的成人影视公司,好多大牌明星都是他们培养的呢。”
“都一个样。我不想挡明星,我想赶快毕业,然后找个稳定点的工作。”
我拽过她的两只手,把她牵到床沿坐下,看着她如暮色般的眼睛,认真地说:“亲爱的,我觉得这事儿你可得认真考虑考虑。你自己想想,现在的应届毕业生,有几个能找到正经的工作?就算找到了工作,那工资得低到什么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有多么庸俗,你生得这么一副好皮囊,真的甘愿和他们为伍?你不是学表演的,圈子里也没有门路,这估计是你今后能走上演员之路的唯一机会了。”她咬着下唇,眼睛看着地面,不发一言。于是我继续说:“再说了,他们这工作只是份兼职,一不用露脸,二不用签约,你闲了就去赚点外快,一不顺意立马就可以溜,何乐而不为呢?”
“可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她一只脚不断摩擦着地面,小声地说。
“我知道了!”我恍然大悟,“你是在考虑道德问题!我跟你说,在现在这世界上,任何东西,只要一上了网,只要一进了屏幕,那不管是道德还是伦理,是正义还是邪恶,是高雅还是猥琐,通通都会被人看成是狗屎。网上的人根本不在意这些,他们在意的仅仅是潮流而已。什么是潮流?明星就是潮流。怎么当明星?从底层做起。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是第一级台阶,你看你是愿意勇敢地踏上去,还是愿意尽花心思去考虑那些不找边际的问题?”
“倒也不是道德什么的......”
“那怕什么?怕疼吗?这更不用怕了,那些男演员天天干这行,还被结了扎,我估计早就丧失男儿本色了,你就把他们当成是萝卜棒子就好,根本不用在意。”
她愤怒地抬起头,说:“什么萝卜棒子?有种你去天天被萝卜棒子捅?”
我尴尬地笑了一声,赶紧补救:“对不起,我说错了,不是萝卜棒子,是空气,是木偶,是牲畜,是人形机器......别管这些了,我的意思是,他们和你只是演戏,就像明星们接吻一样,全都是假的。”我伸出手去捧着她的脸,拇指温柔地擦过她红彤彤的脸颊,说:“横竖都是赚钱,你就当是和我一起拍黄色视频得了。”这时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表情,闭上了眼,张开口,犹豫了一会儿后说:“好吧。既然横竖都是为了钱,那我去就是了。”她温柔地推开我,起身向卫生间走去。我听见空气里飘来她空灵的声音。“反正都是赚钱,万一我碰巧真能当上个明星呢?”
一切顺利,丁梦很快就在天河成人影视公司开始了工作。第一天我陪她去了拍摄现场。一路上她哆哆嗦嗦,脸色惨白,嘴唇淡紫,使我感到自己是一个押送囚犯的刽子手。我用尽全力安慰她开导她,但她要么不搭理我,要么就给我投来一个不耐烦的白眼,看得我好生郁闷。去现场本来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但我却觉得走了十五个小时。
拍摄现场位于一幢高耸入云的写字楼的第十三层。整个楼层分为七个大间,每间都被装修成了不同的主题:老板的办公室、性虐者的地下室、废弃的工厂、教室、夜店、卫生间和图书馆。每一个场景都布置得华美隆重,灯光打得恰到好处,让人感到身临其境。身为一个制作黄色视频的半个同行,流连在这些房间当中,我自然被这些形形色色的装潢与道具给吸引住了。这还只是个分场,天知道他们的总部会令人目眩神迷到什么地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丁梦被一个戴着眼镜,圆滚滚的中年男人带进了那个废弃工厂。拍摄过程谢绝参观,我被挡在门外。在这之前,丁梦给我投来了最后一瞥,那眼神就像船只完全沉没前的最后一股水泡。两个小时后,那个圆滚滚的中年男人打开门,理了理衣服,环顾四周,向我走来。
“您就是岛琰先生吧?”他的声音就像没有味道的花生酱一样润滑。
我说是。
“丁梦正在里面坐着呢。真是辛苦了,拍摄能顺利完成也真是多亏了她的努力呢。我给您的建议是,今天一定要多花点时间好好陪她,真是个好女孩儿,那些一般的货色第一次拍摄可是要花一整天的功夫呢。真是个好女孩儿,说实话,我很吃惊,依她的水准,就算是给最高的片酬都不为过,我们会尽快把钱打给她的。先生,恭喜您,丁梦前途无量。”说着他友好地伸出一只手来。
我心不在焉地握了握。他的手也很润滑,汗腻腻的,却又不是真的有汗。我对眼前的这个润滑的男人产生了很强的厌恶感。我觉得她连丁梦的一根头发丝都配不上。
那间废弃的工厂里,丁梦坐在一只黑皮沙发上,双手撑着额头,双腿岔开,一头乱发垂下来悬在膝盖上,身体不断颤抖着。我发现她的脚边有一摊水渍。这间工厂里到处都有水渍。
仿佛一阵电流通过,我的胃绞痛了起来。我赶紧跑过去,和在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脖子,轻声细语地说:“喂,丁梦,你没事吧?”
她没吭声,保持着原来得姿势不动,身体还在颤抖。
我拍了排她的背,像在安抚一个狂吐不止的人。“没事儿了,我在这呢。你怎么样了,他们伤害你了吗?”
这时丁梦涌两手把头发分开,露出埋在里面的一张浸满汗水的脸。她脸色憔悴,鼻子通红,不断翕动着。她闭上眼舒了一口气,说:“没事了,我们走吧。”说着她站了起来,向前走一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正要去扶,她却伸出一只手阻止了我。她一瘸一拐地向前走,我一惊一乍地跟在后头,生怕她会突然坍塌掉。她没坍塌掉,也没再说一句话。
一回到家,丁梦立马冲进了卫生间,在里面待了四十多分钟才出来。刚洗完澡的丁梦是最美的,而她也知道这一点。她常常赤身裸体,只裹着一层蒸汽就推开了卫生间的门,我一见此状就会难忍激动,豹子似的冲上去和她嬉笑着厮打在一起,然后做爱,出一身汗,再一起重新洗澡。可是今天,洗完澡的丁梦面如死灰,穿着一身肥大的绒毛睡衣,披散着头发就上了床,背对着我躺下了。我知道这是她第一次拍摄成人影片,肯定难以适应,于是推推她的肩膀,说:“你感觉怎么样?实在不行的话就算了吧。”
谁知她却说:“我好得很。”
我问:“真的很好?那你为什么一直闷闷不乐的。”
丁梦说:“他们还没把钱打给我呢,我不放心。”
她不放心,我却放心了。看来那家公司很守行规,而那个令人讨厌的圆滚滚的中年男人也没对丁梦胡作非为。原来只是因为钱。于是我安慰她:“这你不用担心。那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说了,你今天的表现特别好,他要给你最高等的片酬呢!”
丁梦说:“但愿如此。你别废话了,快睡觉吧。”
关灯前,我注意到了丁梦的睡姿:她像去世的红衣主教那样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只不过怀里不是十字架,而是手机。她的双腿蜷缩着,闭着眼,神态既安详又充满期待,仿佛一个虔诚的圣徒。
我们接下来的时日子就像生活在天堂里一样。丁梦一扫刚开始的忸怩与不自在,一有空就会去天河公司上班。毕业后,她全职做起了艳星,每个月有超过十万元的收入。而我托她的福,就算不工作也能过得很好。我购买了更多更先进的摄影设备,把目光从黄色视频转向了人体艺术。我开了个博客,专拍美人裸体。由于我的技术过硬,各大杂志与自媒体纷纷向我抛来了橄榄枝。我开设了自己的工作室,拥有了自己的粉丝群。我的事业蒸蒸日上。我已经从一个渴望赚钱的普通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特会赚钱的人体艺术家。
某个星期日的晚上,丁梦去天河公司上班了。我待在家里,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我想,我以前拍的那些黄色视频,可都是费尽了心血才完成的杰作。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可以把它们包装一下,改个头换个面,再重新卖出去呢?黄不黄色这件事其实也得视观众而定。人体艺术放在黄色网站上就会变成黄色图片,而黄色视频又为什么不可以变成人体艺术呢?
于是我激动地把我以前拍的那三百部黄色视频拿出来回味,却越看越不是滋味。
若是在以前,我每次拍完视频,甚至还没拍完视频就已经如痴如醉了。那是因为有丁梦在。视频并不是本质,它只是我和丁梦之间情欲的催化剂而已,我们俩通过视频黏合在了一起,几乎是不可分离的了。可现在呢?我一个人看着以前的视频发呆,而丁梦却在天河公司和别人做爱。我的胃又开始绞痛。播放着视频的相机不怀好意地嘲笑我:谁让你当初老把我踹下床?现在可好,遭报应了吧?我愤怒地说:你给我闭嘴!然后我一把抓起外套,冲出了家门,把相机留在床上闪烁。
天河公司里寂静无声。无声,无光,漆黑一片,只在远处有一缝橘黄色的光芒若隐若现。想必那就是丁梦工作的地方了,一间废弃的工厂。我悄悄走去,生怕惊动了黑暗中潜伏着的恐怖,更怕激起了我一直逃避着的景象。我扒开那光芒,悄悄往里看去。
只见丁梦闭着眼,咬着下唇,骑在一个圆鼓鼓白花花的身体上。她前后左右扭动着腰肢,两手向前紧紧掐进那可恶的肉体里,仿佛抓在她手上的不是脂肪,而是缰绳; 仿佛骑在她身下的不是肥肉,而是骏马。她嘴角流出一丝口水,然后身体向上一窜,好长时间定住不动。我把门合拢,嗅得一腔冷腥气,看得两眼冒金星。
我等她等到凌晨一点。
她打开门,看见我后有些惊讶。“你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你。”我故作沉闷地说。
“好吧,我先去洗澡。”她脱掉外套,正要往卫生间里走,我打断了她:“用洗吗?”
“什么?”她探出头来,莫名其妙地问。
“我说,你可以不用洗。直接上床来吧,既然你很享受,那我也是不会介意的。”
她单手叉腰,面露愠色,说:“你这是在唱哪出?”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我并不喜欢唱戏,不像某些人,连假戏都能真做。”
她用指肚揉了揉眉毛,高跟鞋轻跺地面,说:“你刚才是不是去天河公司了?”
我说:“去了又怎样”
“你监视我?”她难以置信地说:“你他妈在监视我?”然后她扯开嗓子吼叫:“你他妈有什么权利去我工作的地方?”
我说:“我才懒得监视你。我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怕被人笑话。我实话实说,今天去看你,那是因为我又回顾了一遍我们以前拍的黄色视频,心里突然想你想得不行。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哎哟~~”她夸张地叫了一声,说:“你想我啦?你终于知道想我啦?”
“你这是什么意思?”
“岛琰,我告诉你。”她抿了抿嘴唇,两眼放射出锐利的光芒,继续说:“我从来,从来就只是想平平静静地和你在一起过好每一天。什么视频,什么明星,什么工作,什么钱,我他妈从来都不在乎。你要赚钱,我依了你; 你要拍黄色视频,我依了你; 你要我去被人操,我他妈也依了你。我不明不白地牺牲了这么多,可你倒好,看见我被别人操一次就不行啦?人家比你可温柔多了,人家知道疼我,而你却只知道把我当成个吐钱的癞蛤蟆。”
说实话,我当时对她嘴里说的牺牲并不以为然。我还以为她是心甘情愿的。
“要是没有我,哪有你的今天?当初要不是我劝你去天河公司,你今天说不定在哪家破烂公司里趴着呢。”我愤怒地吼叫。
她流下了眼泪,却恶狠狠地说:“对,你说得对,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我要谢谢你。”一股泪又冲了上来,她强忍住,继续说:“但我的今天已经属于我了,我爱怎么干就怎么干,从今往后,你无权干涉。”
我无权干涉,的确是这样。我不仅无权干涉,我还无力干涉。在那之后,丁梦凭着她出众的才华和容貌,借着天河公司扶摇直上,只用了一年就被某知名电影公司给签走了。我们分手一年半后,她出演了一部贺岁片,扮演风姿绰约,顾盼生辉的女二号。而我呢,完全丧失了拍摄人体艺术的兴趣。我一看见那些妖娆的模特就会想起丁梦,而一想起丁梦我的胃就会开始绞痛。我荒废掉了实际上是由丁梦支撑起的人体艺术工作室,进了一个保险公司,成天浑浑噩噩,死气沉沉。我扔掉了相机,一件那玩意儿我就心烦。我一遍又一遍地看我和丁梦之前拍的黄色视频来安慰自己。这三百部视频,我看了三遍,现在是第四遍,我打算看完后就自杀。目前还剩七十二部,祝我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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