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没有规律的晃动着,不时的带点刹车,发出老牛喘息般的哀叹。小易昏昏欲睡,每天加完班后身体就像被放空了一般飘飘然,然而头又那么的重,好像随时都会头朝地倒下一般。半小时左右车子开出了城区,行驶稳当了些,小易惺忪着眼睛掏出手机,手机惨白的光照在了小易更惨淡的脸上。小易刷了下一天没看的朋友圈,其实上面根本没几个他关心的人,只是习惯性的看一下,而他自己早就很久不发圈了。
小易住在大金山,上班在徐家汇,单程需要一个多小时,这在上海已是很正常的事情。城市像个巨大的怪物,不停的吞噬着周边的一切,不停壮大的同时也让生存在里面的人变得越来越微不足道。
小易并不讨厌坐车,尤其是每次加完班去坐的话都会有座位。这是完全自由放空的一个多小时,可以刷朋友圈,可以打瞌睡、可以发呆,总之这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时间。小易现在基本固定坐九点半的那一班车,由于时间固定、车上的人基本都是一张张熟悉的脸,即使不熟悉也都是相似的一张张充满疲惫的漠然脸。
然而,最近这几天车上出现了一张新面孔。
他20出头的样子,总是带着耳机,嘴角上扬,白T恤牛仔裤匡威鞋,走路时就像随时要跳个舞。在车里,他的气场很容易把他和其他人区分开来,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他每次在车快开出城的时候上车,今天坐到了小易的旁边。
“也是去金山吧,见你好几次了:)”男孩拔掉一个耳机转头微笑着问小易
“哦。。。嗯。。。”小易含糊的回答,他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尤其是现在要打扰他珍贵的独处时间。
”我做建筑设计的,你呢?“男孩微笑着问。
“哦?我也是。。。加班狗~~”原来是同行,小易尴尬的一笑,心想看你两三年后还能这样快活不。
“是啊是啊加班狗~~~”男孩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叫我小辉就好了。”
“嗯, 小易。“小易微笑了一下,他喜欢有小虎牙的人,不管男的还是女的。
男孩也是到金山终点下车,一路上有的没的聊了一路。
下车后小易还要走十几分钟的路才到小区,到了楼下后一般小易都要抽两根烟才上去。每天回家老婆和小孩基本都睡了,小易回家洗完澡一般会看个片子才睡觉,有时候看着片子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早上七点起床,七点半出门赶公交上班。
这样的日子从小孩出生已经过了五年。
第二天回家的时候小易又遇到了小辉,后面一个月都是。他们什么都聊,小易聊工作聊家庭聊小孩,发现工作十几年来,竟然几句话就可以说完,而小辉则一直聊刚刚结束的大学生活以及未来生活的规划,滔滔不绝,所以大部分时间小易只是个倾听者,一个很羡慕的倾听者。十多年前的他是不是也就是这个样子的?不记得了。
就这样,小易已经习惯了晚上和小辉一起坐车回家,他更喜欢和小辉在一起的时间,言语之间都可以看到那闪闪发光的希望。
“今天周末,我们去喝一杯吧!”这天小辉刚上车就兴奋地和小易说,“认识这么久了都还没一起喝过一杯!”
“不行啊,明天一早还要带小孩去上兴趣班。。。。”
“难得一次啦”
“。。。”小易的生活就像一个设定好的机器,已经没有偏离地运作了好几年,如今突然出来了一个需要偏离日常轨道的指令,小易突然茫然失措了。
“好吧,”小易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做了回答。这声回答似乎是没有经过大脑的同意,小易有点惊讶,随即又坦然的笑了起来,是的,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偏离轨道了呢。
“我们就前面一站下车,那里有不少好吃的大排档。”小辉兴奋起来。
下车的地方是个城乡结合部,没走几步就来到一个类似夜市的地方,有卖小商品的也有大排档,灯红酒绿、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摊主高声叫卖着什么,光着膀子的人们坐在路边喧哗着喝酒,脏兮兮的小屁孩窜来窜去打闹着。不知怎么的,小易很喜欢这个地方,觉得这里的场景很真实,这里人们的脸也都很生动,让他想起了在小县城的家乡,也让他想起了以前大学校门外的大排档,还有当时在一起的一帮兄弟们。
经过一个地摊的时候,小易看到了一副圆镜片的墨镜。
“多少钱老板?”
“100”
小易掏出一张100,懒得还价。把墨镜带上。小易一直想知道电影里的黑社会晚上戴墨镜还能看清楚不,现在看来还行。墨镜下的世界变得更加的纯粹,除了活物和灯光外都是灰灰的虚无。
“来,我们一起自拍一个!~”小易摆了个自拍的姿势,招呼小辉过来。
“看我像不像北野武?”小易把嘴角一沉,肩膀略斜,随即按下了手机上的快门。
咔嚓!
两人继续往前走,来到个人最多的烤肉摊坐下。小辉先喊了一打酒上来。
“来,干杯!~”小辉倒上满满一杯。
“整~”小易没拿杯子,直接咕咚咚吹下半瓶。
“啊,爽~”小易长吁一口气,上次这么喝酒似乎都在上个世纪了。
“没想到你这么能喝啊”小辉笑着,露出小虎牙。
“我大学时候可能喝了,快毕业的时候天天和一帮兄弟在门口烤肉摊喝酒,枕头旁边都要放瓶酒哈哈”小易说着又喝一大口。
一晚上几乎都是小易一个人在喝,直到喝到脚随便晃一下就能踢到旁边的酒瓶子。今天小辉几乎没怎么讲话,都是小易在说,在说那些年少时候的故事,不外乎兄弟、女人、和梦想。这些年过去了,结婚有孩子后,兄弟们联系的也越来越少,那些曾今在天台上一起喝酒唱歌的兄弟们、不知道都过得怎么样,总是好的吧。。。那个和小辉一样有着好看的小虎牙的女孩现在应该也做妈了吧,小易傻傻一笑又一口气喝下半瓶啤酒。
正是黄梅天,闷热难耐,小易脱下T恤光着膀子,朝小辉傻傻的笑着,似乎是在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也似乎现在的就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烤肉摊隔壁是个烂尾楼,看着七八层楼高的样子。
“我们到那个楼顶上去喝吧,”小辉抬头指那黑黢黢的楼顶
“好啊,应该比在这里他妈的凉快多了!”小易痛快喊着。
小易和小辉翻过栅栏,来到废弃的楼梯口,里面一片漆黑,就像一个大黑洞一般。小易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立刻一道惨白的光线射进黑暗的虚空,光线中细小的灰尘乱舞着。两人顺着楼梯慢慢往上爬去,小辉在前小易在后。走一层适应光线后,小易发现楼梯的扶手上爬着细细的藤曼,似乎还在慢慢地生长,而藤曼上的花苞也正在慢慢开出紫色的小花。小易揉了揉眼睛,顺着光线看去,发现光线中跳动的不是灰尘,而是一个个小水珠,在光线中翻转着反射着七色光。走上楼顶的时候,小易已经全身湿透,连头发都湿了。小辉正站在楼顶边缘眺望着远方,小易过去和他站在一起,在城市的边缘望着前方氤氲中的城市。此刻的城市就像一只不断变换颜色的八爪鱼,在喘息中挥动着触角,捕食着一切能够触及的东西。
小易发现楼的下方是条小河,远远的似乎有飘渺的歌声传来,河里的小鱼正顺着湿润的空气向他们游过来,一只白鹭飞过来落在了小辉的肩膀上,小易发现白鹭的爪子上长出了划水的蹼,而小辉的胳膊上则有一片青苔在生长,毛茸茸的似珊瑚般蠕动着。小易发现脚下的藤曼已经开始在往他脚上生长,在他脚踝处缓缓地开了朵紫色的花。
“去游泳吗?”小辉侧过脸微笑着看着小易,他的脸颊上开始长出了几片腮一般的东西。不等小易回答,小辉轻轻地往前一扑,在似水的空气中轻盈地游了起来。
小易把酒瓶的酒一饮而尽,扔开酒瓶,向前纵身一跃,只觉的身子忽地一沉,而后又突然浮了起来,一种从未感受过的轻松感贯穿全身,小易朝着小辉的方向游去,头也不回。
。。。。。。
几天后。
警察拿出小易的手机,递给他老婆
“我们在闵行区的一条小河边发现了你老公的遗体,旁边是座废弃的烂尾楼。最近你老公有什么异常么?“
“没什么,就说认识了一个叫小辉的学弟,同行,每天一起坐车回来。我觉得他最近精神状况要比以前好很多。。。“
“我们查过他的手机,最近一张照片是他一个人带着墨镜的自拍,备忘录里面有很多像自言自语的对话,好像都是在和一个叫小辉的人在说话,可是微信和通信录里面我们都没有发现这个人。“
小易老婆拿过手机,怔怔地看着小易的最后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小易带着副墨镜,平静中有暗涌,倔强里有隐痛,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对一切已毫无眷恋。
我告诉你,我们得立刻离去
去哪里?我们待会儿再决定
重要的是尽快离去
我觉得我的内脏开始腐烂
我的眼睛已枯干,垂挂如烧焦的叶子
心头的钟越走越慢,只能隐隐听见
离开墓穴,我怎会难过?
如果有人乐在其中,我又能怎么样
来吧,别踌躇了,爱人
去他的棺材,它们早已布满病菌
我们不走陆路,那里可能有埋伏
我们凌空而去
穿过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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