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果园,在村南头的山坡上,只有巴掌大小,却种着各种果树,这边是苹果,那两棵是桃子,还有几棵山楂,不合群的蹲在果园的角落里。瞅着其中的空地,爷爷还会种上豆子啥的,“地可不能闲着,不然老天爷就不给收成喽。”爷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麻溜的刨出小坑,把豆种放进去,盖上土,发出绿芽的豆苗,就像雨滴落在池塘里,有些不一样的风情。
要去爷爷的果园,可要“翻山越岭”,出了村口,沿着泥土小路曲曲折折向南,要走一段羊肠小道,一侧是高高的庄稼地,一侧则是泉水淌过的“峭壁”,泉水叮咚,伴着我们的欢笑声奔向远方,再穿过水坝,才真正到了园间小路,两侧挤挤的是各类果园、菜园,尤其是盛夏,漫天的树丫从篱笆里伸出来,像久别的朋友,握着手。搭出一片阴凉,透过繁密的叶子,散落些调皮的光影,让人看了欢喜万分。不时还有黄狗的叫声,给小路平添了一些冒险的气氛。再走两步,就到了爷爷的果园,爷爷选了花椒做栅栏,带刺又清香,还可以腌做咸菜,在他看来再合适不过了。横竖几道的木棍组成了简易的大门,主要是为了阻止贪吃的羊儿——你要给它机会,它能把园子给你吃的干干净净,越长大越明白,人生中羊儿太多太多。小路虽不长,但却给孩子提供了无限乐趣。
春天的果园,是花的世界,粉色的桃花、白色的苹果花,山楂花来的稍微迟些……熙熙攘攘挤在树上,好奇又羞涩,蜂啊、蝶啊,飞来飞去,像开一场他们的盛会。
如果有调皮的娃,伸手去摘树上的花,爷爷总会笑呵呵的说,“摘了花就没有果啦,到时候可别哭鼻子。”也许是想起了桃子的甜,或者是山楂的酸,娃儿们收住贪玩的手,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爷爷的果园不太一样,他愿意留些野草野花的,陪着果树,就像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一家人。爷爷一向如此,对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即使在文革那个年代,他也从来不去批斗,也从不像别人那样躲瘟疫的躲着“黑五类”,“谁也没法选择自己出身啊,朱重八当皇帝前不也是个泥腿子。”再后来,没上过几天学的爷爷被推选成了公社的库管,正是因为所有人都信服他。
日头越来越高,夏天到了,褪去花朵的果园,换上了浓郁的绿色,就像粉嫩的女娃,长成了窈窕的少女,再没有丁点的羞涩,活力四射,生机盎然,牵牛花也攀上篱笆的臂,开出靛蓝、粉红的花朵,给果园做了一条漂亮的丝带。
夏天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季节。水库里的水和鱼,经历了一冬一春,都丰满了起来,扎猛子、打水花、摸鱼捉蟹,下水的鸭子可遭了秧,时不时被娃们赶得嘎嘎叫起来,走在水坝上,总有赤条条的娃在凫水。抽水机嘟嘟嘟的工作着,忙着地里庄稼的大人们,没时间管理娃儿们,这就给孩子们自由的天地,抓了鱼,摸了蟹,再去旁边的玉米地掰几颗鲜嫩的棒子,点上火,吃一通烤鱼、棒子,肚子圆滚滚的,然后藏在果园的树荫下,铺一片茅草,美美的睡一觉,像伏在树上的知了,心满意足。
爷爷则戴一顶草帽,开始捯饬他的果园了,果树有没有招虫,豆子得摘顶了,整的自己汗流浃背,嘴里也没闲着,对着我们几个念叨着,“娃娃不教不成人,庄稼不管无收成。”
地里的庄稼越长越高,夏麦磨成了白面入了袋,树上的果子也鼓了起来,慢慢地,黄灿灿的秋天来了,树叶黄了,果子熟了,果园迎来了丰收,红彤彤的山楂,黄灿灿的苹果,粉白白的桃子,孩子的口水都要流了下来,一个个仰着头眼巴巴的等着果子收获,在那个时候,这可就是最好的零食了。
苹果、桃树都压过枝,伸伸手、垫垫脚就可以收到箩筐里,只有那几颗山楂,七仰八叉的,最不好摘,不过有了苹果、桃子,山楂只能算是小点心了,正餐吃完了,小点心便可有可无。收完果子,爷爷一招手,孩子们飞快的涌了过来,拿起来就衣服上擦擦,一口下去,脆甜,哪像现在,又怕打蜡又怕打药。每个孩子都吃的饱饱的,有的坐在陇上,笑嘻嘻的闹着,有的直接躺在地上,那时的天真高、真蓝。
爷爷呢,弯着腰,把一株、株豆子从地里拔出来,饱满的豆荚沉甸甸的,爷爷总会留几株在地里,大意是要给野兔们、野鸡们留些过冬的吃食。天色渐黑,远处传来赶羊回圈的吆喝声,孩子们也一咕噜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准备回家,爷爷总会往他们兜里塞满果子,抓些山楂,叮嘱回去给家里的老少吃。
热闹的收获过去,只剩下孤零零的叶子,还眷恋在枝桠上。一阵冷过一阵后,最后的树叶也掉光了,地里收获的豆子在墙角也晒够了太阳,被磨成了金黄的豆面,充满着大地的厚重和阳光的温暖,开水煮成豆汤,是农家人最好的饮品。
头场雪过后,果园也成了暮年的老太,蓬松松的积雪像白亮亮的头发,精神矍铄。偶尔有野兔奔跑过,在雪上留下浅浅的脚印,引起孩子们兴奋的喊叫。果园呢,只剩下光秃秃的果树,站在那里,地里也碎碎的冻了起来,静等着春风的到来。
后来,村子里的柏油路铺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了村子,孩子越来越少了,爷爷的果园还在一年又一年的结果,但是却越来越冷清了,面对爷爷送来的果子,邻居也只是客套的收下几颗。
再到后来,爷爷年龄越来越大,照顾果园也越发吃力了,父亲兄弟三个商量把果园改作樱桃,让三叔去种,毕竟这两年村里好多人靠樱桃发了家,给爷爷留一点地方,随他意思,随便重点东西。爷爷听了他们的决定,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地面,一口口的抽着烟,烟抽完了,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样,“就听你们的。”叹了口气,背着手,踱进了卧室。第二天,爷爷很早就出去了,让我们有些担心,不过,半晌午就从外边溜溜达达的回来了,果园拆建的时候,爷爷没有去,一如前些年爷爷养的那几头羊被卖掉一样,就像什么都没发生,打牌、吃饭、睡觉。老伙计一件件都离开了,让爷爷总感觉有些陌生,好在我们还陪着他。
前两天,爸爸从老家过来看我们,带了小半袋豆面,说,这是爷爷那片小地种的,给你带过来尝尝,我打开袋口,一如既往的实成,在袋子里散开,就像当年果园盛开的桃花,我感慨道,这豆面,真好!
虽然,果园已成往事,泉水也不再流淌,可是亲爱的爷爷,健健康康的,还能吃到他亲手种的豆子,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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