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爱短篇|眉棱骨

作者: 楚无忧 | 来源:发表于2019-06-03 17:32 被阅读40次
白寒星

1、楚清风

我从万里之外回到楚家东园,却遍寻不到心心念念的寒星。

寒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那年与她赌气,我只身远渡重洋去到法兰西。

三年间因着异乡孤寂,也曾沉醉轻抚粉嫩脸,奈何每张粉脸都似她。终究抵不过相思煎熬,我决心归来。

我带回两只皮箱,里面装满了给她的物件儿,衣裙、首饰、胭脂、布料,还有几瓶香水,皆挑了最好的给她,想以此哄她开心。

寝房里,她那些簪在发髻上的钗环珠钿还在,她各色柔软的锦衣罗裙还在,她闲坐窗前一页一页翻读的话本子还在,她时常倚卧的雕花木椅也在,可是她却不在了。

贴身伺候她的丫头翠浓告诉我,大少奶奶早在半年前就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疯了般找寻东园内每一间屋子,连柴房马厩也翻了个底朝天,依旧不见我的寒星。

难道是他?

我蓦地想起我那同父异母的二弟。

我怒气冲冲去西园找他,质问他将寒星藏去了哪里?他捧着酒坛子醉眼迷离地看我,不言不语,只是嘿嘿怪笑。

底下的小厮说,二少爷在半年前的一个夜里开始酗酒,此后日日酩酊大醉,谁也劝不得。

又是半年前。

现在我笃信他与寒星失踪必有关联,就算不是他藏起了寒星,他也知道些什么,等他酒醒,我一定问个明白。

一夜无眠,我心中懊悔万分。若当年没有看到那封情笺,没有与寒星大吵,没有一走了之,便不会失去寒星。

天色微亮时,外面下起了雪,越下越大。

我倚窗而立,望着外面棉絮般飘落的雪花,对寒星思念至极。

她从前与我说,因着她在隆冬里出生,且那日天降大雪,故她喜寒喜雪。

大少爷!大少爷!翠浓忽然在门外尖声叫我,打破我的思绪。

我推开门,见她脸色煞白,神情慌张,问她怎么了?她结结巴巴说,园子里……一棵老树上……发现一块儿骨头……旁边居然系着大少奶奶的……玉佩。

我不及思索,立即奔去园中。

那是一棵在楚园长了近百年的老榆树,它一条略粗的枝桠上果然悬挂着一块儿骨头,两侧凸起中间凹下,有手掌般大小,似打磨过,在簌簌飘落的雪片中泛着青白的光。

骨头旁边系着一枚星形紫晶玉佩,我疾步向前细看,星的一角有磕痕,确是寒星过去时常挂在腰间的玉佩。赌气大吵那日,我将这玉佩狠劲扔出窗外,翠浓捡回来时已然磕出几个细小裂纹,寒星为此抹了眼泪。

常住楚园的老郎中一眼辨出,这是人骨,年轻女子的眉棱骨。

我取下骨头和玉佩,攥进手心,霎时冰凉刺骨。

2、楚霁月

我是楚家二少爷,爹给我起名霁月,起先我着实讨厌这个名字,总觉有些阴柔。

直到寒星嫁进来,我忽然喜欢起我的“霁月”来。

寒星绕霁月,流光相皎洁。

我若比大哥先遇上她,该多好。

寒星亦出身望族,却无半点儿娇纵,待人温和亲近,处事公平在理,丫头小厮们都甚喜她。

人人皆赞寒星貌美,只有我看到她皮相之下的美。骨子里散发出的美才更迷人,令她穿红紫不艳,着灰白不素。

我为她作了几句诗——白家有女入楚门,娉婷而立惹人醉。钗环珠钿常相映,浓妆淡抹皆相宜。

那时她刚嫁过来,我与她并不熟稔,不敢将诗给她,便让丫头传念下去,总归会传到东园,入到她的耳。不为别的,只想博她一笑。

她果然欢喜那诗。

竟亲自来西园找我,还带了一只中间放炭的铜锅来。

霁月,已近晌午,我与你一同涮热锅子吃可好?

她居然唤我霁月,声音那般清脆爽利,我简直受宠若惊。

霁月,快吩咐你园里人弄些羊肉和青菜来,咱俩得赶紧吃起来!寒星待我极热络,一点儿不生分。

我十分开心,紧忙催促着下人多弄些可以涮煮的吃食来。

寒星饭量极佳,吃得许多肉菜,还嚷着再下二两面皮,全无新婚长嫂的小情小态,很是自然洒脱。

我隔着炭火缭绕的烟,痴心望她。她夹菜给我,我皆食不知味。

楚家世代经商,惟有我跟爹是异类,爹喜风花雪月,我擅舞文弄墨,大哥则日日奔走于各间商铺主事。

因着大哥无暇陪伴寒星,我便多了与寒星相处的机会。

我与她总有滔滔不绝的话,她极乐意听我讲楚家诸事。有次讲起我爹历经几番周折才娶得我娘做二夫人,我娘却为生我难产而逝,她听得泪水涟涟,后来几日都哀哀的。

我不敢再讲伤情的,便与她玩棋牌,说好赢的人在输的人脸上画龟。当然我总是输给她,她捧着我脸一边画一边咯咯笑,笑得我心里甜丝丝的!

那日,我赢她一回,她愿赌服输抬起脸让我画。

我怎也下不了笔。

朱颜已似画,无需锦上花。

我情不自禁将唇贴上了她的眉眼,她没躲也没恼,只是轻叹一声。我却无地自容,转身出了东园,数日不敢见她。

再次见寒星,是在爹的寿宴上,她与大哥琴瑟调和,羡煞旁人。

霁月,这些日子怎不来东园?

她柔柔一声霁月,实在令我着迷,我瞬间没了羞耻心。

我决定明日继续去东园找她,我不能再忍受思她念她的煎熬。

就在寿宴这天夜里,大哥与寒星不知何故大吵一架。天还没亮,下人便来报,大少爷留信远走,且信是写给老爷的,并未给大少奶奶留下只字片语。我很是担心寒星,怕她伤心难过。

我急匆匆去到东园,却见寒星蘸着酱汁儿在吃小蒸包,一口一个,吃得正香。

看来她并不在意大哥去留。

我顿觉心情大好。

看到我,寒星擦擦嘴角的汁水,招呼我说,霁月,你也来吃,刚蒸好的蟹肉小包,可香咧!我乖乖坐下,跟她一同吃起来。

昨晚到底怎样,她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不问。左右大哥不在的日子由我来守着她。

却谁知,我终究守丢了她。

我记不清是在哪个午夜,她褪下薄衫,缓缓走向已落了帘幔的床榻,一只手忽然从里面撩开帘幔,将她猛地拽了进去。

那是男人的手,我从后窗缝里看得极真切。

我傻愣愣立在那儿,瞬间泪流满面。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未到伤心处。

不知自己如何回的西园,也不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自此,我再也没有见到寒星,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只能日日与酒为伴,昏沉迷离,否则便会坠入梦魇,望着她雪白的背脊,撕心裂肺。

3、阿陌

我与寒星同年在白府出生,命数却天差地别,她是白府嫡小姐,而我是厨娘儿子。

虽尊卑有别,寒星待我却极好,从不与我耍小姐性子,有好吃好玩的总想着我,连先生来教她识文断字,她也唤上我陪读。

少时我不懂情为何物,只牢记她是主子,陪她护她是我的本分。陪在寒星的左右,日子过得尤其快,一晃眼便是十几年。

直到那个冬日,寒星带我去酒窖偷喝栀子酒,喝得微醺时,她将双臂绕在我脖颈上,问我说,阿陌,我能亲你吗?

我呆住了,不知该怎样回答。

她的唇忽然就亲了上来,那般柔软清香。

我的心开始怦怦乱跳,似乎要跳到喉咙里,不能自已。

她停下来咯咯笑,说阿陌你不要傻站着,你也要亲我,话本子上都是这样写的!

我僵立那里,不但不敢亲她,也不敢看她。

我这般怂,大概让她觉得很无趣,她皱起嘴角嗔我,阿陌你真是块木头!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

我也不知怎地,忽就有了胆量,居然一把将她拽到我怀里,低头便亲了去。

情爱这种东西似火焰,一旦触碰,便熊熊燃烧。

起先我半月去寒星闺房一次,从后窗潜进去,缠绵个把时辰便走。后来实在耐不住,日日都潜去,逗留半宿才依依不舍离开。

我再也不愿意把她当主子看,她是我的女人,亦是我魂牵梦萦的温柔乡。我绞尽脑汁的琢磨,到底什么法子才能让寒星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呢?

没想到楚家大少爷突然带了聘礼来提亲,说是某日在莲华寺与寒星有一面之缘,自此倾心不忘。

更没想到寒星竟点头答应了。

我痛苦万分,当夜又潜进她闺房。

我递给她一把锋利匕首,然后撕开衣襟,让她将匕首插入我的胸膛。

她眼中噙泪,说阿陌你何苦这般?

我紧紧抱住她,说我宁可死在你手上,在你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也不能眼见你嫁给别人。

我不嫁,我只和你一起。寒星眸光脉脉,一边亲我一边许下承诺。

我相信她。

我不再伤心,抱起她走向床榻,极尽温柔地待她。

大概折腾乏了,又或许铜炉里的熏香太醉人,我竟在她闺房中昏沉睡去,而且还做了个极可怕的梦。

梦中有几个壮汉将我蒙头捆绑,腰上坠了石头,扔进了城郊的漓河里。

当我被一个老艄公救起唤醒,我才恍悟,那并不是梦。

唉!寒星啊!

与我自小一起长大的白寒星啊!

你竟如此绝情?

我定会去找你,让你兑现你许我的承诺——我只和你一起。

4、筱玉疏

嫁入楚家之前,我是梨园唱青衣的戏子,那时日日宾客盈园,看我水袖轻甩,听我唱腔婉转,自在得意得很!

楚堂秋便是我的戏迷之一,他接连捧场三月有余,还不时写几封情信给我,里面尽是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儿。

我渐渐动了心,思量着总不能一辈子唱戏,好歹也要在容貌正盛时寻个归宿。这楚堂秋虽年近五旬,却保养得宜,可算风流倜傥,他家世颇殷厚,正妻又早逝,几个小妾不成气候,确是个合适的人选。

所以那晚他卧在我的软塌上说想迎我进楚家时,我痛快地答应了,不过也提了条件,我是不做妾的。

他听后笑言,娶你做三夫人如何?

我倒没反对,反正先头两个夫人都不在人世,叫三夫人也没什么。

楚家比我想象中大得多,分为中庭、东园和西园,我与楚堂秋以及他那七房姨太太住在中庭。

堂秋对我甚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我无聊时招呼几个姨太太打打牌,赢了给各房加菜,输了便拉下脸子拾掇她们。她们不服,找堂秋打小状,哭诉三夫人如何喜怒无常,如何苛待她们。

堂秋才不舍责骂我,只是温声劝我,她们几个皆是小打小闹,倒也没什么歪心思,何必计较?我若冷着脸不言语,堂秋便不再规劝,上前搂着我在我耳边说情话儿,直说到我脸上露出笑意。

这样的堂秋令我着实动情,他在我心里的分量越发重起来,这大抵是爱了。

渐渐,我忘却了自己曾是戏台上那个妩媚薄凉的筱玉疏,一心沉浸在情爱编织的美梦里。

未曾想,堂秋某天忽然就变了心。

他数日不来我房中,我派了丫头去探看,回来说老爷日日独住书房中,未曾留宿哪个姨太太屋里。我有些慌了神,他若去了小妾屋里倒没什么,这楚园里的女人他一个不碰,怕是有了外心。

我特意煲了山参鸡汤给他送到书房去,没想却被小厮拦在门外,说老爷在潜心作画,不许任何人打扰。我强压住怒火,寻思着,他哪是作什么画?定是给什么勾魂蹄子写情信呢,他最擅这个!

我不动声色,每日皆亲自送汤过来,在门外站个把时辰成了常事儿,把门的小厮都露出不忍,劝我回房歇着。我望着堂秋映在窗户上的侧影,淡淡苦笑,戏文里唱的郎心似铁,真真是见识到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出几月,终于叫我知道是谁勾去了堂秋的魂儿。

还当他有了外心,哼,原是我误会他。

那与他隔三差五夜半相会的女人,恰是这楚园里的人,我竟被猪油蒙了心,从没往她身上想。

这回既让我知道了,不找机会拾掇了她,恨意怎能消?

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卧……稼场鸡惊醒了……梦里南柯……思来想去肝肠断……夜夜何曾得安眠?

许久不登台,我绕腕花依旧柔美,唱的戏文也还是字正腔圆,看来,我更适合做那个我几乎忘却的筱玉疏啊。

5、翠浓

我十二岁被养父卖进楚家。

起初在中庭做粗使丫头,我岁数小又笨手笨脚,总挨李婆子的打骂。

那李婆子原是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贴身大丫鬟,叫李细见,哼,名字跟人一般古怪。

不过,听说李婆子年轻时身段不错,曾给老爷暖过床,却不知怎地并没被收房。

我被卖进府时,老爷都纳了六房姨太太,李婆子气不过,可劲折腾我出气,时不时就抓了鸡毛掸子追着我揍。有次,正巧被大少爷撞个正着,他见我双手和胳膊被抽得青一块紫一块,模样甚是可怜,便嗔住了李婆子,领我回了东园。

从此,我就留在东园伺候大少爷。

我虽不是美人,可也逢豆蔻年纪,一想到古话说的“英雄救美”四个字,就乐得合不拢嘴。在大少爷身边五年零五个月,我尽心尽力知冷知热,不允自己出半点儿差池。

其实,我在心里悄悄叫他清风。

他那样温润俊朗,又那样良善,任谁在他身边都会觉得如沐清风。

可惜,他爱错了人,那个女人从没珍惜过他。

自打白寒星嫁进东园,清风便如同得了宝一般,宠她爱她,简直把她放在心尖儿上,更吩咐我做她的贴身丫头,专门伺候她一人。

我不敢逆了清风的意,也尽心尽力待她。

可她不知廉耻,竟趁着清风忙于商铺之事,整日与二少爷打情骂俏,他俩的绯事儿在东西两园竟传遍了。

我想着法儿提醒清风,他却不信,还笑言,寒星颇有长嫂风范。

我气得无语。

只好继续盯着,等抓到真凭实据,清风便会信我。

没想到!做梦都没想到!

与她偷情的男人居然不是二少爷,而是另有其人。

那人给她写了几十封情信,她每每支开我独处,皆拿出信翻看,脸上挂着甜美的笑意。她从未对清风这般笑过。我躲在窗外偷瞧,心里充满愤恨!

我故意引清风发现一封情信,以为他会从字迹上看出端倪,寻出那人。

可惜,信里写了太多不入流的话,将清风气得脸色煞白,手指发抖,无法冷静辨认此信出自谁人,只扳着她肩膀与她大吵,斥她不守妇道。

我一边从门缝往里瞧,一边乞求老天爷,让清风就此休了这坏女人!

却没想到,清风竟伤心远走。

原来他爱她如此之深,不想责难她,又过不了心里的坎,便离开楚园独自去舔舐伤口。

我更加恨绝了白寒星,偏要替清风收拾掉这朵不洁杨花。

白寒星对我倒没有太多防备,她大抵小瞧我。我越发装得乖巧,讨她信任。

后来,她不再背着我,邀那人半夜来东园私会,命我守在门口。那人每次来时都着一身青色衣衫,戴一顶边沿儿很大的西洋帽子。哼,他倒是谙熟这偷人之道!

压根看不清那人的脸,唉,总不能扯下他的帽子呀!

正郁闷着,中庭的绿蕊忽来找我,说是三夫人听说我手巧,有几件顶贵的罗裙破了,需我去细心缝补。

去的路上我还忿忿着,能缝补的巧手多了去,怎偏要累着我?这楚园除了清风,就没一个好心眼儿!

回来时,我却郁闷皆散,甚至哼起了小曲儿。因着,我知道那人了。

三夫人的一堆衣裙中竟夹了一件青衫,虽绿蕊紧忙挑出搁在身后,也不妨我一眼认出。

绿蕊算什么,铁定是那个戏子什么都知晓,此次故意试探我呢,想与我同仇敌忾。

也好,为了清风,我没什么做不得。

6、李细见

我知道底下的粗使丫头们都恨我,背后叫我李婆子。

我可不在乎她们怎么想,该打就打,想骂就骂,看着她们一张张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蛋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也曾有那般的脸蛋儿。

跟着小姐嫁进楚家那年,我才十六岁,花骨朵儿一样的水灵。

是我先见到了堂秋。

那日,他身披红色吉服,骑着高头大马,带领长长的迎亲队伍来到李府大门前。我挤在门口的人堆里悄悄望他,他是个极好看的男人,我心里头忽就跟烧开的白水似的,咕嘟嘟冒起了泡。

小姐蒙着红盖头进了花轿,对他的英俊倜傥全然不知。我在花轿外面跟着,每走一步都甚是欢喜,好像嫁给他的人是我。

堂秋与小姐洞房花烛,我就守在门外,贴着门缝细听,他不知讲了多少情话儿,小姐咯咯笑个不停。我咬着唇寻思,总有一天,他会躺进我的被窝,讲情话儿给我听。

小姐很快便害喜了,整日犯困恶心,没精打采的,与堂秋在房中也不起劲。待小姐显怀之后,堂秋干脆搬去书房睡,说不想扰了她的清梦,让她安心养胎。

我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我特意跑到成衣铺子做了件桃红色春衣,料子薄薄软软,裹着我纤细的身段,很是撩人。

月夜人寂,我轻轻推开书房的门,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堂秋自此夜夜拽我去偷欢,说我像一片惑人的沼泽地,让他泥足深陷,欲罢不能。

他又何尝不是我的沼泽呢?我早已决定与他共沉沦。

可小姐生下大少爷后,与堂秋又复往日般恩爱,我站在一旁伺候,心如油煎。

书房去不得了,我便约堂秋到后院无人的假山上,那里有块小空地,寻了一堆干草铺上,也算软和,堂秋大抵觉得新鲜,比往次更热情。

我却开心不起来,偷摸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虽在我耳边说了许多甜言蜜语,却不肯将我收房,说怕寒了小姐的心,她辛苦为他孕育子嗣,他却动了她陪嫁的丫头。又说虽没有名分,也会待我一直好。

我可不答应,这辈子就认定堂秋了,没有名分怎行?

不能让小姐碍了我。索性将心一横,每日在小姐的饭菜里放一点儿料,不会暴毙,但足以令她体虚气弱,拖拉个一年半载也就去了。

小姐着实是个好人儿,她见自己一天天病弱下去,喝多少汤药也不见好,便劝我去给堂秋暖床,说不忍堂秋孤冷,且日后她若走了,就算我做不了填房至少也能做个妾,有个安身的地方。

我心软掉泪,甚是悔恨。

怎奈小姐已毒深入骨,虽用参汤吊着,怕已时日无多。

堂秋却在这节骨眼儿上,决意娶个二房来冲喜。

那个冲喜的女人出身平凡,是城北小胭脂铺子的五女儿,模样倒是俊俏,说话行事却笨得很,满是小家子气,不知堂秋看上她什么,急匆匆把她娶进了门。

后来才知道,她早就跟了堂秋,怀着身子进的门。

我把一切都给了他,他连个妾的名分都不肯给我,还与旁人珠胎暗结,借着冲喜的由头娶进门!回想他往日说的一堆甜言蜜语,原是耍戏我的!瞧着吧,往后我定会尽心尽力拾掇他身边的女人!

小姐离世后,胭脂铺的女儿摇身成了夫人,与堂秋简直如胶似漆,日日痴缠,混不顾她肚里已足六月的骨肉。

这般浪妇,死不足惜。我每日都在她的羹汤里动点手脚,无色无味,她吃得欢呢!

早产加难产,她折腾了两个昼夜,终于撒手去了。

堂秋亲自给她的牌位刻字,又亲手送至楚家宗祠,焚香时他煞白的脸上竟淌了两行泪。

我在一旁斜睨着,心里不免冷哼,装呗,看这份伤情能困他几日?

果不其然,一房又一房的贱妾住了进来,他左拥右抱,别提多惬意。

我也没闲着,一碗又一碗慢火细熬的羹汤送过去,且连送个小半年。哼,此后这许多年,偌大的楚园里除了清风和霁月,再无他的骨血。

有天,那个唱戏的居然找上我。

她倒也讲究,与我详谈半晌,并没说什么难听的,只说她是知晓我手段的,希望我出手除了那个眼中钉,让楚园得以清净。

堂秋竟还有这样隐秘龌龊的一段情,我真是做梦也没想过。大抵他是当真了,这唱戏的才会下杀心。

莫怪我,男人遍地都是,她偏偏惹上堂秋,自找的。

7、楚清风

我拎着回时带来的两只皮箱,再次离开了楚园。

一只皮箱里装满了话本子,那是寒星从前最喜欢的,她总捧着它们看个没完,还咯咯直笑,我在一旁看着她,整个人都迷失在她笑弯的眉眼里。

另一只皮箱里装了几件她过去常穿的衣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好闻的体香,既然她已不在了,容我余生睹物思人。

踏上漂洋过海的轮渡,窗外的水面平静湛蓝,我心中却感慨万千。

几月前,我在法兰西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上面寥寥几句:

寒星已故,唯留眉棱骨一副,望收之安放。

我不愿相信,又岂能相信?

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心想着,只要能见到寒星,便就此原谅她,不计较往事,与她好好度日。

直到我亲眼见到那块儿挂在雪枝上的眉棱骨,才不得不信,寒星已不在这世上。

我隔着衣衫抚摸揣在怀中的骨头,心痛得不能自已。

是他!

是他将美丽鲜活的寒星变做这般!

情笺与没署名的信,皆出自他手。无论多么气恼,他的字,我怎会认不出?

那年离家时,我留书给他,仅一句,此生不复相见。

他果然守约,直至我彻底离开,他都未曾露面。

番外、白寒星

我此生仅爱一人,便是与我两小无猜的阿陌。

阿陌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白得清澈又黑得深邃。

每次与他对视,我的心便扑通扑通乱蹦,好像有无数只小鹿欢快地驰过。古话说得没错,情窦开得早的总是女子。

我才不在乎他是厨娘的儿子,人与人本就是平等的,不该有主子下人之分。我甘愿将身心都交付给他,为此我看过很多话本子,亦暗暗思忖着怎样与他长相厮守。

遇上楚清风,是我没想过的,可我原是出自好意。

那天我陪同祖母去莲华寺上香,祖母与老僧师话禅,我便四处溜达,后来在林荫小路上拾到一个镶玉荷包,而失主正是楚清风。

只是简单的助人为乐,却招来与楚家的一番纠葛。

楚清风来提亲时,我本极力反抗,怎奈爹拿阿陌与他娘性命相挟,我只能应允。

那晚,阿陌将匕首递到我手上,他宁可死也不想失去我。

我简直肝肠寸断。

那一刻我脑海里闪过两字——私奔!我决定找个好时机带着阿陌与他娘逃离白府,为了他,我可以不顾一切。

我抱住阿陌,对他许下承诺,我不嫁,我只和你一起。

谁知清早醒来,阿陌已不在,我如何也寻不到他,他娘亦不在白府,平日与他相熟的小厮跟我说,他半夜里带着他娘走了,还背着两个包袱。

我顿时懵了,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如何都不愿相信阿陌竟会抛下我。

直到坐上楚家花轿,我心里的泪依旧没干。

楚清风待我百般好,若我生命中从未有过阿陌,我大抵与他恩爱度日。

而楚霁月,是我差点儿爱上的人。他很像阿陌,也有一双灿亮的眸子,亦常陪在我身边,温柔的看着我。

我终究没有爱上霁月,因为阿陌回来找我了。

当阿陌将匕首抵在我脖颈上,我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他差点儿死掉,且他娘至今都下落不明。

我猜到是我爹派人做的,可他是我爹,没什么好解释,能死在阿陌怀里,我毫无怨言。

阿陌却抛了匕首,捧着我双肩,红着眼睛跟我说,他心里我比什么都重要,他如何都恨不得我。

这个傻子!

我定要与他在一起,这辈子再也不许任何人将我俩分开。

可私奔是不行的,一旦被抓回,白楚两家皆不会放过阿陌,他娘也会凶多吉少。

只有白寒星“死去”,这段纠葛才算结束,我爹才会放了阿陌娘。我细细谋划多日,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于是,风流多情的楚堂秋成了我与阿陌逃出去的过墙梯。这楚园里的妻妾奴婢各个精明狠辣,唯有成为她们众矢之的,才能金蝉脱壳。

不过,她们对付人的手段真是狠绝。

先是饭菜羹汤里下迷药,等你着了道,便派出亲信小厮将你背到后院最偏僻的柴房,那里放着一个大瓷缸,常人绝想不到缸里有什么。

是大半缸镪水。

若把活人扔进去,不消片刻,便只剩一副白骨。

我记得翠浓的养父在铁匠铺子做老伙计,焊接时总能用到镪水,这缸里的必是出自那个丫头之手了,这得有多恨我?

我当然没有变做白骨,扔进缸内的是一只已死的羊。

至于那块儿眉棱骨,当然是阿陌打磨好的羊骨,买通园内的老郎中,便成了女子的眉棱骨。

这世上再也没有白寒星。

初春时,北方边陲的小村里,住进了一对夫妻,穿粗布,种花菜,从此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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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闭上双眼 昙花似乎不是一现 过去的盲点常生羁绊 心还滚烫如明镜高悬 那春光明媚 百花与万类争艳 玫瑰拥抱的绿叶...

  • 2017-09-06

    纪实节目 《生命缘》命悬一线时的爱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悬爱短篇|眉棱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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