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尺书庐
黄昏的微风打着圈圈转进了木楼，一道纤长的白影悠悠靠近，把正在房檐上打瞌睡的默墨吓得一激灵。
来者在门前彳亍，时而要进楼，时而想离开。
默墨别的不怕，就害怕这种一言不发的，不知是敌是友。像那种长得不错，一转脸就露出血盆大口的，它也不是没有见过。
于是，默墨悄悄飞上了三楼，把司史大人拽了下来。
“来了，不喝杯茶？”司史叫住了那个决定离开的白影。
白影转身，有了司史大人的保护，默墨也壮起胆子去看那人的长相，霎时间，不只是它，连我们的司史也被惊到了。
他的容貌已经不能用“漂亮”、“好看”这种水平的词来形容了，而是“绝美”。想是天上地下最好的画师都勾勒不出他的眉眼，画里走不出这样的人，他大概是从谁的梦里走出来的。
而那似真似幻的面容又是有一半的刚毅和一半的温柔，竟让人难辨雌雄。
不用多想，默墨只是单纯的喜欢看美好的东西，而司史却因猜到了他的身份，更多了一份惊诧。
“大人识得我？”他的声音也如仙乐般动听，默墨已经不好意思说话了。
“织幻？”
“正是。”
“你何时出来的，在我这里庆祝一番如何？”
“不必劳烦大人了，本是走错了路，告辞。”
默墨啄了啄司史的袖子，舍不得织幻走。
“是为了帮你开锁的人来的？”
“是，可我想通了，死了就是死了，还是安心去了的好。”
“你就敢肯定自己所知不虚？”
“虚还能虚到何处去，难不成……”
“随我来。”司史先一步去二楼取了一卷竹简，又带着织幻上了三楼，一边抖灰，一边又道：“年头真是不短了，活的织幻我还是头一回见。”
“难为大人还记着。”
“是不是有人说，只要做梦那人答应留下来陪你，你就能从他的梦里出来，但那人却必死无疑？”
织幻点点头。
“蹩脚的谎话你也信？他死了，你出来，算作谁陪着谁啊？喏，不用我念给你听吧？”司史把竹简展开塞到了织幻手里。
“凡人必有梦，痴梦则成幻。幻织者织幻，生而有灵，一出一灭，生人主之——应则长存，拒则长逝……”
……
也就是说，织幻一开始是被做梦的人塑造出来的，他凝聚了做梦人所有对美好的期许，自然是美得出尘绝世。
这也就是为什么谁的梦里都可能出现属于他自己的织幻，千万个人的脑子里有千万种样子，可司史还是能一眼认出，那就是织幻。
织幻被造出来之后，便反过来替他的主人织就梦境，那人大梦三生恍如现世，而不过才睡了几个时辰。
梦总是要醒来的，在梦的最后，织幻必须将真相告知做梦人，让他们做出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当然，织幻不能隐瞒，选择留下，就再也回不到现实。做梦人死去了，织幻才能从他的梦里离开，再无拘束。
……
“此作何解？”织幻看了竹简，还是不太明白。
“幻织者织幻，应则长存……你若真的懂他，他便还能活，且只有你，能让他活。”司史将竹简重新卷起，等着织幻做决定。
“多谢，当真该走了……我不能让他等太久。”织幻的眼神里有一丝迫不及待。
“留个灵牌？”
“好。”
“别让本司史再见你了，好看也不顶用！”做好灵牌，司史大人又在轰人了。
织幻微微颔首行礼，轻飘飘地走了，像他来时那样。
这么多年了，这是唯一一个能化成实体的织幻，他是最幸运的，梦的主人没有抛下织幻，同样的，织幻也没有抛下他。
至于竹简的后半部分，司史自己都不忍心看第二遍。
随便想想就知道，那些主人不愿意留下的织幻，他们的下场只剩下灭亡。而且，消失在一个人的梦境里，连来过的痕迹都不曾有。
更加残忍的是，那人醒来，梦里的所有，全都不会被记起。
一个人死了，可只要还有生者记得他，那么他的灵魂就还活着。
对于织幻来说，他们的死亡就显得更加直接而彻底，只因一个“不”字，杳无踪迹。
……
“大人，织幻他去哪了？”默墨飞过来问。
“找地方睡觉，之后做个好梦。”
“那个做梦的人会活过来吗？”
“会。”
“那他们还会来木楼吗？”
“不会。”司史飞了默墨一个白眼。
“真可惜……”默墨叹了口气，似乎在为再也见不到织幻而惋惜。
是了，司史知道，如果真的找到了做梦人，织幻便再也不回来了。
活在梦里，也算是一种活法吧？
或许在他们重逢的那个地方，山花烂漫、四季如春。没有讨厌的人，没有烦心的事，只有他们两个，以及他们喜欢的一切。
或许在外人看来，织幻是迷惑人心的魔物，他们费尽心思把人骗去，用做梦人的死来换自己的生。
竹简上也写了，织幻是自私的，做梦人是贪婪的，可这毫不妨碍他们共同谱写出一段佳话。既然贪生和贪恋总要贪一个，选哪个都无伤大雅。
司史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存在冷酷无情的织幻，但她相信世间还是有真情在的。
所以她也相信，那些醒过来的做梦人在做出选择之时，一定会有哪怕片刻的犹豫。毕竟有些人不是无情，而是在现世被太多的责任牵绊。
司史也相信，选择留在梦里陪伴织幻的这个做梦人是个不可多得的智者。这一点从织幻的相貌上就能看出来了，审美不同愿望也不同，至少能梦到一个仙气十足的织幻的人，不会是满身铜臭的土财主，也不会是睁眼瞎的文盲。
好人是配不上悲剧的，旁人不会懂得他的心，对他来说，有织幻的地方，才是他该面对的“真实”。
在梦里，他们可以不老不死，可以体验人世百态、经历沧海桑田，他们会笑得很开心、闹得很痛快。
梦外的人听不到梦里的笑声，但，听不到哭声就足够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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