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说,看了《大明王朝1566》后,最喜欢商人沈一石,叹其“心有绝尘至高之想,身在天下至污之地”。我倒并没有最喜欢他,身处至污,也是一种主观选择,不值得多悲悯。
只是这个人身处的复杂境况,以及最后的命运结局,也实在憋屈,他是一朵入淤泥而被染的荷花,是替他人作嫁衣的绣工,也是一头被卸磨杀掉的驴子。
作为浙江首富,他周旋于官场,承欢在朝廷下派织造局下,与腐败一系狼狈为奸,权钱交易。照理说,他至少在财富上,应由此得到莫大的好处,但不料事实却是:二十年来,织绸凡四百余万匹,上缴织造局,共计两百一十万匹,各任官员分利一百万匹,所余之九十万匹,再买生丝,再产丝绸,艰难维持至今。
作为悠悠文青,他心向往嵇康,爱《广陵散》,通音律。可笑的是,他在受贪官之托,陷害杭州知府高翰文时,恰是利用芸娘弹奏《广陵散》设下陷阱,与嵇康行事相反,品行相悖。
作为尘世男儿,他爱上花二十万两银子买来的芸娘,却把她拱手送给织造局的管事杨金水作对食。爱美人,更爱财富。虽偶有醋意大发,但哪里配说得出一“爱”字?
他虽受皇恩特赏六品功名官戴,但身着布衣,口饮白水,过着平常日子,还诚惶诚恐。
他与诸官权钱交易,融为一团,却在私底下暗自记账,愤恨不已。
如果不是遇到海瑞这样耿直的官场另类,他这种苟且的日子或还能延长,但最终,也逃不过一样的宿命。
这样一个人,我怎么会喜欢?现在不到处可见吗?并不稀少。但分明也为之叹惜。
他以人精的老练,在地方官与织造局中腾挪闪移,在自知人生将落幕时,另造账册,做掏心掏肺状,慷慨陈词,取信于杨金水,通过杨金水直呈皇上,誓要将贪官们一网打尽:四任织造,五任巡抚,唯胡部堂胡宗宪与沈某无账目往来,亦唯胡部堂一人未取沈某一分一厘。浙江三司衙门唯胡部堂堪称国朝大吏,其余衮衮诸公皆不足道也。沈某先行一步,俟诸公锒铛于九泉,此日不远!
他以商人的狡猾,在形势突变时,将低价买田的粮食当作了为皇上收买人心的赈灾,为保身,识时务,有舍得。
他以哲人的智慧,敏锐识人,在设计陷害高翰文前一刻,还自报一些账目,以作后路。他把芸娘托付给高翰文,也不仅仅是因为芸娘喜欢高翰文,以他的远见来说,更是因为相信高翰文的人品,觉得他是惟一可托付的男子。
他以情人的痴情,把最珍贵的保命礼物——张三丰的真经,留给了所爱的芸娘,希望给她,现世的安稳。
他以悟者的决绝,走进亲燃的大火。不愿受审,不愿祈求,不愿再有牵扯,熊熊大火,犹如千乘万骑归邙山。以这种赴死的方式,把所有违心之行烧个干净,走向自由。
他最后的任性,是留下这篇遗言:我大明拥有四海,倘使朝廷节用以爱人,使民以时,各级官员清廉自守,开丝绸、瓷器、茶叶通商之路,仅此三项即可富甲天下,何至于今日之国库亏空!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沈某今日之结局皆意料中事。然以沈某数十年倍受盘剥所剩之家财果能填补国库之亏空否?诸公见此账目必将大失所望也!
无奈、愤懑、不甘、悔恨,终能以死作为代价,得以发泄,还原成一个有才有志的青年才俊。
沈一石言:我之后,君复伤。
然,后者仍纷纷前赴后继,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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