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木楼,司史仔细地回忆“黑糊糊”的样貌,思考该从什么方向寻找它的出处。
那妖怪实在是伤得太重了,显然把它烧着的火也不是凡物,否则任谁都能轻轻松松地扑灭了,何至于会烧成这副样子。
可这山中,除了树木也就没有别的能起火的东西了。她刚刚采果子时也顺便在附近寻了一遍,没有别的东西来过的痕迹。
莫非——这火是“黑糊糊”自己点起来的?可它为什要烧死自己呢?
顺着这个大胆的想法,司史围绕着“火”字查了起来。
无奈范围还是太大,与“火”有关的,能喷火的、能控火的、能引火的……大大小小的物种多了去了,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出来那个才是她想找的。
“还须等它醒了问问才是……”
司史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把刚刚找到的书从洞里丢回了二楼。
“大人,它醒了,快来!”这时默墨突然大声叫了起来,似乎很是焦急,“它想放火吃烤乌鸦啊,我都告诉它我的肉是酸的了,嘎嘎!”
司史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肥乌鸦真是贫嘴,这时候了还不忘调侃一番。
一眨眼,司史就移步到了石室。
眼前的情形颇为诡异,两个黑糊糊的东西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着,谁都不肯动上一动,似乎是比着谁先破功就是输了。
“莫要胡闹。”司史甩开衣袖把默墨救了出来,略带严肃地看着眼前那个大个子。
“黑糊糊”方才欺负默墨的气势在看见司史大人凌厉的目光之后便泄了半分,在木桶里挣扎着想要逃跑,却无奈太过虚弱,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你不用怕,本司史既救你回来,定不会伤你。”
可是“黑糊糊”好像是听不懂司史在说些什么,浑浊的眸子里全是惊恐和绝望。
“默墨,它可与你过话?”
默墨摇摇鸟头。
无论在什么时候,语言不通都是影响交际的最大障碍。也不知道它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但好在还能看得见,司史只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用浮沉当空写了几划,也不知道这东西识不识字。
结果不出所料——不认识。
司史望了望石室的顶子,想仰天长啸,却“啸”不出来。
她往自己身上看了看,觉得大概不是很可怕的样子,于是鼓足了勇气靠近木桶。
虽然已经泡得差不多了,可是司史还不敢把“黑糊糊”抬出来,以它现在的伤势,再乱跑乱撞她就是有灵丹妙药也救不得了。
要知道她是个文员,对于医药方面,只懂个皮毛而已。
司史先是将桶里浮着黑沫的血水抽走了,又换上了些松软的药草,之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黑糊糊”看,表情有些像刚才的默墨。
“红色?”
司史看到了,“黑糊糊”没有被烧到的毛色是红的,是火的颜色。
了然一笑,司史转身对默墨道:“看好,别惊着它。”
“它是什么啊?大人你看出来是不是?”默墨小声问,尽管那妖怪不会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朱绵。我还要去找原稿,或有救它的法子。”
回到木楼,司史精准地从二楼抽出了一本书,她隐约记得昨天就是在那上面看到过的。
“盛阳之山,有兽,形貌崎岖,毛色朱红。乃恶魂遇阳而成,惧而生火,乐则吐金。因少有善之者,故常见其出而烟火绵山,名之朱绵,金穷则返。”
……
果不其然,又是个有苦说不出的小可怜。它这一世本没有犯任何错,却因丑陋的外表让人类对它喜欢不起来。人类大多喜欢用愤怒来掩饰自己的恐惧,看见朱绵,就朝它丢石子飞刀子,而后果就是引发火灾。
谁都不曾想过如果对它好一点儿会有什么结果,没有一个人那样做过,故也没人有机会得到朱绵吐出来的金子。
世上为何要生出如此可悲的生灵?朱绵从山里走来,被欺负得害怕了,自己的皮毛就会着火;可若是开心了,吐出来的金子却对它自己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看上去没有天理,却是天道给生前作恶的人最后一次赎罪的机会,那些不愿受烈日炙烤的,都去阎王殿报了到。
可身上的伤擦擦药还能好,心里的伤,裂开过一次就无药可医。更何况,还不知道朱绵在被司史带回来之前,那伤口裂开过多少次。
司史也陷入了沉思,据书上所写,她只得保证朱绵不再害怕,如此才能不再着火。但在荒山有她护着,要是出去了,免不了又要害怕,她也不能让朱绵一直留在这里啊。甚至,就算是她想留,朱绵也不一定情愿留下。
……
过了几日,大概是朱绵和默墨相处得还算不错,亦或者是朱绵感受到了司史大人的善意,不用默墨喷水朱绵也不会着火了。
又过了几日,朱绵皮毛的烧伤彻底痊愈了,与此同时还一个好消息——朱绵那身蓬松茂盛的朱红色长毛里抖出了金粉。
那么久了,它还是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开心”。
随即,在默墨不老实地大叫一声之后,司史大人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朱绵显然是被默墨吓了一跳,而神奇的是,它没有着火。
“本司史真是愚钝!既生了金,金能生水,水能压火,便如同时时刻刻泡在水里了。”
这般因果,比司史大人在史书上瞎写的还要圆满。这也算天地对朱绵最大的善意了吧,毕竟,不是谁都能有这等好命数,只要笑过一次,就能笑一辈子。
司史也明白了朱绵必须下山的原因,他要是不下来,就不能永远地灭掉身上的火苗。它可以选择永远都不害怕,但那也让它失去了体验快乐的机会。
以司史的脾气,自然是伤好了就赶走,留个灵牌给自己当纪念就够了。
“不要再去有人的地方了,自然之乐,也是乐事。”
不知道朱绵有没有明白司史大人的意思,不过应该长了脑子的就不会自讨苦吃了吧。
……
“大人,我好像又看见朱绵了!”
“何处?”
“山下的新村。”
“朱绵是去找善人了。”
是了,朱绵为的就是寻找世间还心存善意的人,它不会着火烧自己了,被丢几块小石头又何妨?它活着,不就是为了找到善人,吐金子给他们吗?
朱绵,是长了脑子的,只是它自己都不知道。
罪还没有赎完,朱绵的夙愿,不是隐居深山,而是“金穷则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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