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十年代的北方农村,村民的自建房里没有自来水,没有抽水马桶,更没有洗澡间。
吃水靠“摇辘轳”或者“压龙井”,“吱扭吱扭”,一口井滋润了几代人。厕所是屋外的旱厕,除了冬天冻红屁股,夏天溅粪水花,一年四季臭味远扬以外,再也没有什么缺点了。
唯独洗澡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像现在说洗就洗。
夏天洗澡的频率高一些,但也仅限于三伏天。中午的河滩上,聚集着洗衣服的女人,头顶着毛巾遮阳,手里拎着捶衣棒,“当当当”卖力地捶着。洗到最后,一定会把自己也洗干净,冲个透心凉,再抱着洗衣盆回去。
孩子们更不用提,大半天都泡在温暖、清澈的河水里,非得等到天色暗淡,妈妈扯着嗓子喊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夜色深沉的傍晚,河边也有“哗啦哗啦”的水声,那是下了山的农民们,趁着暮色洗净一身的汗味。
阳光炙热的清晨,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盆,士兵列队似的注满了冰凉的井水,集体晒太阳。半下午,阳光晒得井水暖洋洋的,老人们多数都会在家里洗澡,一盆水从肩头落到脚跟,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等到气温偏低的春秋和寒冬,洗澡就更难了。
那时候不像现在,遍地都是洗浴中心。我们镇子上只有一个“澡堂子”,还是日本殖民时期修建的,拖鞋都是传统的“木屐”。我只去过一次,在我懵懂无知的年纪,听妈妈讲,当我看到一大群袒胸露乳、光着屁股的女人时,不知为什么吓得嗷嗷大哭。
后来路过“澡堂子”门口,见到招牌都吓得直哭,我再也没有去过那里,甚至对其他澡堂子也产生了抵触情绪,直到成年才慢慢接受。
奶奶说,我肯定是被那里的脏东西吓到了,至于是什么,奶奶讳莫如深,在她的认知里有“鬼”这样的事物,她不敢说,唯恐惹祸上身。
于是,我只能在家里洗澡,奶奶也只在家里洗澡,因为她怕“鬼”。
在家洗澡麻烦事可多了,首先得准备一个塑料罩子,像一个斗篷似的挂在屋顶,罩子下面放一个洗澡盆。做饭的大铁锅咕噜噜地烧着开水,整个屋子被水汽充满了,宛如《西游记》里的天宫。
先上热水,再添上凉水,调好了水温,我就可以进去泡温泉了,就和《唐明皇》里华清池似的。
我觉得“水热”,妈妈觉得“不热”,哪一回洗澡,我都得因为不进热水澡盆,挨上几巴掌,最后勉强进去了,把我的屁股烫得通红。
水蒸气让塑料罩子快速膨胀了起来,坐到里面有一种“缺氧”的感觉,水汽上还可以画画,当水蒸气凝结到一定程度时,便和眼泪一样,一股一股地流到地上。
妈妈给我搓灰,我左躲右闪,疼得吱哇乱叫,奈何洗澡盆就那么大,怎么也逃不脱“如来佛的手掌心”。她骂骂咧咧,我哭哭唧唧。
终于,她搓完了,也骂够了,我也可以离开澡盆了。倒洗澡水时,我还得因为盆里的灰多,再被骂一次——浪费了一大盆水,没有办法洗衣服了。可是一两个月的洗澡频率,灰多能怪我吗?
奶奶也和我一样,在家里洗澡,仪式感也相同。过年之前一定会洗一次澡。其他时候,几乎不洗澡,一个冬天也过去了,好像并没有因此生过病。
此外,奶奶为我发明了另一种洗澡方式——干搓。农村的热炕头,达到了蒸桑拿的温度,睡上去出汗厉害。奶奶在我熟睡的时候,经常吐口唾沫,抹在我的胳膊或者腿上,再慢慢地搓着灰,她有的是耐心,而我却茫然无所知。等我醒来,被窝里经常藏着一条一条的灰卷儿。在梦里洗澡,我也是独一份了。
现在的生活条件好了,农村洗澡也是家常便饭的事,从前的回忆终将成为历史,铭记在我这一代人的心里。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回忆,好与坏都是无法替代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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