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尔臣河的情

作者: 你过来我过去 | 来源:发表于2021-01-09 17:15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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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我因为工作原因来到了离家八百公里开外的一座偏远县城,要实地去了解一个叫做嘎其哥洛德铜矿的情况。当时,盛行群众报矿。有一位牧民在高原牧场放羊时,偶尔捡到了一块沉甸甸的铜矿石,掂在手里细看,其模样已形成了天然铜块。于是,他满怀欣喜下山向县长作了汇报,并得到了奖励。

        县上对这个矿点的发现极为重视,责成乡镇企业局土法上马先行进行开发,期望以此为契机,全面带动县域经济的发展。一年之后,工学院经过可行性研究,对此矿藏做了论证分析,认为该矿点含铜品位极高,具有开采价值。为此,县上专门成立了铜选冶厂项目筹建处,由县水泥厂代行管理。

        这天天还没亮,我就和同事王永刚起了个大早,乘坐前来接我们的县水泥厂212吉普车。开车的司机是位维吾尔族,名叫阿列甫。他天性开朗,十分健谈,刚见面就好像很熟悉的样子。车子没走多远,就停了下来,阿列甫说,还有两个人要上车一起走。借着微亮的天光,我看到车子停在了县水泥厂门口,是两位维吾尔族青年。经介绍,一位是水泥厂副厂长,名叫吐逊,还有一位叫麻木提。这样,我们两个民族共五个人,挤在同一辆车里,大家彼此说着话,就向矿山方向出发了。

        嘎其哥洛德铜矿离县城大约240公里,除了走出县城且行驶一段国道路面是柏油路外,基本上都是山路。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了吐拉牧场,吐逊厂长去协调在一家牧民家里吃饭。由于是所处高原,虽然是正午,但是牧场的天气还是很凉,近乎有些寒意。我们披着棉大衣,在吐拉牧场厂部门前的空地上站着,一直在等候派饭的那家人。约莫一个小时光景,我开始烦燥起来,正纳闷没有人来迎接我们时,猛然发现不远处的碎木柴禾堆上面坐着位身穿黑色长衣的维吾尔族老太太,她瞅着我们不吱声。我们可能只顾说话了,也没有注意到她。又等了会儿,我觉得不对劲儿,就示意王永刚,那位老太太是不是领我们去她家吃饭的人?王永刚走上前去,老太太见我们过来,忙站起身来。

        王永刚手摸着胸脯,向她弯了下腰,用维吾尔族礼节向她表示问候。老太太不停地用维语对我俩说话,我们才知道她不会讲汉语。她可能也明白了我们不懂维语,就着急地说着,并用手对着自已的嘴巴比划了吃的动作,又用手指指前面的房子,她连说带手势让我们总算明白过来,她是来请我们到他家去吃饭的。

        老太太的家里很简陋,没有什么家俱摆设。火炕和泥土锅灶是连体的,一位老人和一位中年妇女正在忙碌着。灶上的一口铁锅冒着热气,直向屋子的顶棚涌去,象是一团升腾的云雾。屋内的光源主要是从屋顶上的玻璃窗透出来的,在屋内形成了有规则的扇面,打在锅灶和老人的脸上。可能是有些刺眼,老人眯着眼,白花花的胡须不停地抖动着。我赶紧向他们打招呼,他们好像没有听见,只顾忙手上的活计。老人双手不住地在锅里翻腾,女人在炕上的案板上用空酒瓶擀着面皮。

        老太太拿了张木制长条凳招呼我们坐下后,就去帮忙。她在面皮里放上拌好的羊肉包好后,递给老人放进锅里煎烤,屋内弥漫出葱花和羊肉的香气。虽然室外有些冷,但是室内的光线充足,加上又有炉灶的火力,我俩都感觉到浑身发热,便脱掉了身上的大衣。其实,我们的午餐很简单,就是煎好的羊肉饼,这在高原上来讲,热量和营养足够了。

        老太太把盛满肉饼的托盘端过来,让我们品尝。我们确实饿了,每人一气都吃了五六块才摸了摸嘴。老太太又端来茶壶,递给我们两个小瓷碗。来县城就听说维吾尔族人待客的茶是用二十多种草药配制而成的,喝起来解渴解乏利于健康,我们喝起茶来,唇齿间有浓烈的药味,明显可辩出有薄荷的清香。

        吐逊厂长来喊我们出发。我们与老太太及她家里的人告别。走在路上,我问吐逊厂长吃饭了没有?他告诉我,他与麻木提、阿列甫和牧场支部书记一起吃的,他们都是老熟人了。离上车前,那位支部书记来送我们。我看到,他身边的一位维吾尔族小伙子正在和司机阿列甫往车子后备箱里放东西。我瞅了一眼,是个编织袋,上面血呼呼的。我明白了,那是一只刚宰杀的羊。

        在车上,我问吐逊厂长,你给我们派饭的那家人不富裕,是不是给些钱呀,以表示我们的心意。他说,羊肉是我们带来的,安排到他们家里做饭,肉都多给,吃剩下的就留给他们了,没有给饭钱的必要。我听到这儿,眼睛盯着车窗外沉思着,也就没有说什么了。

        车子穿过吐拉牧场,可看见远处起伏的山脉。牧区的羊群胆子小,阿列甫不停地打着车喇叭,把汽车开得飞快,正在低头吃草的羊群被惊吓得四散逃去,逗的他哈哈大笑。一车里的人都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摇下玻璃窗看路边草丛深处不停奔跑的羊只。车子碾起的尘土被卷进了车窗,大家也顾不了许多,只是抓紧车把手,一同随着车子的大幅颠簸,都跟着笑个不停。

        去矿山的路十分难走,坑坑洼洼的,让车子跑不起来。阿列甫显得很轻松,哼着听不懂的维吾尔歌曲。汽车方向盘自如的在他手里左一下右一下旋转着,躲避着弯道带来的不便。崎岖狭窄的山路上不时有四轮拖拉机迎面驶过。吐逊厂长说,车上拉的都是矿石。他介绍说,矿山道路最花钱,每年山路都要修,所花的费用,财务上叫岁修费用,除材料费用外,人工不支付费用,都是水泥厂的职工利用厂子设备检修期间的时间来干活修路。我透过车窗望去,部分路段还有工人在修路,估计是吐逊厂长说的那种情况吧,因为路遇工人,吐孙厂长都让停下车,主动去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汽车转了个弯道,下了山坡,眼前豁然开阔起来,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尽收眼底。吐逊厂长对阿列甫说,找个地方停车休息一下。阿列甫把车斜停在路边一堆芨芨草上,我们依次下了车。吐逊厂长打开汽车后备箱,拿出一个纸箱,又让阿列甫拿来一块叠好的花布,展开铺在草地上。纸箱里有白瓷瓶特曲酒,有烤全羊还有一摞馕饼。吐逊厂长说,吃点东西,补充点能量。他递给我一个馕饼,随手又拧开酒瓶盖,将酒倒进他喝水的搪瓷缸子里,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我们说笑着,开始轮流喝了起来。麻木提用手撕扯着烤全羊,又操起小刀把肉切成块状。在野外,尤其是在高原上,热量消耗大,大家都饿了,一个个吃得很香。

        饭后,大家起身四处转悠。王永刚忽然喊我们。他离开大家较远,我们走过去,看到他一只鞋子湿透了。原来,草底下有水。我仔细查看,高原上的草长得密集,形成了一个个小的草团状,而且踩上去还有弹性,水在草团下流淌着,不注意还看不出来。吐逊厂长用手拽开脚下的草团,挪了挪脚,双手捧起水洗了把脸。我用手探探水,冰凉刺骨。这片草地实际上是高原湿地呀,我沉思着。

        我问吐逊厂长,这儿到矿点还有多远?他说还有几十公里吧!

        王永刚说,这样的地方,以后可能来不了了,提意大家照相合影留念。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傻瓜”照相机。

        于是,我们五个人分别进行了拍照组合。我和大家斜卧在草地上,留下了一生最难忘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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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起了濛濛细雨,我们再次踏上行程。

        离开了那片草地不远就是开阔的戈壁滩。没有什么固定的道路可走。汽车沿着大地上留下的车辙,不停的左拐右转挑选着路面,一车里的人都随着车子的颠簸不停的上下左右晃动起来。约莫走了个把小时,阿列甫喊道,可看到水了!

        我透过车子的前挡风玻璃窗,也看到不远处有河水在流动。

        由于车子密封不好,一路上走下来,我们都成了“土猴”,尤其是每个人的头发上全是灰土。大家相互看看,戏笑着,都说了同样一句话:我们变老了。

        车窗外的雨停了,天阴沉沉的。车子开始接近河水,车轮下的戈壁石子被压得吱吱作响。一两团不大的红柳丛被车轮碾过,枝条划过汽车底盘嚓啦啦的声响依稀可辩。离河水越来越近,阿列甫开始放慢车速,将车开到了河边,平稳地停了下来。

        我们都走下车子,河水哗啦啦在我们脚边流淌着。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平坦坦的戈壁滩上,远远看过去,横卧着好几条河流,河流之间有类似于小岛似的戈壁地。我正纳闷间,吐逊厂长看破了我的心思,他说,现在我们在车尔臣河上游了,昆仑山是发源地,有好几股水分开来向中下游流去,最后汇成了车尔臣河,流到县城。我明白了,眼前远远近近这几条河,实际是一股水,到这里由于戈壁滩有高差,所以分叉了,猛一看还以为是好几条河呢!

        眼前的河水不深,河面约百十米宽,河床底明显可见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我们所站的位置,其实比水面高不出多少,水流动的波纹冲刷着我们脚踩的砂砾,水在我们脚边沿流向形成了一道湿漉漉的分界线。我蹲下身来,用双手捧起水洗了把脸,好家伙,水冷得让人直打寒顫,我又尝了尝,舌头瞬间便麻木了,品不出水在嘴里是什么味道。吐逊厂长说,水中矿物质高,水硬,最好不要喝,喝了要坏肚子的。

        几道河叉子的不远处,有一座不高的山,山脉起伏望不到尽头。我指了指那座山对吐逊厂长说,嘎其哥洛德铜矿是在那儿吗?他说,是在那里。

        “河水能过去吗?”

        “可以过去。”

        “怎么过去呀?”

        “人都蹚水,车子直接开过去。”

        我手搭凉棚,望着远近几条河叉子,心想,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也有好几百米远,中间幸好有陆地可休息,否则,长期在河水里走,水温这么低,腿可是受不了的。

        按吐逊厂长的吩咐,我们准备过河。

        阿列甫检查了车子的四个轮胎,开着车沿着水流,去寻找可下水的地方。

        其他人脱鞋袜,挽裤腿。

        为防备不测,吐逊厂长从腰带上解下一条事先准备好的细麻绳,由他打头,其他人牵着。

        我刚解开鞋带,麻木提赤着脚噌噌地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他不懂汉语,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正在纳闷,就听吐逊厂长说,他背你过河。我说,这怎么行?大家一起走!正说着话,我还毫无准备,麻木提就把我背了起来,速度之快,容不得我有半点思考,我已无法阻拦,挣扎了几下想从他背上下来,他两只倒翦的臂膀十分有力,象铁条一样紧箍着我的双腿,我哪能挣脱掉,只能全身贴着他的后背,任由他背起我走向河水中。

        麻木提的后背宽厚,在他涉水前行的晃荡之中,伏在他背上,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体温。我的体重也不轻,他一定很吃力,我这样想。我双手搂紧他的前胸,尽量不让自已的身子下滑。河水里石头太多,他走得缓慢,我可以感觉到他一步一步在水里试探摸索着前行,他是在找身体的平衡点。在水流的冲击下,麻木提有时不免脚步趔趄,我都要叮嘱他小心,我知道他不懂汉语,但还是言不由衷地想提醒他。

        吐逊厂长走在前面探路,王永刚紧随其后,麻木提则背着我走在最后。那根准备好的绳子,在吐逊厂长和王永刚之间牵拉着。在湍急的河水中,他俩都斜着身子,慢慢挪动着前进,那根绳子在晃悠着。我忽然觉得,此时的我是个欺压人民的财主,可恨的“巴依”,专门剥削别人的劳动。我真希望麻木提把我从他的身上摔下来,掉进水里呛个半死,让我不要再骑在他的身上难受了。

        想到这儿,我要求下来,高声对前面的吐逊厂长喊道:“让我下来自已走!”但吐逊厂长不理会我,装没听见,只顾低头探着路往前走。没有办法,麻木提又不懂汉语,双臂把我箍得生疼,使我动弹不得,我只能顺其自然由他背着走了。

        走到河中间,明显感到水开始变深,水流也更快更急。我看到河水已没过了吐逊厂长的膝盖,水的冲浪已打湿了他的裤腿,他好像根本不在乎的样子,继续领着路。王永刚则停在水中,开始往大腿上使劲儿弯着裤管,唯恐水湿了裤子。麻木提的速度也已变得更慢了,我知道,他那是要保证我的安全呀!我爬在他身上份量不轻,他又要在水里小心翼翼,可谓是心力交瘁啊!背着我,其实对他就是一种莫大的折磨,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伏在麻木提背上,是体会不到河水的刺骨滋味的。河里流淌的实际上是高山积雪融化后的水,加上是上游,水温极低,这对一个长时间浸泡在水里的人来讲,那痛苦是不言面喻的。王永刚离我不远,我向他喊到:“冷不冷?!”他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真真叫冷,腿…腿都麻木了!”我可以听出他是哆嗦着回答我的,我也可以感觉到,走在水里的麻木提有时身子会颤巍巍抖动几下,那一定是冷水刺骨的原故吧。真是没有到河水中感觉不到涉水过河的艰难啊!我揪着心,为他着实捏着一把汗,总怕他支持不住,会使我俩儿同时倒下,摔进河里。

        这时,吐逊厂长已到了河对岸,他使劲儿拽着绳子,王永刚在水里紧跑几步,脚下溅起的水花,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圆圈。王永刚登上岸,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已的腿,身体踡缩着发抖。麻木提背着我也上了岸,他小心地蹲下身来,松开双手,让我从他脊背上下来。由于他双手有劲儿,我的腿也被抱麻木了,站在地上好半天才有了知觉。我看到他放下我后,就一头倒在地上,也不顾地面石子的坚硬,望着天空,呼呼喘着粗气,象卸了重负一样的轻松,他的确太累了。

        吐逊厂长坐在离我们较远的地方看着远处的山脉沉思着,可能正在考虑下一步的打算吧。王永刚、麻木提两人的腿部,由于长时间被冷水浸泡,皮肤变得紫红,与身上其他部位的皮肤形成了较大的反差。他们都在做着同一个动作,就是在使劲儿揉搓着腿部。吐逊厂长说,这样做就是尽快让血流动起来。我不在水里,没有这种感触和体会,也只能默默看着他们。

        回头再说阿列甫。他沿河水开车走了好长一段距离,确定了下水位置,自已不放心又走下车子查看了一阵,觉得稳妥,才将汽车开进了水里。据他说,有两次车子在水里陷住了,他左突右冲沿着水流行走,才逐渐靠了岸。车子停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还可见车身上的斑斑水渍。

        吐逊厂长让阿列甫打开后备箱,把酒拿出来,又用他的搪瓷缸让我们每人喝了一口,说道:“先暖和暖和,后面的两个河叉子坐车子过吧!”然后走到我跟前,把剩余的酒一仰脖喝个净光,抹了抹嘴说:“没有被河水吓着吧?”我笑道:“还好,没吓着,可就是过河苦了麻木提啊!”我看了看麻木提,他已经缓了过来,也很有精神,正在河滩上来回走动着。我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欲言又止。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出来了,西晒的阳光有些灼热,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水面上波光粼粼。

        我们休整完毕,一同又坐上了车。我问阿列甫:“能不能过去?”他笑着朗声说到:“没有麻达(问题)!放心吧,我已经摸清了河水的脾气了。”他话音刚落,车子就开进了水里,他加足马力沿着流水方向斜刺里向对岸驶去。车轮在水里激起了不小的浪花,汽车就象一艘航行在海面上的船只,劈波斩浪,勇往直前。阿列甫此时特别专注,大家也都鸦雀无声,车里一片寂静。我从未见过这阵势,双手抓紧把手,眼盯着车窗外的水浪。行进在水里的车子有一到两次熄了火,车子被水流冲着在水里都有了漂浮的感觉,还有几次车轮好像被水中的石头卡住了,阿列甫使用了倒车档位,车子吃力得嗡嗡叫着,整个引擎都在抖动,让人揪心不已。我心里暗暗祷告,期望车子争气,让我们能平安通过。阿列甫不愧是个老司机,他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开车该快则快,该慢就慢,把车子在水里驾驭的游刃有余,有惊无险。车子冲上岸后,并没有停止,就一鼓作气向第三段河叉子驶去。

        折腾了近两个小时,我们终于渡过了所有的河流,结束了高原地区的一次冒险行动,大家高度紧张的情绪也随之松驰了下来。吐逊厂长让停车,亲自从车子的后备箱内拿出酒,再次倒进了他的搪瓷缸子里。大家围坐在一起相互传递喝着,兴高采烈地庆祝了胜利。

        车子载着我们又出发了。

        酣睡着的嘎其哥洛德铜矿静静地躺在大山深处,将迎接我们这些不知疲倦的寻宝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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