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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坛点将录】之二: 书因人传看启功

【书坛点将录】之二: 书因人传看启功

作者: 师贤斋 | 来源:发表于2019-01-01 14:09 被阅读27次


启功

            书因人传看启功

                          作者: 郭名高

        有天夜里,霍春阳先生在书画频道讲授花鸟画创作,涉及构图问题,他引用了“黄金分割率”这一数学概念。我忽受启发,觉得书法在结体上或许也遵循了这一规律。翌日,我就此翻了许多碑帖,包括篆隶楷行诸体,所选书家兼顾各体,时代也有差异,结果是,好的书法作品不仅在结体上与之相合,且在空间分割、线条穿插诸多方面也能以“黄金分割率”来诠释。后来,我将这一发现写在《心仪秦汉》第一章里,朋友读罢,说启功先生曾就书法结体有过类似理论。朋友没有细加阐述,我也没有刨根问底。电脑普及,启功的字随处可见。前几日,一家书法媒体刊发了近、当代几十位书坛名家的字,我选了8人9件作品放在微信朋友圈,并写道:“ 书法贵在苍润、有书卷气,要经得起品味乃佳。”而启功的书法显然要逊色一些。被我选上的数人有相当一部分业已陌生,远不及启功先生声名显赫,但他们的字却经得起久观细品。启功书法秀雅端庄,书卷气息浓郁,笔笔精致,身段、肌肤也不错,却少了几分韵味,犹如某些美女,初见甚是靓丽、清新,待她一张口、举手投足在人前一晃,或处得久了,那感觉就不行了。

   

郭名高与书法相关的两本著作

  从专业角度来讲,比启功写得好的书法家大有人在,百年之后却未必能被他人提及,而启功和他的书法是可以传之久远的。

      自古书因人传。启功是一本书,它所折射出来的文化广度和高度,都是众多书法家难以企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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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功少时耽迷于绘事,心思全在这上边,以致外语荒废,该有的学历没有,该进的门庭未进。在辅仁中学教了一段时间国文,却因学历不达标而被辞退。启功是有真才实学的,书画、诗文极为出众,深得辅仁大学陈垣校长器重,进而被聘为助教、讲师、副教授。大才不袭常规,其品质绝非他人可及。

启功与恩师陈垣校长

        年少时,启功的画受到喜欢捣腾字画的八叔祖的赞赏。一次,他画完一副,待要题诗落款,却被八叔祖挡了,说他的字不行。为此,启功愤愤然,从此开始大量临习碑帖,以致后来画名被书名所掩。文革期间,诸事不宜,唯独这字还能继续写下去,不是临帖,不是创作,刷刷刷,满大街都是他写的标语。喧嚣的屋子因为他的书写而得以片刻安宁,围观者屏声凝气,目视着笔毫在纸上起承转合。

        启功被辅仁中学辞退后,生活一时没有着落,就想卖画贴补家用。动乱年代,老百姓只操心怎么活下去,一个个捏着铜钱过日子,担心缸里无米,又怕罐里少盐,何曾想过买一副字画来装点门面?

      章宝琛长启功两岁,是启母为儿子找的媳妇。章氏早年丧母,继室对其苛薄、凶狠,她只好带着弟弟嫁到启府。论长相,章宝琛相貌平庸;论学识,她目不识丁。但她勤劳、善良,任劳任怨。诚如启功诗中所言:“我饭美且精,你衣缝又补。我剩钱买书,你甘心吃苦。”启功要鬻画糊口,却一副纠结相,章宝琛深知他脸皮薄,便对他说:“你只管画,我去街上叫卖。”

      天已黑尽,屋外正飘着大雪,纷纷扬扬。启功起身推门,见街上一串串脚印。章宝琛尚未归来,他有些急了,大街小巷地找,远处是杂沓的脚步声,马嘶人嚎,日本铁骑横冲直撞。八叔祖那里没有,画店里也没有,启功步子开始迈得急促,待转过一个弯,却见章宝琛瑟缩着矮小的身子坐在一个马扎上,浑身被雪花染白。巷子里空荡荡的,启功急走数步,宝琛迎上来,脸上绽开了花。她兴奋地说:“快了,快了,卖得只剩下最后两副画了!”

        启功没有儿女。章宝琛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内疚了一辈子。她多么希望有个女子能为启功生下一男半女。四十岁后,启功在辅仁大学任教,常有一些女生来家里造访,或结伴去故宫看字画。流言蜚语不断,都说启功与学生在搞“师生恋”。章宝琛不以为然,她说启功不是那种人。

        文革期间,启功也受到迫害。章宝琛常安慰他:“不要怕,谁骂你都不要急,我知道你是好人,你的朋友也都知道你是好人,我们相信你就够了。”章宝琛还劝道:“不该讲的话,你要往下咽,使劲咽着……相信总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启功偷着练字画画,章宝琛就在门口守着,稍有风吹草动,她大咳一声,启功会迅速将书桌收拾干净。章宝琛一辈子不懂字画,但他懂启功,拼了命也要守护她所爱的一切。有一次,启功因新著出版事宜在外边受了委屈,一气之下,将半辈子心血所写成的《诗文声律论稿》扔进了火盆。章宝琛不懂学问上的事情,却明白这沓书稿对启功意味着什么,她毫不犹豫地将手㩙进了火盆。书稿挽救回来了,章宝琛的手却被烧得起了好几个水泡,二人相拥而泣。

启功一家人

        1957年,启功的母亲和姑姑相继病倒,几乎就靠章宝琛一个人来照顾,累活脏活,端屎倒尿都落在她一人身上。章宝琛日渐消瘦。婆婆去逝前拉着儿媳的手说:“ 我没有女儿,你就跟我的亲闺女一样 。”看着宝琛憔悴的脸,启功心中悲痛,他无以为报,只是将妻子扶在椅子上坐好,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 姐” ,给她磕了一个头。

        1975年,章宝琛病重住进了医院,当时,启功被抽去点校《二十四史》,所幸两地相距不远。夜里,他们请的护理下班走了,启功搬几把椅子躺下来陪伴,夜夜如此。有一天,章宝琛对启功说:“我们结婚已经43年了,一直寄人篱下,若能在自己家里住上一天该有多好。”同事、朋友闻之心痛,纷纷施以援手,待房子收拾妥当,启功赶回医院,章宝琛已经悄然离世。

        后来,启功声名雀起,字画也值钱了,房子可以住得更大,日子可以过得更好,他却不愿意独享那份安逸。在一首诗中,启功如此写道:

        先母晚多病,高楼难再登。

        先妻值贫困,佳景未一经。

        今友邀我游,婉谢力不能。

        风物每入眼,凄恻偷吞声。

                       

启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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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8年8月,启功开始统筹“励耘奖学助学基金”。此后两年,他日间挥洒夜间思,创作书画作品数百副。1990年12月,“启功书画义卖展览”在香港隆重举行,他从300多幅作品中选出的100幅书法、10幅绘画,被香港热心教育的人士认购一空,加上之前应社会各界需求所写的100件作品的酬金,共筹得人民币163万元。学校建议奖学金以他的名字命名,启功推辞道:“以先师励耘书屋的‘励耘’二字命名吧,旨在学习陈校长爱国主义情怀,继承先生辛勤耕耘、严谨治学的精神和培养后学,推动教育教学和科研事业的发展。”

启功香港书画义卖展

        启功常念叨:“过去需要钱时没有钱,日子过得恓惶,我的母亲、姑姑、老师、老伴儿,他们活着的时候,我没有钱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现在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他说:“我们是有难同当,但没能有福共享。因此,我的条件越好,心里就越不好受。我只有刻苦一点,心里才能平衡一些。”

        启功在社会上头衔极多,但他在名片上只写着:“北京师范大学  启功”,别人就问:“你在师大是干什么的?是校工还是图书管理员?”他才在名字后边加上“教授”二字。启功说他首先是个老师,是老师就要和学生打交道。而七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他的学生何止万千。

启功在课堂

      学生要撰写博士论文,资料搜集有困难,启功积极联系相关部门或请国外的朋友帮忙,为学生大开方便之门。故宫博物院王连起先生,曾经徐邦达推荐,向启功请教碑帖研究方面的学问。后来,他在文章中写道:“从第一次相见,先生就帮助我规划我的研究方向,到病重期间,还为我撰写的《游相兰亭》查找相关资料。先生凡到国外或中国香港等地,遇有与我研究相关的书籍,必购得送我。从《丛帖目》到《中国绘画总合图录》,无论其价格贵贱。2002年的一天,先生叫我去他家,指着一套日本二玄社出版的《书迹名品丛刊》二十八大册告诉我:‘有一个人研究书法碑帖,肯定需要这套书,我托人买了送给他。你猜他叫什么?’我说:‘不知道。这得花不少钱!’先生大笑:‘告诉你,这个家伙叫王连起!你找个车拉走。’那慈祥的笑容,那得意的神态,如今仍在眼前,戒我懒惰,催我用功。”

启功作品

        启功曾作《夫子循循然善诱人》一文,归纳了恩师陈垣老校长在课堂教学中九项“上课须知”,并将此落实到自己的教学实践中。启功在教学上的循循善诱主要表现为师道传承、生动的教法、因材施教、通识培养等方面。所谓通识培养,即强调涉猎范围要广,文、史、哲,包括艺术诸多门类都要有所了解。针对大学里将古代文学分阶段来研究的现象,启功对学生做过这样的比喻:“譬如烹鱼,烧头尾和烧中段,是无法规定以哪片鱼鳞为界限来切的。而教学与烧鱼又有不同,烧鱼可以裹上面糊,用油一炸,断处的剖面都被掩盖了,不需要它血脉相通。”也就是说,讲授古典文学要从纵的方面讲透它的继承与发展,同时,也应该从横的方面讲清它和其他学科、艺术的联系。如果知识面过窄,必然影响此后的教学和研究。启功是这么教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常被人冠以当代著名的书法家、画家、文物鉴定专家、学者、教育家、红学专家和诗词专家,其学问、见识可见一斑。值得肯定的是,当我们涉及以上诸多领域,启功都是重要的在场者和参与者,皆有重要的研究成果流传于世。

        启功之盛名得益于他这杆笔,因为他出版了许多有分量的著作;也得益于他培养出来的一大批优秀人才。据说,启功去逝后,与之往来的学生、朋友撰写的纪念文章铺天盖地,当以百万字计;那时,有一种提法谓之“启功现象”,之所以有如此影响,恐怕离不开他的人品以及在文化、艺术方面所做出的贡献吧。

启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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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年,启功的书法尤其出名。他先后担任过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西泠印社社长等职务。书因人贵,求书索字者络绎不绝。老人家忙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实在撑不住了,就在门口贴一张纸条,写上“启功病了,谢绝见客。”来人见之窃喜,揭下纸条便走。启功晚年独居,常在洗澡时门就被敲响了,他只好匆匆穿衣出来见客。后来,他洗澡前要在门上贴一张纸条“启功入浴,请勿打扰。”待他刚进了浴室,写的纸条又没了。不一会儿,又有敲门声。

        空军某司令员想讨启功一副字,电话是由秘书打的。听对方口气,启功有些不满,推说有事,改日写好送去。那秘书却不依,回复道:“首长说今天就要。”启功便问:“如果我不写,你们首长会不会派飞机来轰炸我呀?”秘书在电话那头噗嗤一声笑了,赶紧说:“哪能呢?您老说笑了。”启功佯装着嘘了一口气,回答道:“噢,是这样呀,那我就不写了。”

      在启功诸多著作中,比较集中谈书法的恐怕要算《论书绝句》一百首了。该书涉及各种版本碑帖、历代书法家和书法理论家,大至书风流派,小到使笔用锋;既论书史,又讲奇闻趣事;或谈史观建设,或议考证之法。就习碑者而言,常挂在口头的是:“题记龙门字势雄,就中尤属始平公。 学书别有观碑法,透过刀锋看笔锋。”虽是寥寥数语,却道明了碑帖并重的书学思想,尤其是末句,还提到方法论问题。有关碑拓及其碑文,启功还写过这么几句诗:“买椟还珠事不同,拓碑多半为书工。滔滔骈散终何用,几见藏家诵一通?”当年的华丽篇章,于今人已成云烟,若非史学研究者,又有几人去关注这些碑文呢?你可以强调书法自身的魅力,也可以反省当代书家于文本上的缺失。

启功作品

      启功的字受唐楷影响极大。他曾在元朝赵孟頫《胆巴碑》上下过一些功夫,继而得褚遂良之瘦劲、柳公权之清刚,字法上又有个人一些想法。 从书写本身而言,启功的书法儒雅劲秀,端庄美观,可谓字字珠玑。浓郁的书卷气和熟练的书写技巧使其备受大众喜爱。而他最常见的书体是楷、行、草。这些作品虽然在字法上有些差异,味道却一脉相承。究其原因,乃用笔法所致。启功书法多以中锋为之,虽有粗细、连断之异,但在线形、线性和结体上或单一或缺失,以致写出来的字成了活字印刷体,状若算子。启功的字多作纵势,中宫紧收,尤其是左右结构,往往紧缩一处,且用笔松、紧适度,字就显得僵而拘束,缺少一些灵动和含蓄美。因为结体模式化过于严重,笔法也有些单调,对正欹、纵横、刚柔、收放诸多表现元素尚不能灵活运用,在随势赋形方面就要差得多。正因如此,启功先生的书法在章法处理上还不能尽如人意,倒有点像扛着竹竿进城的农夫,磕磕绊绊,难得从容、自在。从风格面目来看,启功先生的字略显单调,前后几十年,也没有多少变化。以史为鉴,大凡优秀的书法家,在其成长的过程中都有显著的推进轨迹,而启功于此要弱得多。

        当然,我们不能全盘否定启功先生的书法高度。最起码他的个人面目是突出的,且能儒雅端庄、富有书卷气。

        有人就此将启功的字与赵孟頫做比较,认为二者都是历史上难得一遇的书法大师。窃以为,这是言过其实了。且不论赵孟頫在元朝那样的文化沙漠中的承续之功,即便是他的书法或绘画,在技法的全面性、风格的多样性和书写格调上,都非启功先生所能及。

咳咳,这副对联是给作者写的嘛

      历史上有一个宋徽宗,他的"瘦金体”面目突出;又有一个郑板桥,其"六分半书”为人称道。二人的作品能够传之久远,绝非其书写本身达到了后人无法企及的高度。譬如宋徽宗赵佶,皇权在身,由其出面发展书画事业,绝非他人能够达到的效果!且不说《宣和书谱》《宣和画谱》流芳百世,影响一代又一代书画家,就其工笔花鸟画的高度,就非后人能够轻易超越的。再说郑板桥,他的墨竹、兰花已经画得不俗,诗文也有很高的造诣,加之为官一方,清正廉明,急百姓之苦,为民请命可忘得失,逸闻趣事不断,岂会被历史轻易抹去?而启功之书法,与之类同。书因人传,不是书写技巧和高度就能代表一切。

        我们向启功先生致敬,不唯其书法本身。他在文化领域的高度和广度,包括他的人品、治学态度、治学方法都将成为后人一笔重要的财富。

                                2018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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