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云怀妊五月,在县医院检查。
这时节,天冷微泛死色,空中的雾气和二氧化碳交媾着,倾吐出凛人肃杀。肚里的东西越渐充足,秀云越渐不安。大夫说这是产前焦虑,没必要想太多,得放松心情。
“看,这是脑壳,这是脚杆。胎型饱满,胎位正,娃子健康着呢。”刘大夫眉开眼笑,告诉秀云。凝着显示屏上未成形的小生命,可爱至极,就像透明的小蛆,慢慢拱着,拱着泥土。
“谢你哈刘大夫。”
“莫谢我,谢你身子争气,日后是大胖小子。”
“这阵子可以买点中药喝保养身子。”
“嗯嗯,知道,一会我就去买。”
“只是,秀云哈。”刘大夫煞有介事停顿了一下,上下眼睑间的部分忽然缩窄一线,这眼神,秀云见过。没错,那是十六岁那年回家时遇到色狼,撕扯她衣服时那种凛冽眼神。
刘大夫紧接一句:“莫怪我八卦哈,志强呢,咋不陪你来?”
此句的语气和停顿让身边气温骤降下来,仄得人生冷,钢针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魅红,从脚底直窜心上。秀云转头睨了刘大夫,她的长相甚不讨自己欢喜,眉心一颗黑痣点在一张长满横肉的脸。虽戴着口罩,秀云已从她眼里细碎的偏光中打量出那令人作呕的长舌。
“他啊,有事办差去了。”
“这忙归忙,媳妇还是大过天嘛。可别在外误了时间。”刘大夫语气里依旧带着深入浅出的戏谑,不注意觉察不到,但以秀云的细心能够甄别出来,刘大夫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秀云才上过初中。她晓得这些大学生的嘴脸,总作出一副高深莫测表情,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不过和他们一样,都是俗人。
“不忙我们没得吃嘛。”秀云镇定自如地回答。
“说得也是。”
秀云知道自己走后这个老女人肯定会在背后指手画脚议论二三,和着一群护士饭时狼眼猪嘴地侃天阔地。秀云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心水自己的皮肤依旧嫩滑,充满弹性,不似那些黄脸婆子。
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小伢儿,眼里淌出水来,拧巴不动,好想让小伢儿顺着眼泪,飘啊飘啊,飘到自己脑仁中,再不出来,不用在这苦痛的人世间遭罪。
医院门口如巨兽吞吐人流,秀云拨开人群走到宽敞些的马路边上,伸手打了摩的。
“去哪里噶,女子。”司机探头出来。
秀云阴阴地说:“朝兴路,去买中药。”
“好嘞,上车,坐稳。”
心里难受得紧,摩的经过的公园,街道,小吃店,都是以前跟志强恋爱时走过的地方,恋爱时候你侬我侬,海誓山盟,莺莺燕燕,可如今都成了乱葬岗的无名尸,坡头上的野草,闲放的散屁。
“妮子,你去买甚药噶?”司机闲得无事开始搭话。
“养胎的。”
“恁个有身孕噶,乍没看出来。”
“也就五个月。”
“补养的话我推荐河车,这药以形补形,那些花花草草的药力不及,看你也挺瘦弱的。”
“师傅懂中医噶?”
“稍微学过,知道一些。人嘛,总多为自己想些。”
“嗯额,谢谢师傅。”
秀云早知志强和妹妹秀莲有染。
俗话说小姨子的屁股有一半是姐夫的,秀云没料这事会在自己头上。志强以为秀云不知晓,秀云只丢不起这人,家丑不外扬,秀云也就忍气吞声没得怪了。本来三人住一间房,邻里就常东猜西猜的。
没想自己怀妊不久,这男人就寻觅起了风流,居然搭上了妹妹,这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秀云明白了,男人,不管有正经没正经的,都带有贱性。
“妮子,注意安全哈,我看你脸色不太对劲嘎。”秀云下车后司机关怀地问。
“谢你了,师傅,我没甚事。”
“容师傅我多嘴一句,你们这些年轻人爱做傻事,我都见得多了,从你一上车我就觉得你不甚对劲,这世界嘛,还是好人多,千万不要想不开噶。”
“师傅,我真没啥事,要不你跟着我来?”
“这倒不用了,你没事我可就放心走了。”
秀云心像是被棉针戳了下,这句话她和志强恋爱时也听见过。
“师傅再见。”
这朝兴路,是几十年历史的小货场,住着很多破烂商户。街上喧闹得很,不知谁家的伢儿蹲在街角大便,好几滩稀屎躺在路边,也没怎的出戏,更没人在意。
秀云绕过小街塘,穿过秀衣坊,从主街大概走了五百米左右,便从梁子家开的同仁堂转过去,从两排商铺向居民楼走去。
秀云在一楼悄悄看了看四周没人,便径直上了五层,到了一户门口悬着符画照妖镜的人家。铁门锈得厉害,是有些年岁了,味道都从锈里跳将出来,一股子甜腥让人有些难受,秀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门。
半晌一个头烫了垂肩大波浪,穿着黑色比基尼,下身喇叭裤的骚艳女人走了出来。
“作甚呐。”女人语气带着一股慵懒调子,耳垂上挂着菱形的廉价仿制吊坠。
“媚姨,是我,秀云。来找过你的。”
“哦,秀云呐。记得,记得,请进哈。”女人笑得如春风揽月一般的勾人。
秀云跟着走了进去,两人寻了八仙桌坐下了。
“咋了,妮子,想通了?可别像上次那样。”
“嗯,这次想通了,给我个痛快的。”
“那好,你先准备准备,我进去收拾下。很快的,莫紧张。”女人软软拍了秀云的肩膀,下腰摆着,从果盘里摘一颗葡萄吸在嘴里,伸出舌头搅拌。
“嗯,好的。”
“等一下,媚姨。”
“咋了?”
“你……可得帮我保守秘密。”
“这女子,还担心这个,你也打听过吧,我媚姨可是出了名的保密,不然哪会一直做到现在。像你这样的女子多了,来找我不都是顾个自家面子嘛。”
秀云点头抿嘴,仔细一想发现媚姨这话好像有些不对,但又没发现哪里不对,也就作罢了。
“那千万弄快点。”
这秀莲呢,已经十九,乌发垂肩,面若银盆,明眸皓齿。青春少女的身体展露出诱人的曲线,蹦蹦跳跳的小翘臀似百灵鸟般。屋里有暖气,秀莲却只穿一件棉白t恤,下半身一条热裤,似春天里绽开的细兰,拧着腰身朝门口摆去。
“姐,你回来了噶。”
“咋个,我回来可碍着你好事?”
“咋个姐这样说噶,你看我说陪你出去医院检查,你可偏逞强自己去。我一出门你都没影了,你看都多大了,还不念及自己是孕妇,替娃娃想下。”秀莲低眉一蹙,一副暗自怪罪样子。
“哎呀,妹妹恁个把我当残疾人不是,这不才五个月嘛。都不怎显肚。”
“你呀,从小就这性子,横冲直撞,飞来飞去,女超人一样,一点不知道厉害。”
“哈哈,还是妹妹你懂我。”秀云伸出中指轻扣了下秀莲的额头,小妮子秋眉轻挑,酒窝稍漾,唇含微露,借势低下了头。
秀云打量了妹妹的身段:“你看这小妮子,现在可长得如花似玉,就跟聊斋里走出来的小妖精一样,连姐我看着都心神荡漾,意乱神迷呢。”秀云一脸坏笑,偷摸了一把了秀莲的玉臀。
秀莲登时全身耸了一下,又如水波激荡般轻轻漾开,抬起右手手肘向后轻挥,呢软撒娇道:“姐,你看,你尽戏弄我。”
“好啦,不与你玩笑了。”
秀莲的目光忽被秀云手里的物什吸引住。
“姐,你这黑袋子里是啥。”
“买的猪肉,等志强回来今天晚上炖汤给你们吃哈。我晓得你们最爱这个。”
“姐你最好啦。”
“等等……姐”,秀莲似发现了什么和往常不一样的地方。我咋忽然觉得……你看起来面色不太好噶”,
“告诉我是不是医院那个八婆欺负你了。”
“木得木得,姐好得很。你快看电视嘛。我累了,先睡下觉,一会给你们做饭吃。”
秀云提溜猪肉放到了冰箱里,便小步走到自己的房间,回身关上房门。
秀云十四失双亲,辍学后独自一人带着秀莲长大,小以贩卖蔬果为生。本来村里许大爷挺照看她们。但大爷死后两个女孩里少不得被欺负。后秀莲变卖祖产到县城打工,便认识了志强。秀云相貌清秀,很多男伢儿缠她,可她独立聪颖,并不为所动。些许有产业的男人也来相讨,可因秀云条件附带秀莲跟随,都将他们难住,不愿附坠这一拖油瓶。
志强是小企业的文员,秀云看其老实,虽然两人收入亦不多,也各自工作。志强也不嫌秀莲,三人便相互维持。他俩商量等大了再把秀莲给嫁个好人家。
约六点,一个身穿灰蓝色西装,白条纹领带的短发男士出现在了门口。
“我回来了。”一个低沉的嗓音传进房来。
“哟,姐夫,你可算回来了。”
“小伢儿这"可算"用得真好。”志强在门口弯腰脱了鞋带,抬头挑了下眉眼。
“一点不正经,小点声,姐姐还在里面睡觉呢。”
志强脱掉皮鞋,换上毛拖鞋,还没脱下西装就朝秀云走来。
“小伢儿今日是不是思念姐夫呐,这身打扮。”
“你讨厌,你心里清楚,我都是为了谁。”秀莲转过身,细捻自己的香发,一双美目如泛水光碧玉。
“那我可就不辜负秀莲的美意了,姐夫说实话,姐夫也想秀莲。”志强从背后一把抱住秀莲,
将脸贴在她的香发里,吸吮着年轻的美味,手顺势从衬衫底部伸了进去,上下探寻着。
“秀莲,你好香。”
“不要,姐夫不要。姐姐还在里面睡觉呐。”
“怕啥,我了解她,她沾枕就沉。无碍的。”
不由分说,志强带了门,便引导着秀莲绕到沙发上,解下秀莲衣衫,白嫩肉体如栀子初放,绽开在屋内,缠绵的芳馥,渗着点点柔汁。
此般颠鸾倒凤,窃玉偷香,斑驳珊影。窗外的麻雀窥得这春光陆离,花枝初绽。秀莲本带拒绝神色,却耐不得志强婉转厮磨,竟主动迎合上去。
志强见状更加兴奋,便顾不得周遭了。身体一转,便到茶几上,秀云只伏在上面,随舞攒动,娇喘吟吟,情到深处,颤声一问:
“姐夫,你说,我与姐姐,谁更好看。”
“你好看,你最好看。”男人此刻口中宛如嚼蜜,甜到心里。虽知无实,却勾起秀云心中波浪,两人愈渐契合,情到深处,汗津也甜。
“秀云,秀云……”喘粗声越渐浓厚。
“姐夫,姐夫……”两人相互配合,如携手飞了云端。伴随一声绵长的呻吟,两人身体一软,意犹未尽地回味了片刻,方才移身穿好衣物。
志强拧了下秀云的小臂:“你这小妖精,此生就栽在你手里了。看我以后咋收拾你。”
“哟,姐夫你可舍得?”
“舍不得,舍不得,就你矫情。”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半小时后秀云睡醒了,走出卧室来。
“哟,回来啦,咋都不叫我起床呢。”
“姐姐操劳,怎敢打扰姐姐休息。”
“秀莲说的是,你肚里有孩子,还是不要太过劳累。”
“我啊”,秀云停顿一下,“这辈子就这操劳的命。你们稍等会,我做饭给你们吃。”
“姐姐,我来帮你。”
“不用,你俩就歇着吧,今日的菜,是我新学的,一菜一料都得过我手才有味道。你们就等着口福吧。”
“是,盼着主厨大人的好手艺。”秀莲笑着说。
秀云从冰箱里取出黑袋,入了厨房。一会叮叮咚咚的摞碗声,歘歘的切菜声,咕噜的烧水声,一齐迸发出来,似一段奇诡的乐章。
志强趁机伸手摸了秀莲的玉腿,被秀莲推开。
“别闹了,等没人再说。”
志强便停下手来。
做好饭后秀云便提着垃圾扔在了厕所里。晚饭时间,三人上了餐桌,秀云回到厨房端出成品,铁锅里冒着汩汩的热气,表面青的黄的,绿色紫的,精彩十分。
饭桌上志强才睨到秀云的神色。
“那个,秀云,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对嘎。没得事?”
“没事,有点劳累吧,吃了这顿就好了。”
“那你注意点,我正好饿了,那就开动了哦。”
“瞧姐夫那猴急的样子。”秀莲笑道。
“姐姐,你说今天这顿特别,那有什么特别的?”
“小妮子问得好,今日啊,其实是药膳。用来滋补的。”
“我查了医书,放了陈皮,苏叶,藿香,牛膝。将上好猪肉炖烂,再以羊藿榨油,香芹,大料,茴香炖汤,你们工作辛苦,也得好好补补。还有一味紫河车最为滋补,此为胎原,必定让你们焕发新生,春风得意。”
“哈哈,姐姐如此贤妻,我和姐夫真是幸福,是吧,姐夫。”
志强舀了汤肉大口吃着,没管她俩闲聊,忽闻及河车二字,差点没吐将出来。
“河车,你放了河车?”
志强顿觉口中腥锈,似一百条爬虫从喉管里爬将出来。眼目瞪得比那铜铃还大。
“这,我都吃过,你们怕啥。大夫说了,这药不分男女。我花了好大价钱呢。”
“姐夫,河车是啥?”
志强还在憋着,全身发紧,暗暗使劲,似想把吃进去的东西从身体里逼出来。
“河车……是……是人的胎盘。”
腥红的大花在空气里绽开,霉变从眼前的肉汤里撺掇出来,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腐烂了。
秀莲惊住没有说话,只等某把利剑破开这诡异令人战栗的氛围。
“你俩,惊啥,惊啥。恁个胆小。”
“这紫河车是药中上品,我以前癸水短缺的时候也曾服过,给你们炖肉的我已经去过腥味了,真是浪费宝物。”
“这东西……真的能吃?”志强侧脸,面部肌肉已经僵滞,不能动得分毫。
“当然能吃,《本草纲目》有记载,可以入药的,你们看母猫生了小猫之后都会把胎盘吃掉。这是补身子的好药,你俩有运,沾我福气。”
“来,老公,我喂你一口。”
秀云从铁锅里舀起一坨软糯灰红的东西,慢慢呈到志强口前。
“你信我,顶好吃的。”
志强疑了一下,仔细瞅了这个东西,其实也跟猪肉丸子无异,便试探着送入口中,细细品尝,果一点腥味无疑。
“其实,味道,也还可以,只是想着出处。”
“出处?出处不是你的最爱吗?”秀云冷冷岔了一句,打趣着。
“老婆,你说甚呢。我是说这东西感觉有点脏。”
“我也来试试”,秀莲也舀起一口,慢慢咀嚼起来,舌尖一股实打的肉味,缠绕着久久不散。
“其实,不管咋样,我好像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是嘛,想着能补身子,也别考虑啥出处了,不管啥最后不都是变成大粪嘛。”
“姐,你恁个不吃呢?”秀莲问道。
“你做的恁个辛苦。”
“我最近胃口不好,不喜吃油腻的东西。”
慢慢一锅肉汤便被两人吃得干净了。
“我去上个厕所”,秀莲离身招呼。
待秀莲关上厕门,秀云便转过头来,低下头,脸色倏忽变得难看,如乌云正遮住了日头,暗流涌动,飞沙走石,正要下起暴风雨来。
秀云小声阴冷却又不失锋利地呢着:“李志强,我……秀云,要和你离婚。”此话似一尾剧毒的蜂针,扎进志强的耳朵里。
正在喝汤的志强,忽的放下碗来。“你这又是作甚嘛,本好好的,又闹腾啥?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好吗?”志强开始察觉情况不对。
“你自己干了啥事你自己清楚,别拿我当傻子,我一直没撕破脸皮,你们以后咋弄都不干我事,我走就是。”秀云表情一直冷峻,像是鼻眼被裱在了脸盘上。
“你……你都知道了?”
“一个屋子里的,叫我能不知道?”
“我早打算走了,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早晚邻里都会知道的,这地方我也呆不下去了。这是最后一顿饭,我吃完就走。”
志强红硬着脸一言不发,脸上似枯藤缠住,乌鸦从两鬓飞了出来,啄着自己的额头,眼睛。秀云句句都像绵软的刀子,插得自己内脏早已漫血。
“我就是通知你的,离婚协议必须得签,不然我就死在这屋里,你们也住不下去。”
志强还是没有抬头,合上了眼,不敢睁开看秀云。
“好,我签。”
说着秀云从包里拿出协议书,志强发着抖签了。
“还有,你以前给我的东西我全部都会还给你,一件都不带走,包括……包括……包括你的孩子。”
“什么?你说什么?我的孩子,孩子在哪里?”
秀云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得像带毛刺的锯子。
“孩子,孩子,不就在你碗里吗?”
“碗……碗里?”
志强胃里的东西一齐涌上来,但却像被什么卡在咽峡部出不来,这些异物阻塞他的气管,让他怎么也呼吸不了,慢慢喘不上气来,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五分钟后厕所里传来一阵尖叫,然后没了声。
秀云跑到厕所一看,秀莲倒在厕所里,已经断了气。
当晚秀云马不停蹄买上车票离开了这个小镇,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三天后秀云家外来了许多警车,邻居因为闻见腥臭味报了警。警察开门进去时,腐肉的气味铺面而来,客厅里桌子下一具男尸早已腐烂,偱迹打开厕所门时,厕所里一具女尸也长满了蛆,而两具尸体都没有发现伤口。而厕所的角落,在那红色垃圾桶里,黑色塑料袋包着的是一段已经风干的脐带和未成型的婴孩的骨架。
Ps:觉得不错点个赞呗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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