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粗大的搪瓷缸

每个周六只上半天课，下午同学们大多都要回家，第二天，即星期天的下午再返回学校。我也是一样。每次从学校回家，或是从家里上学校，我手里都拎着一只粗大的搪瓷缸。这是二十多年前，我上高中时常有的情形。

这只搪瓷缸很普通，它没有图案，光秃秃的一片白，盖口沿磕掉了一块瓷，它的直径犹如茶瓶，看上去，憨厚质朴。

等着周六的最后一节课结束，我就情急地收拾一下往家赶。但仍忘不了要从食堂里买几个大馒头。学校的馒头做得特别大，足比我现在的手掌。很松软，那个味道，记得很好吃。似乎不用别的菜，光馒头就能吃下二三个。因为觉着好吃，比街上卖的也便宜，我才想着带回去，与家人分享。馒头就装在大瓷缸里。

一只粗大的搪瓷缸

那只搪瓷缸实在不小，能装三个这样大的馒头。返校时，搪瓷缸主要用来装菜。星期天的下午，妈妈提早就在张罗给我炒的菜。于她是一件重要的必要的事情，其他的事都暂可停放下，一是怕我误了去学校，也是为了我去学校能吃到家里的菜。当然，也是为了省点钱。

记不得是高一就住校，还是到了高三才住校。住校后吃住、洗衣都由自己打理。只有到了周末才可以回家一次。不想这短短的五六天，回家的日子，便有种想念。到了周日下午，要返校时，又不想离开家，依依不舍的心情，想在家里多呆一会。

学校在汤池街，离家大概十多里路，全是步行。奇怪的是，读书时感到很远，仿佛是出了远门，去了一个他乡。

我肩背着黄书包，书本并不多，书包里除了书本文具盒外，没有其他杂物。手里拎着搪瓷缸，是用网兜兜着的。

里面装的并非什么珍贵的好菜。没有肉。常是炒萝卜丝，妈妈用葱、辣椒粉一起炒，鲜辣好吃。或者是用青红辣椒炒的黄豆。一样装一半，用锅铲压实，装得满满的。要不就是色黄口脆的腌缸豆。边走瓷缸不时会碰到腿上，一摸，还是热的。

一路上，我独自一人，从家里走到街上（县城街），再沿着衙前河向上，朝北往学校走去。路边是稻田，菜地，傍山坐落的农家，清澈的河水哗哗流淌。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只顾着走自己的路。想起来，仿佛看见一个孤独懵懂的少年身影，在每个礼拜的周末与周日一去一返。

要途经一个大屋，泥墙黑瓦。屋外有猪院、厕所，都是那个时代原有的印迹。时常见到有老人或妇女捧着饭碗站在屋前吃着，乡村炊烟袅袅，鸡鸭在屋前水沟觅食嬉戏。

路上十分安静，没有同伴，并不记得有遇上同学。同屋的也就自己一个人。

到了学校，会与要好的同学分享。拿出瓷缸，品尝各自从家里带来的菜。阿送同学家也不富裕，倒记得有带火腿肠，就是自家制作的那种，令我垂涎欲滴。

一瓷缸菜一般也就两三天吃完了。如果是疏菜，如炒萝卜，两天后就馊了。只要不是坏到不能吃，也要把它吃掉，舍不得浪费，那毕竟是从家里带来的，是妈妈亲手炒的。虽然冷了，馊了点，但它原来的香味还在。

等瓷缸空了，洗干净。只好买食堂里的菜吃。不记得食堂吃些什么菜。许是便宜。倒是十分记得学校旁边的人家来学校卖菜。趁我们吃饭的时间，一家家拿一个简易的木架子，一盆盆做好的菜肴摆放，谁喜欢吃什么，就用小勺子舀一份。也很便宜。二毛，五毛一份。还可以讲价，或是赊欠。互相熟了还不要钱，对我们学生都很好的。其中有时令蔬菜，比如酱豆腐，毛豆，冬瓜，青菜；也有肉，比如粉蒸肉，一小钵碟，五毛钱。现在看来极便宜，然而那时家里穷，就算这样，也是常常吃不起，尽量节省。

每周回家，能拿到三五七块钱零用，从来没有超过十块的，我感到已经很好了。要知道，那都是妈妈捡废品换来的。妈妈在街上奔走一天，忍渴受饥，往往也只能捡到三二块钱的废品。那些二块的绿票子，一块的红票子，现在已经见不到了。每次接过妈妈递过来的钱，我的心是凄惶的，不安的。

后来，我并没有拿这些钱都用来买菜吃，省余三二块，和阿冬同学趁中午大家午睡时，骑着单车从学校去县城街上的农贸市场一处旧书摊买旧书看。一般都是杂志，诸如读者文摘，后来改叫读者，辽宁青年之类。那个时候喜欢看这些东西。

一只粗大的搪瓷缸

又到了周末回家的日子，早早的拿出洗干净的搪瓷缸，预备买好了的大馒头，装到里面，盖好，然后用网兜兜好，提回家。

到家的时候，太阳暖暖的照在家门的墙头。门常常是锁着，大好的时光，妈妈还在地间做活，钥匙就放在墙角缝里，打开门，放下书包，把馒头放在碗柜里，去接妈妈。

再到了周日的下午，妈妈又要忙碌起来。照例要为我炒菜，装菜，捣出三五块皱巴巴的花花绿绿的钞票给我，然后，还要送我出门，望着我拎着那只装满菜的搪瓷缸，转身离开老屋的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